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活,我不再抱有什么期望,总是想着活一天算一天。只是子母蛊的毒一直折磨着我,幸而作为“血梨刹”的那五年我转研毒药医理,便自己配了药丸,好抑制住体内的毒性。按时服下药丸,毒蛊暂时没有再发作。但我无法清除它,只能任由留它留在我体内,我知道,终有一天,体内的蛊毒会爆发要了我的命。
我穿起了粗布麻衣,在店里面打起杂来。
厨房的王大婶很喜欢和我说话,虽然我作为一个“哑巴”并不能回应她,林雨也常常跑来和我讲话,有些事情和别人说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却愿意和我说,许是觉得我没法将她说的事告诉别人。
“哑妹,我告诉你一件事情。”她说着,脸上不知是被火光照映还是因为害羞,变得红了起来。“明天就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了,李大哥送给了我一个步摇,你看好看不!”她说着,将头微微侧了侧,我才注意到她的头上多了一个银色的花朵形的步摇。
我点了点头,林雨更加高兴了:“哑妹觉得好看,就一定好看了!”说完,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李大哥还跟我说,李大婶和他说,过几天就请媒婆来提亲。”
原来是这般。
林雨说的李大哥就是王大婶的儿子,叫李天益,是遗腹子。王大婶在客栈的厨房内帮忙,家里还种了些蔬菜,李天益便每天都会推着车将菜送到客栈。
他和林雨是青梅竹马,现在虽只是个秀才,但平常也还在复习功课,准备上京赶考。林掌柜对王大婶和李天益很是照顾,林雨和李天益之间的情意他也看在眼中,并不嫌弃李天益家中贫寒,也有意将林雨许配给李天益。
林雨看着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哑妹,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了,六岁被沈明坤收养,雪雨谷里八年,成为血梨刹五年,来这也快有一年了,这样一算,我竟是已经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女子,该是怎样的生活呢?我知道,至少不该是像我这样子的。
林雨已经习惯了我的没有反应,笑着站起身:“我要出去一下,今天看见李大哥的衣服破了,我想去买块布料帮他做件新的。”
说着便离开了厨房。
我继续烧着柴火,李大婶还在厨房内忙活着,
我想,他们两个一定会非常幸福。
然而没过多久,林雨哭着跑进了厨房,拉住李大婶,边哭便说道:“王大婶,不好了,李大哥被抓起来了!”
第13章 浮尘浅浅笑痴人(四)
原来刚刚林雨去集市上买布,却碰到了新上任的县官大人,他看上了林雨,便拉着林雨,说要请她喝茶。林雨自是不肯,这幕恰巧被李天益看到,李天益自然是要保护林雨,只是他一个书生又怎斗得过那么一伙人,被打了不说,人也被抓了起来,说他殴打朝廷命官。
李大婶大叫一声,边哭边说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现在可如何是好?”
林雨也是满脸泪痕:“李大婶,我已经和爹爹说了,他已经赶到县衙去了,你别担心!”
我看着灶内正在燃烧的柴火,心中不免叹息,看来只要是俗世,哪里都不会太平。
林老板花了大价钱给那个县官后,李天益被放了出来。只是听说那县官还时不时地暗示几句,想让林老板将女儿嫁给他。林掌柜整日都担心着,生怕到时那个狗官硬来,把林雨强抢了过去。林雨躲在客栈内再也不敢出去,那狗官倒是来过几次,掌柜也只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
终于有一日,县官叫媒人上门来提亲了。
“哑妹,你说我该怎么办?”林雨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我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她用手将脸上的泪水抹去,喝了一口热茶,而后目光坚决地看着我:“若真要我嫁给他,我便死了算了。”
说完,又低低地哭开了。她很晚才离开我的房间,我送她出去的时候,才发现竟下起了大雪。
回屋将炭火拨旺,躺上床歇息。第二日醒来时,外面的雪还在下,现在已经是二月了,竟然还会下雪,今年似乎冷得时间特别长。
在灶前坐着,将火烧旺,方才觉得暖和了一些。
林雨走了进来,在我旁边坐下。
“我要和李大哥私奔了!其实我爹是知道的,是他让林大哥带我走的。他斗不过那个狗官,又不想葬送我的幸福。”林雨说到这,有些哽咽:“我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客栈里的人。哑妹,你会舍不得我吗?”
