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醺咕哝几句糊弄了过去,挂断了电话,她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发布会为什么由林柏周负责却不是由他来联系她。
她握住有些手机的边角,用指甲盖轻轻敲了几下,又意识到这个动作是何其的似曾相识。
想了想,陈醺打开和林柏周的聊天对话框,往上翻着一页一页倒着看,一直翻到她自己发的那句“我不要你……”,她有些不忍直视。
可是除此之外,其他的对话内容都没什么不对劲或者不愉快的地方。
确认过后,她决定主动问问林柏周。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先确认下个月十二号中午的婚宴究竟要如何安排。
然而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新郎已经把一张单据拍了照片发到了陈醺手机上。
点开放大来一看,陈醺再也坐不住了,直接抓着手机起身去了总监办公室。
听见有人敲门,周朗头也没抬,问:“什么事?”
陈醺笃定地开口:“下个月十二号大宴会听的婚宴,客人需要取消。”
听见“取消”两个字,周朗这才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看向陈醺时眉头已然皱起:“什么理由?”
陈醺没说话,把手机点开,调转个头,递了过去。
——是一张拘留通知单。上面写着准新娘的名字,以及被依法拘留的原因:参与开设线上赌场。
这下周总监也没话说了,这么硬核的理由还能说什么呢,走流程吧。
这时屏幕上方弹出来一条微信通知,周朗没有窥人隐私的癖好,手机屏幕却在他自觉避开眼神前就已然自动熄灭。
他深深看了一眼陈醺。
陈醺揣摩着老大的黑脸和别有深意的眼神,在想他是不是因为丢了一单业绩而不高兴。
老实说,看到这张单据,陈醺的第一反应其实不是可惜少一单生意,而是,人被抓进去了,要关多久呢?要半个月那么久吗?如果确定半个月出不来,婚礼办不了了,那是不是可以通知会务公司那边,把发布会稳稳当当地接进来了?
可他却说:
“那也没办法了,正好你那个发布会就可以稳当了。”
陈醺一惊,老板怎么什么都知道!
#论被老板看穿想法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出了总监办公室,陈醺一路连轴转,把销售和财务两个办公室跑了个对穿,紧赶慢赶地做取消退款的材料,终于在晚会前把所有表格和文件集齐,装订成了厚厚的一摞,送去走签字流程了。
至此,这一单婚宴就算是板上钉钉的取消了。
之前听说这事的时候,陈醺在电话里很诚恳地给客户打预防针,还以为会要反复拉扯几个来回,以致于现在这么干脆地答复客户确认取消,对方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原先陈醺只以为对客是门技术,是对仪态和心态的双重考验。
可真正进了这间办公室才知道,在各个部门之间打转走流程才最煎熬,递出去的一个申请背后,附件材料是先放□□还是先放照片都有标准的顺序。
被打回来重做的次数多了,自己还没厌,接收部门的同事都先烦了。
转完这几个大圈的陈醺仿佛已经只剩一缕游魂,又被办公室的大部队裹挟着一起往负二层的员工食堂飘。
小昭作为周郎的秘书,每天到点都会主动提前问他关于开会的安排,如果早开会,那就开完走人;如果晚开会,那手上没事的就都先去食堂吃过饭回来再等开会。部门同事都爱死了她的胆大包天。
这一天下来又是为总统套扯皮,又是为两个活动协调时间又是取消婚宴的,陈醺中午就没赶上吃午饭,按理说应该很饿了才对。
可这会对上食堂窗口里的一格格荤素,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员工食堂的杨厨认真负责到所有人都觉得他值得一个开年就升职的操作,真的会关心大家觉得味道如何,咸了还是淡了,油了还是素了。
平时陈醺对上他在窗口后面殷切询问的目光都会尽力给出回应,但今天她只能抱歉地笑笑,从水果篮里挑了个小橙子,然后打了碗清汤就并入同事堆里坐下。
等一切都忙完,下班出来已经天都黑了。
最近气温降得快,天黑得也越来越早,陈醺揉着干涩的眼皮,觉得有点疲惫。
她的工作量就像是求生游戏中的僵尸,总是会一波一波地集中爆发。有时手头无事可做,转着圈四处跟不同的人闲聊,有时又突然忙得脚不沾地,勇夺当日好友圈中的步数金牌。
陈醺收拾好东西,拖着脚步往车库走。
她边走边觉得奇怪,隐约觉得好像忘记了点什么,可又实在没精力聚精会神地去回想究竟忘记了什么。在钻进车里之前,保持挺直腰杆已经在消耗她最后的体力。
