酣眠——倦知返
时间:2022-01-08 11:59:20

  “喂。”
  他上半身僵直着,警惕地略微后倾了些。
  萧蜀扒住车窗冒出颗头来,灰头土脸,悲痛得像个摔了一跤啃一嘴泥的孩子。心中不过惦记着一碗暖老温贫式的清汤小馄饨,然而意志消沉,老旧的蒸汽火车鸣笛一样,呜呜啊啊地颤哭不停,就差天还不够冷,不可见嘴里呼出的雾样的白气。
  街边有零星路人好奇看过来,李磊余光左右一瞥,饶是脸皮算不上薄,也免不得顾及一下形象。
  “喂!”
  萧蜀不管不顾攥紧了李磊的衣角,只沉浸在自认平凡的自我悲情里,哭着说:“我不吃……我不配!”
  拉扯的动作渐缓,路灯的幽黄由一点集中铺开来,像舞台剧里孤独的灯光。
  李磊卸下手中的力,悄无声息地,宽厚的掌心擦过棉质布料。
  感觉到身前润开的一小片湿意,他回过神,脱口而出:“我的衣服!”
  风吹过的一张泪痕残留的脸,狼狈,憔悴。
  然而这世上,总有那么多,那么多轻易就让人伤心的事。
 
 
第23章 酣眠
  半杯水不敌寒凉,在寂寞的冷却里旁观着,凝视另一种温热无言。
  林燃眨眼,在有些出神地仰望。睫毛扫过几根遮挡的发丝,带来细微的触动,她豆大的泪滴滚下来,经过嫣红微涨的眼眶,流过脸颊,轻颤着一路黯淡下去,接连不断的消沉落寞,是她此刻仿若自语的呢喃。
  “为什么……”她怔怔看着他,低声问,“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呢?”
  双手贴上额头,林燃哽咽着,比从前看悲情电影时哭得还要难过,还要头疼。
  这自然是另一种委屈。
  马海毛的杏色毛衣自带柔光一样的雾似的朦胧,看起来蓬松柔软,毛茸茸的,有很温暖的感觉。陆嘉杭踌躇未定的手停靠在林燃单薄的背后,微拢着,手指自然张开,半空中犹豫停留,轻缓又决意落下的瞬间,有种尘埃落定似的安宁。
  她哭得更大声了。
  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惨兮兮的,一点停歇的余地也留不出。
  陆嘉杭喉结动了动,好一会儿开口:“地上凉,起来吧。”
  背上的轻拍是童年记忆里水波清澈的慢摇。
  林燃被扶住手臂抵墙站起来,一条腿弯曲支撑着,还未稳当,却急得要甩手。
  “我不可以哭的!”
  她皱眉,声音里的哭腔浓重,毛衣领子歪了,露出一边的锁骨。
  “我的眼睛会肿……”
  没能挣脱,她的手臂仍被陆嘉杭握住,软绵绵的,一丝力道也使不出,倒是把劲儿全用在了哀嚎上,声音哑得像鸭子叫:“我明天还要上班!”
  “……”
  一根绷直的弦突然松垮下去。嘴角有隐约上扬的趋势,也不知道在这样上一秒伤心的氛围里是否妥当,陆嘉杭垂眼撇过脸,露出微微发红的耳朵,还是忍不住笑了。
  -
  单手扶在门把上,感觉到趴在自己肩头的那颗脑袋又滑了下去,陆嘉杭低头看一眼,推开了房门——
  一片死气沉沉的黑。
  灰色遮光帘拉得严丝合缝,底边堪堪触及地板犹有一丝边界,静止蜷曲地悬着,像少女蓬松的裙摆。不过褪去颜色,只等客厅漫进的光照拂,得以窥见一角沉默的阴影。
  他听到耳边发出的一声轻哼,伸手摸开了开关。
  林燃迷迷糊糊抬起头,眯眼应对陡然亮起的灯光,睡意朦胧中左手仍捏住衣领拉扯,似乎感到不适。
  床铺还是她离开时候的模样。
  蓬松微凉的被褥贴上脸,林燃哼哼唧唧扭动翻了个身,细柔的发散在脑后,长腿屈着,闭眼皱起眉,交叉手臂就要揪住毛衣下摆往上翻——
  “诶!”
