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心里叫苦,琢磨自己怎么总摊上这种活,讪讪色笑:“世子,贵妃她……”
他不过一届蝼蚁,洛清衣懒得搭理,走两步又忽地回来,俯下身眉眼带笑,那笑却比凶光还让人胆寒,饶有兴趣地问:“你,还没死啊?谁给的解药?”
暗卫吓得几乎快趴地上,“世子公务繁忙,小的不敢叨扰,就拿了几颗皇城司本来存的药,没成想也管用,可能小的命好。”
洛清衣笑笑,他的毒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治,看来皇城司有不简单的人,以眼前人的身份,肯定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瞧着天色已晚,先去乌衣巷带上娄徽,问道:“以后做我的孩子,叫洛徽可好呢?”
小家伙有点懵,但这几日全凭对方照顾,心里也清楚其中厉害,穷人家的孩子懂得审时度势,点点头。
洛清衣让改姓,无非是用洛家护住他,旁人下手总要顾虑三分。
这回倒好,真的连子嗣都提前解决。
红烛之下,紫纱帐内,寂寂靠在他怀里娇娇地问:“你真不要孩子吗?”
“有没有都行,这种事不值得费心。”低头吻,拢到怀里又控制不住,半天才想起来今晚还要去宫中,恋恋不舍地喘/息着说:“娘子今日不舒服,我老实一点,先睡吧。”
寂寂咯咯笑,抬起头亲一下他的眉眼,“好,那你要听话啊,忍不住就睡到外边的还没烧的暖阁里去。”
他把她抱起又放下,实在不想走,哪怕一秒钟。
夜已三更,钱贵妃还在芙水阁里等着,缇绣的茶倒了又温,怕娘娘着凉,劝道:“我看世子新婚燕尔,未必会来。”
贵妃笑笑:“那是你不了解他,这人要真遇到事,可不会有半点含糊。”
缇绣总觉得她哪里不对,试探地问:“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事当然是有,还是不小的闹心事。
她在十几岁时遇见穆日彬,一直盛宠,从来没在这方面费过心。
可能是由于先皇穆凌风手段狠辣,诡谲多变,穆日彬登上皇位并不容易,性格看上去纯良柔软,实则却是疑心重重,信任的人并不多。
除了她,就是从小作为伴读长大的晏尚书。
这个晏子楚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温吞如水的性格却办了件堵心事。
皇城司的人她养了不少,递信说晏尚书近日总带着圣上深夜出宫,去的还是相思殿,穆日彬本来身体就弱,根本经不起折腾。
她又没有子嗣,万一闹出意外,根基未稳,只怕多年算计毁于一旦。
前几天边境有异动,水芙也觉得有仗要打,心生一计,缠绵后靠在皇帝跟前吹枕边风。
“陛下,鲲鹏王府边境独大,咱们也要给自己扶持势力,满眼看去,臣妾觉得晏尚书最合适。他虽然是文官,但能文能武,再说也是自己人,趁机派去历练一番,若立了军功刚好封官,也能分分王府的兵力。”
穆日彬觉得挺有道理,当即应允。
她自然不能让晏子楚活着回来,这就又要用到洛清衣。
夜更深了,月色明亮,池里荷花半落,她已有困意,抬眼才瞧见洛清衣姗姗来迟。
贵妃笑道:“喜烛之下,打扰世子啦。”
他也不客气,满脸愠怒:“那确实是挺打扰。”
答得如此直接,钱水芙倒有点嫉妒,叹口气,开门见山地说:“恐怕世子也知道,近日边境会有战事,朝廷准备另派晏尚书率精兵,以助王爷一臂之力。”
边境之事斐琳没吱声,洛清衣并不清楚,垂下眸子也不应声,突然要从朝廷直接派军,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
只听对面人又说:“我与世子向来有话直说,不怕你笑话,晏子楚这个人我可不喜欢,他既然去到边境,还是为国捐躯得好。何况陛下也是为了分王爷的权,世子帮我也是帮自己。”
圣上的爱妃与宠臣斗法,偏要拉上他,洛清衣可没那么闲。他笑笑:“娘娘这话我听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鲲鹏王府的权力那也是属于陛下,爱给谁就给谁。”
见洛世子滴水不漏,居然开始打太极,水芙嗳了声:“我可把世子当贴心人,哪知你从不与我交心。别忘了咱们可是自小的交情,那一日在万灵谷遇见你,三更半夜就觉得不一般,后来才知道原来世子真是本事,居然不过七八岁就能在海库河里下毒,让银族溃不成军。”
她顿了顿,美而艳丽的眸子意味深长地望过来,烛火跃动,落到眼里腾地被湮灭,幽幽地:“只是当地百姓也死伤无数,世子觉得要是温柔心善的柳小姐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洛清衣迎着她的眸子压过来,阴鸷狠绝毫不示弱,倒把贵妃吓得心头一紧,听他低声道:“想威胁我?”