下到负二层,空荡的钢筋水泥铁骨铮铮地反射出高跟鞋的“哒哒”声,空气里也飘荡着从光鲜战场脱离、遁入灰暗的寂寥因子。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离自己的车还有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她掏出钥匙准备解锁,这时,旁边的一辆车突然点发引擎,亮起前灯。
她本能地眯起眼睛,想要绕开那束突兀的光线。
车里却响起了短促的喇叭声向她示意,将她钉在原地。
陈醺疑惑地转头,松开眼轮匝肌。
半明半暗的驾驶座藏了个人。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挺拔的鼻梁,轻抿住的嘴角,再往下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和亮白反光的衬衣领口。
她再想仔细辨认,却看不清楚更多了。
其余的一切都隐没在暗处。
她再将眼神往下移,去看车标和车牌,也不是她认识的车。
那大概只能是她会错意,陈醺收回眼神重新迈步绕开。
鞋跟敲没两下,就听见身后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在安静的地库里,比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更厚重,也更悠长。
“陈醺。”
那人低声念她的名字,不像呼喊,而似低吟魔咒。
第38章 尼古拉斯
陈醺回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进入她感知范围的首先是静止的光线里飘动的浮尘,再是安静的空气里流动的脚步声。
讲时间指针拨回正速的,是铺天盖地的温柔气息,将她笼罩得五感只剩下嗅觉。
如果面前这个人有魔法,那么除了慢速魔法,一定还有感官放大。
明明是一眼扫过不会注意到的细小灰尘,是一步带过就会擦身而过的狭窄光束,明明她不是个敏感到一丁点细枝末节都会被大脑记录下来传递给心脏的人。
她带着这份疑惑抬起头去看,人却又分明还是那个人,没有什么燃烧的图腾,抑或化作齑粉的咒语纸条。
“不想搭理我?”
“我没有!”下意识地否认,又紧跟着补充,为自己增加可信度:“我只是没认出来。”
她指指那辆亮着灯的车:“你换车了。”
林柏周摆出审视的表情,似乎不全信。
他一只手捏着手机举起来:
“那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陈醺这才去摸手机——
忙活了一天,终于在下班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她回以歉意的表情。
面前的男人却似乎不全信她的无辜。
林柏周垂下手,将手机重新插回裤袋里,垂眸想了想,还是选择暂时妥协。
他将刚才的问题抛开,换新一题重新问过:
“晚饭想吃什么?”
地下空间理论上来说,相对地面应当冬暖夏凉才对。
可此刻陈醺却觉得这负二层的车库里仿佛有穿堂寒气,一阵一阵的,将她本就延缓了转速的大脑灌得越发迟滞。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在食堂吃过了。”
说完察觉不太妙,然而晚了,她清楚地看见林柏周的眼里也凝起了一层霜。
“陈醺。”
“我…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知道你要来,就跟大家一起去了食堂…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去吃你想吃的,好不好?”
好不好?
他还能说不好不成?
且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光是她那一通颠三倒四的解释就已经叫他暂无还口之力了。
林柏周叹了口气,后退半步,问她:
“那,坐我的车走,行吗?”
陈醺看了眼仅仅几步之遥,就停在隔壁车位的自己的车,亡羊补牢式地没再拒绝,上了他的副驾。
林柏周关上车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中控台顺出一根数据线来,递给陈醺:“充电。”
陈醺自知理亏,麻溜给手机接上电源。
等缺口的苹果动画消失,新消息提示接连涌出。
陈醺干脆打开微信专心等小红点们一口气跳完。
掌中一直嗡嗡声不断,已经过了能开窗透气转移注意的季节,陈醺盯着屏幕左下角那个不断涨大的红色气泡,眼神逐渐失焦。
耳侧浅浅的叹气声将她唤回清明。
视线重新聚焦后,她在一排被顶上来的对话框中,一眼找到其中最后悔错过的那一个,点开。
是两条各自顶着时间标志的文字。
第一条是:
“今天我去接你下班?聊聊关于发布会的事,底下的人应该已经联系过你们酒店了。”
第二条是:
“还在忙?我到你们地下车库等你?”
陈醺稍加回想,第一条的时间大约是她拿手机给周朗看图片的时候。
至于第二条,大约是她在财务部打转的时候。而那时手机多半已经关机了。她都没有回复,他也能精准拦截到她,难道他知道她习惯把车停在什么位置吗?