我侧头看着林雨。
林雨一笑,眼中依旧含着泪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的。”
当天晚上他们就走了。我躲在一个角落里面,看着林掌柜和李大婶将他们两送上一辆马车。
县衙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林雨逃走的消息,我们全被叫出去了。一个个的审问,免不了挨打。
我回到厨房的时候,李大婶已经在那了。她的脸上有些红肿,方才似乎也是挨了两个嘴巴子的。李大婶将端盘给我,现在人手不够,她没办法,只好让我给客栈的客人送酒饭过去。我点了点头,按李大婶说的,找到了房间。
我将头埋得很低,怕自己这样的面容吓着他们,若是遇到个不讲理的,我自己也讨不了好。
有人开了门。
“爷,小二的送饭过来了。”
我伏低身子走到桌边,将盘中的菜一一摆好,那人走了过来,在桌旁坐下,两个随从站在他的身后。
手微微一抖,有一点汤汁洒了出来,我若无其事地用抹布擦掉。
将饭菜摆好后,正要转身离去。那两个侍从却比我更快一步离开房间,把门带上。
一双大手从身后搂住我,将我紧紧拥住。
“明惜,我知道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与颤抖。
与他认识这么久,我知道他的性格,现在否认也是没有用的,看来今天我逃不掉了。
“凌明惜早就死了!”许久没开口,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的腿怎么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瘸了。”
“明惜。”他唤着我的名字,将我的身体转了过来,手指微微颤抖,抚上我脸上的伤疤。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屈辱与愤恨,狠狠地将他的手拍掉:“毁掉了!”我看着他,感觉身体坠入冰河一般寒冷:“你现在是做给谁看?”
他的眼睛看着我,身体僵在那。
“容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我转身,打开房门,一瘸一拐地下了楼,到后面几乎是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将房门狠狠地关上,然后奔到柜子边,将衣服全部拿了出来,我的全身都止不住地在颤抖。再次看见他,还是让我想起当时知道真相时刻骨铭心的痛,我终究没能释怀。
我以为我可以在客栈里一直生活下去,可是为什么让我再遇到他,这让我深觉恐惧。这样的生活不可能再下去,他已经知道了我在这,我没法再继续在这待下去,我必须要走。
我迅速地收拾完东西,冲出房门,然而还没走出房门就停住了,我现在走有那么容易吗?说不定刚好与他撞个满怀,更难逃脱。
将行李放回柜中,我垂下眼眸,慢慢冷静下来。
我一直没有出房门,但我相信容卓已经知道我住在这了。李大婶来看过我一次,见我恹恹地躺在床上,以为我病了,便叫我好好歇着。
晚上的时候我又去厨房帮忙了,因不知道哪些是容卓的晚食,便索性在水缸里面下了沉香粉。
沉香粉是我这几年新研制出的药,无色无味,服用后除了能让人陷入沉睡外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他应该不会发觉。
约莫到了子时,我才拿起包袱,顺利地离开了客栈。我不知道能去哪,只随便寻了个方向便走了,天下之大,只要有处容身之地便可了。
在客栈的时候,林掌柜供我吃住,我也没好意思向他要工钱,他倒是会给,我每次只拿一小部分,再不好意思多拿,他见状也没多说什么,便常常给我添些新衣及用品。所以,这次出来,我身上就没带多少钱,那钱很快便用完了,我的容貌已毁,自然不会有人雇佣我,还时不时会有小孩拿石子扔我,过得有些潦倒。但我对此习以为常,世态炎凉,本就如此。况且,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怎么能够要求别人善待于我。
天上下起了大雨,我一路跑着,终于找到一处破庙。虽然已经入春,天气还是很冷,我在破庙里面看了看,里面还有一些废柴。将柴火收集起来,升起了一个火堆,坐在火堆旁边,我才觉得暖和了许多。
我将衣服铺开,在火堆上烘干。而后打开包袱,拿出一套干衣服换上。
“这春天的雨,怎么也下得这么大!”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人。
若是以前,不等他进庙,我便能察觉到他的靠近,然而我现在内力全失,只能将包袱拽进抱在怀中,戒备地看着他。
“抱歉,可否借个火,我这一身都湿了,想将衣服烘干。”
现在已经是傍晚,而且因为下雨的关系,外面很暗,他又站在门口,我看不太清他的容貌,只是听出他的语气中没有什么恶意,便低低地应了声:“嗯!”
我明显听到他笑了出声,而后走了过来。
我挪了挪位置,将自己离墙近一些。他在我旁边坐下,将外套脱下,铺在火堆上方。
“在下乔南,请问阁下大名?”