“这怎么敢,咱们可是同条船上的人。”柔声细语,既然能让洛清衣来,自然有万全的把握,明白只凭这个是不行的。
当日洛清衣突然灭掉都护府,她就心存疑惑,早派人把海古城的旧事还有柳家挖个干净,柳老爷又是个书生,平日里的私房话也不懂得避人。
钱贵妃盈盈一笑,轻轻放下皇城司的密报,那上面把柳老爷打死苟都护公子之事写得清清楚楚。
“世子如此疼爱夫人,大概不愿意瞧见她伤心吧?”
第66章 . 真相(一) 我便是不放心她。……
洛清衣笑了笑, 对方这是有备而来,拿准自己舍不得柳家。
杀一个人对他来说,只要不是龙榻上的皇帝, 倒也不算个事。只是他一向无拘无束,如今被人挟持, 心里自然不舒服。
洛清衣垂眸不语, 钱贵妃也聪明,她本就是抱婴堂出来的女孩, 享得了尊崇也会低头,语气软下来:“这可是一举两得之事, 况且陛下心思深,私底下也顾虑到王府的势力,但我可从来没有那种想法,统共这天下也是王爷打出来的, 不是吗?”
此话说得僭越, 但也心思缜密,既表明示好之心, 也敲山震虎。
宫里头真是养人,钱水芙这般没读过几年书的贫民丫头, 飞上指头也能玩弄权术。心要是狠了,视人命如草芥, 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洛清衣算是看明白,银族人也罢,大穆朝人也好,只要挡了贵妃的道都要清扫干净。
系统:和你有点像。
像是有点,根却是天壤之别。
水芙要的是无边权势,滔天富贵, 而这一切对于养尊处优的洛清衣来说,全都不放在眼里,到底不是一个环境长起来的人,再怎样也是云泥之别。
钱贵妃当然明白,想用权贵拴住世子那是没影的事,之前也总是头疼,但现在可大不同,柳家就是洛清衣的命门。
片刻沉默,两人各有心思。
半晌,清衣抿口酒,故作为难地问:“晏尚书可是陛下的红人,突然死了只怕不好弄。”
见他松了口,贵妃连忙接话:“就是不好处置才来请世子,要只是下个毒,悄没声息给办了,我也不会新婚之日还来扫世子的兴。”
挑眼看他神色无变,才敢放心地接着说:“银族近日总在万灵谷附近不老实,海库河恰巧流过那山谷,晏子楚带着朝廷的精锐部队,定会驻扎在邻水处。世子只要把儿时的事再做一遍,到时两边损失惨重,王爷再一网打尽,人不知鬼不觉,岂不是正合适。”
果然早就算计好,晏子楚不但成为冤死鬼,还会落个无能的名声。
“贵妃好像不曾考虑过海谷城的百姓?”
水芙腾地愣住,对面可是个杀人的妖孽,七八岁就能灭城的人居然问出这种话,难道成个亲连性情都变了,忍不住笑出来:“世子真会开玩笑。”
洛清衣便没有问下去的意思。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自己为何要在海库河里下毒,是谁的命令,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大概不能自己做主吧。
但看对方不像是在撒谎,如果为了胁迫自己,柳家就已经够分量,没必要编排这些。
其实他最在意的还是万灵谷,上辈子自己丢命的地方。
天边已经蒙蒙发亮,京都外的吊桥放下,街边有小商贩的叫卖声响起,许是还太早了,有一下没一下地都落到雾里,不见踪迹。
洛清衣骑着赤水芈晃悠,心里有事,不太着急回府。
无意间来到以前与寂寂喝红豆粥的小铺子,老板娘打着哈欠开张,瞧见锦衣华服的贵人,愣了一下,立刻嬉笑颜开。
“哎呦,公子这次又见面啦。”勾头瞧一下,殷勤地:“那位美丽的娘子没来?”
做生意的人都有眼色,尤其是小本经营讨生活,那模样见谁都是亲人,一边擦着桌子一边说:“公子是舍不得娘子早起,自己来买饭吧,好的粥与馄饨都有,热乎乎地拿回去也不冷。”
他坐下,瞧着微微发福的老板娘兴高采烈地继续说:“上次公子来,我就晓得那位小姐有福气。”
洛清衣淡淡一笑,“你怎知她有福气?”
“公子你可别小瞧我,这一天到晚迎来送往,打眼看就能猜出脾气秉性,再没有见过你这样疼人的啦,一举一动都想着娘子,老婆子我又不傻。”
说得和真的一样,洛清衣都被逗笑:“我看大娘子青春正好,怎么叫自己老婆子。”
老板娘好久没被人夸了,又是如此俊美公子,脸上红晕飞起,嘴都裂开笑:“哎呦,我儿子都和公子差不多啦!”
