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高中的时候她做作业到十一二点,晚上去洗手间上厕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洗脚盆,挪了个位,就突然跑出一只慌张窜逃的蟑螂,吓得她魂都没了,结果林萍一只拖鞋“啪”打上去,当机立断,把事情给解决了。
她说别人都说蟑螂不能拍死,会留下卵,林萍一边拿水冲拖鞋底一边不屑于她的矫情,只说:不拍你追得上它啊!
林萍常常会骂她亲爹不是个东西,心情不好的时候顺带连她也一块骂,会因为干活长时间握住拖把感到手痛,会为了图省事晚饭经常下面条,可以很快洗完很多锅碗,也能洗干净她怎么也搓不干净的衣服。
新学期交学费,林萍说什么都要带她去找她那装死的爸要钱,冤有头债有主,她说她就不信当着孩子的面他还敢这么绝情。
不想林燃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却是出奇的倔,又找回了小时候那股子拧劲儿。哪怕双手扒上人行道边的树干,被拖着拽着,领子卡脖子勒红了,死活不松手。最后林萍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打了一下在她背上出气,独自一人过马路去见了那个男人。
风吹过的人行道上出奇安静,特别是在一场闹剧之后。心跳动得厉害,摇晃枝叶的影扫过林燃扎着马尾辫的头顶,簌簌地很好听。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粗糙干燥的树皮,背上脖子上都痛,像被勒紧了呼吸,只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阳光下。
电视机里传出的热闹总是时不时拉人回现实。
林燃换了一个姿势,稍微坐正了点。
茶几上被收拾得很干净,只留下一只遥控器。
林燃手指捏着连帽衫敞开的拉链链头,看到有趣的地方,在屏幕外也跟着笑。淡淡的,嘴角提起又落下。
渐渐地,失了神,模糊视线里一片混沌的光影。林燃一动不动维持着平静注视的神态,无需酝酿地,蓦然间落下一滴泪。
她抬手摸上脸,用指腹拭去痕迹。
戏如人生,亦比人生圆满。
客厅里顿时陷入寂静。
林燃关掉电视站起身,经过墙壁上的开关时,顺手摁掉了明亮的大灯。于是背影立刻暗了下去,融进纯粹的夜色里。
刚接到萧蜀打来的电话时,林燃正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在床上躺尸。
才经历完一阵漫长的辗转反侧,她现在正在坦然接受失眠的痛苦。看样子,颇有些要彻底放弃的意思。
好在明天是周末。
灰色遮光帘的效果很好,两边朝里一拉上,整个房间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黑。
手机屏幕在通话结束后自动亮起,切回之前浏览的界面。林燃继续在床上安静坐着,撩上去的头发很快又掉下来,随她低头的动作遮住眼角的余光。
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奇妙。原以为只是和她单纯认识的一位校友,竟然去参加了周念楚的订婚宴。
林燃垂下眼,久久凝视间稍一晃神,微光中眼波黯淡,确是无力消解的颓唐模样。
陷进被褥的手机落地无声,显出一对璧人的合照。旁边站着父亲模样的中年男人,身材不算高大,鼻梁上架一副眼镜,由周念楚挽着手臂,笑容慈爱。
「没关系的,没有关系的。」
林燃从臂弯里抬起头,拿手贴上心口。
眼看屏幕的微光暗下去,追不见踪影,如同黑夜愈合的裂痕。她艰难喘息着,愈发难忍哽咽。
她不喜欢哭泣。只是在这一晚,意志何其软弱。
“会过去的,”林燃俯下身,声音愈发地轻,像在告诉自己,“都已经过去了……”
第21章 酣眠
“据本台最新消息,19日……”
胡桃色的老榆木长柜上方,挂壁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新闻。