乔南,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
我慢慢抬起头,将头侧过去看向他。
“啊!”他惊得大叫一声,向后退了退,满眼惊惧。
我赶紧又将头埋下,把脸侧到内墙一侧。是他,那个在天渭城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当初温铃与我为难,便是他出手帮我。
许久,他的手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
“喂!”他叫我,我没有应他。
一个白色的馒头递到我的面前:“你饿了没,吃吧!”我没有接,而是从自己的包袱里面拿出一个大饼,啃了起来。他讪笑了一声,将馒头收回去。
我以为他不会再和我说话,没想到一会他又递了个水壶过来:“天冷,喝点酒暖暖身子。”我是从来不喝酒,自然不会接。他见我没反应,只好将酒壶收了回去。
已经天黑了,外面的雨又停不了,自然是只能在这里过一夜了。我将木架上的干衣服收了起来,找了个干草垛躺下。草庙里静得很,只听得到烧柴的声音。
虽是闭着眼睛,我却没有睡着,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声,侧头一看才发现他在我不远处也找了一个地方躺下了。我暗自庆幸,他没有认出我来,或许他早就忘了天渭城的事了。
才刚一会,身后的乔南突然坐起身来:“有人往这边来了。”
我知道他为什么如此紧张,有人来不奇怪,但是我想他也和我一样,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想要躲起来是不可能的,这个破庙一眼就可以望尽,而且他们定是看见了火堆的,知道里面有人。
乔南忽然拿起剑挡到了我的前面:“莫怕!”
我愣了愣,似乎在天渭城第一次门面的时候,他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
从外面进来了三名女子,皆受了伤,其中一名伤得较重,已经昏迷不醒。另外两名女子见到我俩都有些戒备,背着昏迷的人坐到了另一个角落。
乔南松了口气,而后走了过去:“相见是缘,不知道几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侧过身去,复在草垛上躺下,不去管他们。
才刚闭眼睛没一会儿,便又有人追到了破庙里面。看来,那三名女子带了麻烦过来。
因着以前的身份,我找的尽是无人之地栖身,今日真是邪门,这荒效野外的破庙竟招来这么多人聚在这里。
第14章 静看明朝花又落(一)
我爬起身,将一只手伸进包袱之中。那里面藏着我的毒粉,是我特意带出来防身的。
追着她们来的,是□□的人。
他们来的虽是一些小喽啰,但毕竟人多,那三名女子一人昏迷,另外两人都受着伤,乔南的武功也不怎么样,我的身手虽在但毕竟内力全无,脚又不便,实在占不了上风,看来今晚的情况不太妙。
乔南和那两名女子很快就与□□的人打了起来,我躲在角落里面,手中紧紧地抓住毒粉。
有一名□□的教徒注意到了我,拿起刀便向我砍来,我正准备撒出毒粉,他的身体却一顿,而后倒下。
我看见乔南溅上血迹的脸,他一脸凝重地看着那名教徒,而后看着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莫怕。”
莫怕,这是他第三次对我说这句话了。
身后一个人朝乔南砍来,我张了张嘴想提醒他,他已转身过去和那人打了起来。
我稍稍移动,将掉在我前面的刀子捡起,拿在手上。
乔南快速地朝我这瞥了一眼,看见我拿起刀,脸上神色松了不少。
他的身上受了不少伤,而那两名女子的身上也加了许多新伤,在苦苦挣扎着。皱了皱眉头,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丹药在手上,而后将手上的刀丢掉。扶起墙站稳,我往前走了几步,乔南恰将一名教徒打到在地。我将手上的丹药递到乔南面前,同时把另一只手上毒粉向□□教徒撒去,他会意,立即服下。
中了这种毒药的人无需多久便会毒发。
我冷眼看着倒在地上挣扎的□□教徒,转身走回草垛。乔南焦急的说道:“那三位姑娘也中毒了。”
我瞥了瞥那三名女子,我是不愿意将毒药给她们,若不是她们,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直到她们生生呕出一滩乌血来,我才递给乔南三枚解药,我便是要她们吃些苦头。
乔南将解药给了他们三人,我不理他们,继续侧身在草垛上躺下。看那三名女子的表情,他们应该只碰到了这么一伙人,□□的人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了,还是先歇息一会。
有脚步声在向我靠近,却无杀意。那人在我背后站了站,才走开躺下。
我知道是乔南,他一定对我很好奇。毁容,用毒,这些都很引人猜想。
不知是什么时候睡去的,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我没有看见乔南,也未见到昨日的三名女子,许是他们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