早上没人,云朵镶上金边儿,一点点透在小店里,洛清衣平日总喝酒,难得大清晨还有清醒的时候,此时慢悠悠吃着馄饨,也生出几分闲心问:“那你家公子呢?”
“哟,我们这等人还什么公子不公子,折煞了他,我儿名叫寄古,如今在衙门当个小差。”
“这名字挺有意思。”
“我家那位也读过几年书。”说到这突然怔住,眼角生出几滴泪,叹气道:“可惜早就不在了。”
洛清衣拿着筷子的手也顿一下,他是铁石心肠之人,但不知为何竟有些伤感,突然冒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心里腾地觉得不自在。
老板娘并未察觉,触到自己的伤心事,掏出帕子擦泪:“公子有所不知,我虽是江南人,但却嫁到海古城。那年海古城突然闹疫,死了好多人,我家夫君也是那会儿不在,当时朝廷刚打完胜仗,各个地方的关口都松,我才带着孩子来到京都。”
他蹙眉,心里盘算时间,只怕就是钱贵妃说的那次,低声问:“死了很多人?”
“嗯,一个一个村舍大半都没了。唉!”用帕子遮住脸,伤心地:“不瞒公子说,那场仗是打赢了,却是朝廷的脸面,与我们来说只记得那场大疫。”
“都是什么症状,你可还记得?”瞧老板娘一脸惊奇,解释道:“我在翰林医官院任职。”
“哦。”没成想是医官院的贵人,大穆朝素来以翰林为尊,老板娘立刻又恭敬几分,认真回忆道:“先是人不清醒,接着胡言乱语,后来浑身泛黄,很快就不行了。”
洛清衣点点头,寻思人真是很奇怪,要说他屠城,也没什么特别感受,但当这座城池突然变成一个个大活人,好比面前丧夫的老板娘,那悲痛就忽地变得真实,心也跟着沉起来。
他以前绝对不会如此,甚至在想如果有一日自己不在,寂寂是否也要辛苦度日。
系统:宿主你咋还会多愁善感,结个婚成这样?
你一个机器,懂什么!
他想得入神,连有人走到身后也没发觉,冷不防被人拍了下,腾地一惊,反手就卡住那人颈部,速度奇快,下手又狠又准。
老板娘吓得尖叫一声。
这哪里是翰林医官,怕是顶级杀手吧!被他死死抓住的人使劲扑腾着,断断续续地喊:“我……我是欧阳云翩!”
洛清衣松了下手。
小郡主挣脱开来。
欧阳云翩自从和清玉订婚,府里就不太管她,一大早出来晃悠,猛地发现洛清衣的赤水芈才跑进来,哪知这位祖宗吃馄饨也吃得杀气腾腾。
馄饨铺子里还能有啥!下手这么狠。
她气得直跺脚:“你这个人,我的命迟早毁在你手里!”
洛清衣扭身坐下,继续吃饭。
小郡主到底是个顽皮性格,也跟着凑到近前,一股鲜嫩的香气袭来,她摸着脖子问:“好吃吗?”
“好吃,好吃。”老板娘一看两人认识,悬着的心才放下:“公子也来一碗啊?”
“再来碗红豆粥。”云翩郡主冲着专心致志吃馄饨的洛世子说:“你请客!”
他没有搭话。
小郡主寻思这人今天有点不对劲啊,说好脾气也不是,发怒似乎也没有,不敢随便问。嘴上吃着饭,眼睛却没离开过他。
洛清衣还在琢磨刚才的假设,如果自己不在了,寂寂要如何过活。以鲲鹏王世子妃的身份应该不至于太难过,但如果王府也没了,柳家不见得能护住她。
突然扭过脸看向小郡主,对方打个激灵。
“郡主,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欧阳云翩:啊——你拜托我!那表情就像被雷劈般,拿着粥勺的手都抖三抖。
洛清衣无语,自己就这么可怕,求个人都能把人吓到,垂下眸子说:“将来我若有什么意外,还请你护住柳小姐,作为交换条件,我愿意帮你完成一件事,但必须尽快。”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突然来这么一句,欧阳云翩如坠五里雾中:“柳小姐,哪个?”
洛清衣一挑眉,意思是还能哪个。
欧阳云翩算听明白,原来指的是世子妃!张张嘴又合上,既不晓得该说啥,也不知道自己表情对不对,怎么听上去这位天下独大的世子……要玩完。
城南,凝香院。
寂寂迷迷糊糊地起床,伸手一摸洛清衣不在,难道真的睡到暖阁,快入秋了晚上风凉,暖阁还没有烧,多冷啊!顾不得披外衣就下床。
还没走到就听门响,探头瞧到洛清衣回来。
他一见寂寂只穿件扣衫就不高兴,放下手里的红豆粥,揽到怀里问:“怎么不穿好,小心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