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我无法解蛊,终究是要死的。所以我还是来了,我不甘心过往的岁月与真情就这样被他人玩弄,我还是要和他们再做个了断。即便是死,我也不能悄无声息地死去。
喜乐欢快地奏着,于我而言却像是一首悲歌。
“一拜天地。”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想笑,如此而已。
“二拜高堂。”师兄又弯下了身。
“夫妻对拜。”
便到这就好了。
喜堂内的人都静了下来。
“三拜高堂。”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
堂内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她不是小姐,我刚才去小姐房中,发现小姐被藏在柜中。可是我怎么叫小姐,她都不醒。”丫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的时间算得刚刚好。
一道强劲的掌风向我攻来。我掀开盖头,红影一飘,已移到外面。众人追了出去,见到了站在屋顶的我。
我看了看身上的喜服,这喜服绣着金丝牡丹,真的很漂亮。我也曾经想过,穿着这么一件漂亮的嫁衣,嫁给方才站在自己身旁的人。可是,没有人会为我缝制嫁衣,我自己也绣不出这么好看的金丝牡丹。
我内力微使,身上的喜服便立即成了碎片,露出里面的白色纱裙。这嫁衣,虽好看,终究是别人的。
胸前的伤口裂开了,胸前的白衣像是别了一朵血花。
“是血梨刹!”人群中有人认出了我,开始惊呼。
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想要取我性命,却没有人敢第一个杀上来。
我冷冷地扫了一眼人群,将目光落到沈元冲身上:“沈元冲,这五年来,我受你威胁,替你干了多少肮脏事,杀了多少人,你心里最清楚。”
沈元冲却是不慌不忙:“你个妖女莫要污我清白,凭你的本事,怎么会受我摆布。”
人群中亦有人附和:“沈庄主德高望重、侠义心肠,怎容你这个妖女随意诬蔑。”
“那是因为……”我转眼看向那个身着喜服的人:“我以为那个我最爱之人的性命握在他手上。”
他神色微震,眼光有些闪躲,不敢看向我。
人群中亦有声音响起,自是骂我的。
我知道他们不信我,可是我不信沈元冲八面玲珑,没有得罪过人,我要做的,只是在他们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不想再与他们纠缠,我转身看向沈元冲:“沈兮影中了我的毒,若想解她的毒,你们三人便与我来。”说完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我没有说是哪三个人,但他们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他们。
崖边的风很大,我站在崖顶,看着血色的夕阳慢慢下落。
轻轻将嘴角的血迹拭去,自嘲一笑,我今天来了,便没打算要活下去。忽而想起五年前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的孟婆说的没错,回来了,又要平白受许多苦。
我本来是想破坏这个喜堂的,可是,当看见沈兮影一身的喜服时,我突然改变了注意。
那未拜完的堂,便算是完成自己年少时的一个梦吧。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们来了。
我微微勾起嘴角,一滴眼泪跌落,泪痕被风吹干。
除了沈元冲,我该怎么称呼另外两个人呢?师父?师兄?
我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开口说道:“你上前,我有话问你。”
那人走到我面前,也望着我,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你想知道什么?”沈元冲见我两只相望并不说话,便直接说道,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没有看向沈元冲,而是将目光移向他旁边的那人:“你是谁?”
“沈明坤。”
沈明坤?我是知道这个姓名的,竹海山庄的上一任庄主,原来他是沈元冲的父亲,沈兮影的爷爷。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沈明坤收留我,在雪雨谷内教了我八年的武功,为的只是让我对他们产生感情和依赖。不让我出谷,也是不想让我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时机成熟,他们便演了一场戏,闯入雪雨谷的也是竹海山庄的人。那日师兄探了师父的鼻息,说师父死了,只是骗我而已,想想也是,我那么信任师兄,他说什么,我自然是信的,我便以为师父是真的死了。后来黑衣人来了,刺了师兄一剑,那分寸想必也是掌握好了的,虽让他受了伤,却不至于丢到性命。再利用我对他的感情控制住我,让我替他们卖命。
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研习了这么多年的制毒解毒方法,却始终查不出沈元冲在师兄身上下的是什么毒。因为根本就没有毒!只是师兄一直不醒,我又哪会怀疑到是他和沈元冲在联手骗我。我一直不明白沈元冲是如何在我身上下的蛊毒,现在我懂了,雪雨谷里的八年,他要对我下毒轻而易举。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元冲会知道我手臂上伤疤的存在了,是师兄告诉他的。师兄?我还能这样子唤他吗?