  陆嘉杭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不老实地抬手撇开。林燃又抓上毛衣领,左右来回扯动,难耐地闷声嘟囔:
  “好扎……”
  短促的尾音和她急躁的动作一样拖不长久,林燃人很快疲惫安分下来,只剩微微翕动的嘴唇。
  “水……”
  平稳呼吸间,她“嗯”地一声又翻身侧过去,抬腿夹住了被子。
  有发丝顺着脸颊滑下去,埋入她的颈窝,林燃像只猫一样惬意地蹭了蹭柔软的被面,弯曲手臂抵上额头。
  陆嘉杭放松下来,收起略有些无措的僵硬姿势,听话地要去倒一杯水。转身快到门口,他只觉得颈后一凉,什么东西带风飞过来,一下拍上他的后脑勺,松松软软的,掉下去,无声落在地板上。
  他回身看一眼,林燃杏色的马海毛毛衣被反过来,正乱叠躺在他的脚边。
  床上的人影似乎动了动,陆嘉杭瞳孔掩饰不住一丝慌乱,条件反射般看过去——林燃上身穿了件纯白T恤,闭眼顺手摸过被角,拱一拱,整个人顺滑地钻进了被窝里。
  ……
  床头柜上的台灯柔柔亮着,像黑夜里的一抹黄昏。玻璃杯透明的杯身映出光泽,这样暗而暖的色调下,总充斥有寂静的美感。
  女人鬓边的发丝掠过耳垂,轻浅的呼吸是温和流淌的时间。
  陆嘉杭在床边,注视着林燃依旧红肿的眼。袖口挽起后露出的手腕被灯光描摹出清隽的轮廓,他伸过手臂,按从前家里见过的陆妍消肿的方式,做什么细致手工似地,提起两片新鲜透光的土豆片,小心翼翼而显出一点生疏的笨拙,轻轻贴上林燃温热的眼皮。也贴平她一句抛出即忘的哭诉的烦恼。
  变身成“咸蛋超人”的女人沉浸梦乡,严肃着下半张脸,清清凉凉,有种耿直而不自知的破坏情调的可爱。
  陆嘉杭收回手,凝神端详片刻。宽阔的肩背承住昏黄暧昧的大片阴影,他依稀笑了笑,清明的眼底映出柔和光线下他的柔和,是寂静的宽慰,像好梦的祝福。
  凌晨1点40分。
  习惯性地将手机锁屏,望一眼阳台窗外的夜色浓稠,陆嘉杭扶上连日疲惫积压感到酸痛的后颈,仰头彻底放松下来。感觉到困顿,他疲乏地闭上了眼。
  大概敷过二十分钟就可以了吧。他背靠上沙发,开始昏沉沉地想。
  明亮的灯光不受时间影响,以至于等意识再回笼,除了初醒的恍惚,陆嘉杭左右摸索寻到手机,缓了缓,等看清屏幕上的时间——4点12分,顿时完全睁开了眼睛。
  ……
  微弱的亮光透过敞开的一丝门缝,逐渐更多地涌入房间。
  地板上的人影被拉长,移动着,一部分弯折攀上被角垂落的床沿。沉睡的寂静使人愈发规矩,一个细小的行动都揣了生怕的意味。陆嘉杭放开门把,轻手轻脚地靠过去,不过迈腿走了没几步,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他俯下身单手撑在床边,无声用口型惨叫了一声,痛苦地皱起眉撇过头去,忍不住伸手捂上嘴。
  小腿刚好磕在床角,估计会青,光听声音就知道很实在。被这一撞撞得登时强制打起了精神的陆嘉杭缓过劲儿,整个人终于彻底清醒了。
  -
  黑夜渐长,凌晨四点半的高楼窗外天光微亮。
  阳台上三两件晾晒衣服的剪影单薄,笼在将明未明的晓色里,听大门关闭时锁舌合进去的轻巧弹响,静止着,由拂晓到晨曦。宽松的白底落肩条纹衫上,透出三角晾衣架的阴影。
  浮灰乘着阳光沾上地板,纵然讨厌,却总也不可避免。
  玻璃茶几上随手放置的手机支架呈45度角撑起来,小巧一个,是小时候画天空时会偏爱的那种鲜明的蓝。靠墙沙发旁的落地灯站得直挺挺,只低垂着头,相比夜晚,它在白天就显得黯淡多了。
  墙壁上白色纱帘投出的竖影愈发明亮,等林燃拍着额头一脸难受走出房间的时候,已是阳光明朗的午后。
  天气看着晴朗。林燃没什么精神的一副懒散模样,穿拖鞋走过去推开移门,刚巧一阵冷风灌进来,吹得她头发乱飞瑟瑟发抖,咬了柠檬一样酸爽地紧闭上双眼,立刻神情“痛苦”地又把门给关上了。
  天气预报说得没错,这两天果然降温降得厉害,林燃忍不住,抱臂转身的时候又打了个哆嗦。
  沙发上的棉麻抱枕横躺着,只露出咖啡色的一角,上面盖了一件男士外套。
  阻隔了风声车鸣的房间静谧非常,林燃松开抱臂的手垂在身侧,一撮向内弯的发尾正好抵着她的下巴,她感到头痛地闭上眼,记忆呈断片,闪回的瞬间如窗外大亮的天光。
  尘埃游过移门的白框,玻璃上浅淡的投影,光线漂浮着,错位视角下,仿佛在她的指间闪耀。
  -
  陆嘉杭说会在下午来拿他的外套。
  林燃不太好意思,原本想跑一趟送过去,却被陆嘉杭以开车顺路为由留在家里,便正好抽出时间来做个大扫除。
  衣柜里一件带拉链的灰色连帽衫是她去年和萧蜀逛街的时候买的,碰上打折很划算,况且面料柔软舒服,很适合居家穿。
  袖口被利落地提上去,紧缚的规律罗纹印上小臂,林燃手腕空落落的一截露在外面,此时此刻贴着深棕色的大门边缘,有种冰凉的触感。
  知道他来了,茶几上查看完消息解锁的手机刚在上一秒黑屏。大门和阳台窗户对开,遮过移门的轻透纱帘微微鼓动,瞬间随风飞扬起来。
  “要……进来喝杯茶吗?”