大致理清了时间线,陈醺咬着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点开右上角,将“置顶聊天”的选项设置成绿色。
然后退出来,看着这一条长型方框一跃而上,垫着比别人都深一些的底色,自觉满意。
“陈醺。”
林柏周又在叫她。
他今天一直在说她的名字,低沉地,无奈地,让人心颤地。
陈醺只敢侧耳不敢转头,她听见他说:
“我不催你,不代表我没有在等了。我仍然在等你的答复,如果…”
他的语速又开始放慢,像是在思量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在这种时候开始躲我,那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林柏周说这话时,嗓音低沉,像有使不完的沉着冷静,可对于陈醺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耳边瘦弱的火柴棍被轰然浇成了健壮的篝火堆。
“不是!我没有…躲你。”
嗓子被篝火烘得干涩,竟连简单的音节也局促磕绊。
若是按照时间来算,她确实让林柏周等了有够久的。
可是当下再次被提起他尚未收到回复的表白,陈醺却有点…不想松口。
倒不是对于这件事本身,而是觉得现在顺水推舟的答应,总感觉像是迫于压力勉强低头。不足够表达出她心里的意愿。
虽然已经失了先机,但陈醺还是觉得自己本可以占据主动权,找个好的时机主动提出确认关系,攻他个出其不意,让他印象深刻。
只是后来这段时间一直不断有事让她挂心,一不小心竟让逃避心态占了上风,一拖就拖到现在。
明明节奏变成现在这样说到底都是她的原因。
然而,等待答复的人是无法想象这一刻的沉默除了不情愿以外还会有别的原因的。
他松开虚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伸到颈边扯松领带结,试图解放不畅的呼吸。
陈醺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
她甚至从这阵并不起眼的衣料摩擦声中,忽然意识到,她面对的,也是个普通人。
也会紧张,也会沮丧,也会沉不住气啊。
她再次打开那个新鲜登顶的对话框,细嫩的指尖轻触,对着那些文字,一条一条地,开口轻声回应。
“你来接我我很开心,刚看到你的时候是有一点紧张,因为你是突然出现的,我没有心理准备。”
——这是对应的第一个问题。
然后又说:
“发布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刚才下午就是忙这个事,忙到手机没电关机了都不知道。”
——这既是回答,也是解释。
她慢慢地说着,林柏周似乎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再说下去,就要继续往上翻页了,陈醺指尖轻移,悄悄确认前面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亟需回应的内容。
再往前,应该就没有了。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表态了?
得想点不那么平平无奇的措辞出来吧?
可是,怎么好像,想不出一句对味的台词来呢?
总不能要他现在再重复一次“我喜欢你”,然后她好顺理成章接一句“行那就在一起”…
陈醺还正处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林柏周直接把手机递给了她,将她从苦苦思索中拉出来,却又陷入了新的茫然。
这是……确定关系的仪式吗?
互相录入自己的指纹之类的?
她顺着递过来的这只手看去,林柏周却是鼓励的眼神。
还把手机往她面前多伸了伸,示意她接过去。
好吧,虽然这“仪式”并不是她的风格,但为表诚意,配合一下也无妨。于是陈醺把自己的手机也摸出来递了出去。
林柏周挑眉表示疑惑,陈醺又迟疑了,“不是,互相录指纹吗?”难道是自己会错意?
林柏周倏然一笑,没说什么,只示意她先看,然后趁陈醺去接他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把她的也接过来,放在手侧。
陈醺接过来一看,居然是齐助理发给他的,和龙岛会务公司的聊天记录,对方的人在两小时前给齐助理推过来一张名片。
名片上熟悉的名字一下子吸引了陈醺的注意,也打散了刚刚的小插曲。
林柏周见她脸色变得严肃,心里有数了七八分,但还是状似随意地问她:“这人你认识吗?”
“认识,是跟我同个部门的同事。”
聊天框里的那张电子名片原原本本写着那人的大名:石翰。
倒显得他这人像是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角色。
林柏周没有细说跟陈焰之间的来回博弈,只先认下自己的不周:“怪我,这事本来应该早点先跟你说,只是有些情况还没确定,助理就先联系了会务公司。”
说到这里陈醺反倒不觉得奇怪了。
上一次那位郑女士的婚宴就是因为石翰的掺和才节外生枝,这次竟然又故技重施到她头上来。
“还记得上次我突然跑去追客户吗?就是跟他有关。我当时还疑惑他是怎么联系到我的客户报低价的,这么看来,他应该是跟不少第三方关系都很好。我没猜错的话,他联系上你,大概也会报出一个比我的报价书更低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