我又看向身前的人,那双眸还是如以前一样。这五年来,我天天盼着这双眼睛睁开来,如以前一般看着自己。可是,现在这双眼睛终于睁开了,又怎么样呢?
心,我还有心吗?早在自己成为“血梨刹”的时候,自己的心便不在了,不是吗?
“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既是个骗局,那么他的名字想必也是假的。真是可笑,这么多年了,我竟连他的真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他轻轻说了出口:“容卓。”
“容卓……”我念着名字,忽然低低笑开了。
假的,都是假的。在雪雨谷里的八年是假的,他对我的温柔宠溺也都是假的,只有我这个蠢货小心翼翼地将那段记忆视若珍宝,他们在雪雨谷时,一定觉得我非常可笑吧!
收住笑容,看着容卓的眼睛:“知道我今日为什么要穿上沈兮影的嫁衣吗?”不待容卓开口,我又说道:“因为那是一个人存了八年的愿望,我只是想帮她实现愿望而已。虽然最后没能实现,但是,我想她也不会怪我的。”
“惜儿!”他叫我,语气中似乎有些悲凉。
悲凉?一定是我的错觉。
“我不叫惜儿”我喝住他,这个他们给我取的名字我不要,“我叫血梨刹,凌明惜早就在五年前就死了,是你杀了她。”
“卓儿,过来。”沈元冲在身后怒喊道。
我看向沈元冲,嘴角扬起,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活着离开这,我知道他们太多的秘密了。
我凑到容卓的耳旁,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们今日不会放过我,可是我不会死在你们手上。我恨沈元冲,我恨沈明坤,但我更恨你。”
我一掌拍向容卓,他向后退了几步。沈元冲动了动,想要上前来,但被沈明坤挡住。这五年来,我慢慢成为江湖第一杀手,各门派的武功我也偷学了差不多。我的资质沈明坤是清楚的,以我现在的武功,除非我的蛊毒发作,否则他们即使联合起来对付我,也讨不了好。
参加喜宴的宾客也已经赶来了,我知道,我再无退路。
我看着容卓笑了笑,当着众人的面,对着沈明坤朗声道:“你终究养过我八年,也是你授我武艺。现在我便将这身武功废去,算是偿还你的养育之恩。”我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掌便拍向自己。
口中呕出一大滩血来,我看着满脸震惊的众人,不自觉地笑了,我跟他们,算是两清了。
许是被我的动作震惊,人群里开始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开始提刀奔来,想要抢这诛杀血梨刹的功劳。
不待他们上前,纵身跳下悬崖,想要将这可笑的一生结束。
血梨刹,只能死在自己手上。
第12章 浮尘浅浅笑痴人(三)
世间之事总不如人愿,譬如生,譬如死。
跳下悬崖的那一刻,我便没做生的打算,还准备和孟婆多讨几碗汤,好把这前尘往事都忘个干干净净。谁知,自己的命竟是这么硬。
又或是,老天觉得我作恶太多,不该就这样死去,而应该在这世间苟且偷生,受尽唾弃、尝弃苦痛以抵我作下的孽。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所躺的屋内空无一人,只有全身的疼痛在提醒着我这不是梦。我想要起身,但身上被包扎的严严实实,手脚因骨折皆被木板固定住了。
全身动弹不得,我便索性便又合上眼睛睡觉,这一觉醒来,便是到了傍晚。
“你醒了?”身旁多出了一个女子,我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瞧她的模样,也就二八年华,长得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是极其可爱的。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女子笑着说道:“我和我爹回老家探亲,船刚撑到崖底下,便看见你从崖上掉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好些天了,有好几次都差些不行了,害得我担心死了。李伯伯说你命大,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都没死,你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我突然想笑,福气,这个词似乎与我一点都不沾边。
微微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她的笑脸让我想起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我。
“对了,我叫林雨,你呢?”林雨托着腮,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掩饰不住的好奇。
我只与她对视着,仍没有说话。
林雨皱了皱眉头,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哑巴吗?”她突然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脸歉意地看着我,须臾,放下双手,嗫嚅道:“我不是故意这么说你的。”
我试着点了点头。
哑巴也好,至少不用再说话。
她见我点头,却是笑了,然后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跑了出去。
我微微打量了一下这间房,房间布置很简单,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应是个普通人家。但是,我心中始终存了些戒备,怕又是沈元冲的诡计,只是我现在都这般摸样了,还有什么好值得他们利用的呢?