  稍侧过肩,像让出一条路,林燃目光掠过陆嘉杭身上的经典款风衣,只觉得与成熟秋天相称的大地色在他身上格外好看,让人眼前一亮,于是又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
  ……
  撕开红色的小袋包装,半透明的方形茶包贴上杯底,任开水冲泡,一下子升上来,在袅袅的热气里摇荡。
  陆嘉杭视线落回电视柜旁的原木色吉他上,回神就要接过林燃递来的热茶,轻声道了句“谢谢”。
  “小心,有一点烫。”
  舒心的茶香萦绕在鼻端。
  见林燃又走向流理台,他双手合拢贴上杯壁,追寻着转过头。
  “还记得我之前拜托你帮忙选吉他吗?”男人片刻后开口。
  林燃正在倒水,只不回头地应了一声,才拿起杯子笑问:
  “怎么样?你侄女还喜欢么?”
  “特别满意。”
  他抬头看她走过来,像带一点骄傲地汇报成果一样,笑在眼睛里,“所以对于她明年的生日,我很犯难。”
  马克杯杯底敲上餐桌的声音有种敦实的重量感,林燃弯起嘴角,扶着手柄顺势在对面坐下。
  “只要有礼物收,小朋友都会高兴的。”
  单手搭上桌沿轻拍一下,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要吃点水果吗?”
  男人从撑着下巴的手上离开,摇头只让她不要麻烦。厨房的两扇平开窗恰在后头,明亮光线下,铝合金的窗框白得发亮。
  那亮光到室内便暗了一度,是恰到好处不刺眼的明朗,清爽拂过肩,在他放松而不怠惰的神态下,只成了干净的衬托。
  “昨天……”
  开口切到正题,林燃指腹贴着杯壁摩挲,垂下眼,仿佛还在心中考虑措辞,犹犹豫豫间发现杯子表面出现一截极细的划痕,也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痕迹。
  “昨天谢谢你。我,我记不太清了……我昨天,应该没有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吧?”
  她犹疑看向他,满含不确定的试探,重音压在“特别”上,又分明已经带了默认拉低期待值的小心翼翼。
  陆嘉杭动了下身,仿佛在搜索记忆,目光转回来的时候,想到什么一样,起先若有其事地开口,然而隐约总流露出那么一丝开玩笑的不正经来:“抓着我嚎啕大哭说明天还要上班,还要早起,又天天起不来,特别特别惨——这样,算‘过分’吗?”
  “……真的吗?”
  林燃愣了两秒,从自以为的糟糕设想倏地降落回现实。
  无奈低下头,她单手扶额遮住眼,掩不住上扬的嘴角,甚至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一点被冲击到的头晕,完全不好意思地笑了,“这不是酒后吐真言,一不小心,把真心话给讲出来了!”
  “下周末我和几个朋友计划去郊野公园,要不要一起来?”陆嘉杭犹自同她一块儿笑着,微微歪过头,对上她的视线,“你想的话,也可以带一些熟人朋友。”
  “嗯……”
  林燃垂下眼,指尖无声敲在杯壁上,沉吟片刻,没什么意外地推拒说:“我就不了吧,打算趁着周末好好休息。”
  陆嘉杭了解似地点点头,并没有表现出失望,“没关系,你要是想来了,和我说一声就好。”
  心底有些莫名的忐忑。林燃一时无言,只乖乖应着,嘴边始终留有一点笑容的余韵,视线似乎专注于杯底沉淀的茶末。从陆嘉杭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见她低垂的睫毛。
  “林燃。”
  “啊?”
  她蓦地抬头。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当然我没有任何不赞同或冒犯的意思,”男人身体前倾靠上桌面,在她睁大的眼中看见接近的自己,一脸真挚的好奇,“你这个人好像真的挺宅的。”
  “……”
  林燃顿时笑了。偏头转向别处的同时,脸颊上浮出的那片红更明显。她抬手像用手背挡住嘴角的弧度,因为分明感觉到了脸上的热度,总有种生怕会显得欲盖弥彰,而独自慌乱的狼狈——她真的快烦死自己这个容易脸红的毛病了。
  眼里还闪着晶亮的光,林燃表面泰然地平静下呼吸,坦诚道:“嗯……我确实蛮宅的。”
  “那能够让你愿意花时间出去的人,一定很特别。”
  “哪有那么夸张!”
  林燃含羞般挥动了下手,身体后移拉远了距离,撇开视线只仍旧笑着,而后转过头又低下,重新捋上两边提起的袖子,逐渐恢复了平淡。
  “我只是比较喜欢呆在家里,然后会有些认生……嗯,对,认生。”说到后面,在那声“对”的时候,她默认跟着点一点头,堪堪及肩的长发在之前被随手扎成一个低马尾,耳后挽着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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