过了一会儿功夫,林雨又跑了回来,手中端了一碗粥。
“这些天你都昏迷着,只能灌你喝些汤水,现在你醒了,我也不敢让你吃太过油腻的东西,只在厨房拿了些粥过来,你先凑合着喝些吧!”
我这一躺便是三个月,期间蛊毒发作过好些次,将林雨吓坏了,但是请来的郎中都束手无策,也诊不出是什么毒。他们当然没有办法,这蛊毒若是那么容易解掉,沈元冲就不会拿它来对付我了。
救我的人,是林雨的父亲,在青云城外的小镇上开了一间客栈谋生,且这个镇上也就只有他一家客栈。
这些话,都是林雨告诉我的。
三个月后,我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我的腿虽好了却也瘸了,下地行走时,林雨总在旁边小心翼翼地跟着我,生怕我摔着了。
我的武功没了,腿又瘸了,现在这样,算是一个废人了吧!
“哑妹,你慢点啊!”林雨见我能走路了,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我在屋内走了一圈,回到床边坐下,林雨拿来药碗,将我脸上的纱布拆下,她要替我的脸上重新上药。我止住了她,拿过她手中的药碗,而后扫视了一下屋内。这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水盆。
刚醒来的时候,我便觉得脸上疼得厉害,想是落崖的时候,脸被岩石划伤了。林雨每天都会帮我换药,我虽然没有看见自己的脸,但从她换药的表情我可以知道,我这张脸应当也是毁了。
我的房间内没有镜子,想来林雨怕是担心我看到自己这幅模样时心里难受,替我将镜子收走了。
“你要自己上药吗?”林雨看出了我的意图,但是她脸上的神色明显是不忍,她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
我点了点头,而后摊开手掌在自己面前转了转。
“还是我帮你吧!”她想过来拿过药碗,被我躲开了。我仍是向她摊着掌心,示意她将镜子拿给我。
林雨犹豫了一会,终是作出了妥协:“好,我去给你拿镜子。”
林雨将镜子拿了过来,却还在那踟蹰着不敢拿到我的面前。她犹豫了一会,才将镜子放到窗旁边的桌子上。
我走了过去,在桌旁慢慢坐了下来。
看着镜中的自己,心渐渐冷下去。
尽管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看见自己脸上深可见骨的伤疤时,我的心还是不自主的颤了颤,这,是一张鬼脸吗?
我挑了一些,轻轻涂在脸上。
“林雨!”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听了这个声音,林雨的面上露出喜悦来,跑开的脚步亦变得轻快:“我出去一下!”
我将目光落回镜子上,手微微抖了下,而后继续抹药。
习惯了就好。
上好药后,我拿起林雨备好的纱布,缠到脸上去。这时林雨进来了,她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走到我身后,帮我把纱布缠好。林雨说过这药是祛疤的,但是我觉得应该也没什么用,只是敷了后,增一些期望罢了。只是,对于现在的我,容颜又有什么意义呢!
林雨将我扶回床边,而后跑到桌边,将桌上的东西拿了过来:“这是李大娘刚晒好的红薯干,李大哥特意拿过来让我尝尝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笑着将一块红薯干递到我面前。
看着她微红的脸颊与羞涩的笑容,我便明白,这李大哥应该是她的心上人了。
我摇了摇头。
“不吃吗?很好吃的!”
我犹豫了一会,接过一块红薯干,咬了一小口,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味道甜的刚好。
林雨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我拿些去给我爹爹尝。”说完,便笑着跑了出去。
我本来是不想呆在这的,但是林掌柜执意要我留下,他说我一个人在外,多有不便,又不会说话,恐叫人欺负了去。我想了想,也是,我本来就无处可去,武功没了在外漂泊,免不了是要受欺负的。
只是我仍不敢和他们太过亲近,我真的怕了。
因为位置的关系,客栈内的客人并不多,林掌柜说他当初开这个客栈也只是为了方便一些路过镇上的人而已,能够勉强维持生计就行。我待在这里,说不定可以安心生活下来。
我留了下来,在林掌柜的厨房中帮忙,平时负责烧柴,忙的时候便帮忙切一下菜,洗一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