萧蜀一句话不说只顾埋头动筷,要么扒饭要么夹菜,面无表情地板着个脸,眼皮也不抬一下。
“听老王头媳妇说他们家女儿最近找到工作了。”裴女士说着搛了块排骨到碗里。
“你今天又跟她打电话啦?”萧爸扬起眉,额头上的抬头纹尽显,重点在那一声突出的“又“字上,随即得到理所当然的肯定回应。
自打裴女士退休后闲来无事在家,每天除了雷打不动的一小时外出运动以外,生活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和亲戚朋友打语音,一打又是一个多小时。到后面耳朵听得不舒服了就开免提,声音大得萧蜀要关上门才能清净些。
“她家小叔子这两天又过来了。”一颗花生粒儿入口,裴女士边嚼边说,“都四十好几的人了,也不结婚。到人家里来又吃又住的,可折腾了。”
“我记得,你好像给他介绍过对象吧?”萧爸转头问。
“是啊,这不是他眼光太高,没看上嘛,就想找个漂亮的。”
萧蜀闻言手里的筷子一顿,冷淡的表情露出一丝不屑。即便没要听的意思,还是忍不住跟着腹诽一句:呵,男人。
裴女士话不停,兀自在那里戳盘子上的花生米,“他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年纪,能找着个性格很好的姑娘,两个人搭伙过过小日子就不错了。还就想要好看的,好看能当饭吃啊。”
萧蜀正认真吊着眉毛垂眼从跟前一堆火红的干辣椒段里找鸡丁吃,不过抿嘴偷偷附和哂笑一下,就被对准了矛头。
“你也是,都多大了还整天当自己是二十岁的小姑娘呢,也不想想我和你爸多大岁数了。”裴女士转过头,一张嘴就跟那机关枪似地“突突突”扫射不停,“男朋友从没见着一个,今年反正也快过了就这么算了,明年再没有,就给我乖乖相亲去。”
能让人胃口瞬间掉光的本事,裴女士称第一,大概也没人敢称第二。
萧蜀犹有些空虚地咂咂嘴,悻悻然撂下筷子。什么都没做也能被挑刺,她在这个家过得实在越来越艰难了。
“你上大学找工作我都由着你去了,结果呢?工作好几年了工资还是那么多,也不见涨。物价都涨了。要我说,你也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前途。”
尽管都是听腻了的老生常谈了,萧蜀心里仍怪不是滋味的。电视里字正腔圆的广播音一点也听不进去,她心烦意乱地撇开眼,就看裴女士说教时反复敲桌面的食指愈发用了力道,快要把饭桌给戳穿了。
“你看看,同样是记者。”萧蜀顺着裴女士手指的方向瞥了眼电视,也不知怎么她训着人呢还能注意到那里。
“人家是什么?正儿八经搞新闻的!你一听——新闻记者,这档次就不一样了。你再看看‘娱记’啊,娱乐记者。”裴女士单手在空中比划着掐节奏,说着拍一拍自己,“在妈妈这一辈的——我就不说绝大多数了。有不少人啊,在不少人眼里,娱记这行当,和狗仔是没有区别的。”
“妈……”
萧蜀终于听不下去直起身要说点什么,放下碗的萧爸这时候也忍不住劝:“行了,你可少说点吧。”
“妈,”萧蜀坚持开口反驳,“娱记和狗仔是不一样的。我们是正经有素质的专业记者,你能不能不要把两者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写明星那点事的吗?什么谁谁谁离婚啦,谁谁谁出轨了,谁谁谁又谈恋爱啊,说来说去,都是各种八卦爆料,没什么技术水平。”
萧蜀原本还提着劲儿想解释,话都到嗓子眼了,又气又急撇过头,深呼吸无奈叹出一口气来,就只剩下失落的疲惫。
算了算了。
“诶——正吃着饭呢你上哪儿去?”
“吃饱了。”萧蜀起身迅速拿上手机和外套,面对裴女士的追问头也不回,“我约了朋友,晚上不用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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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音乐节奏中变幻的绚烂灯光秀迷人视线,气氛随鼓点加快升温,空了的酒杯在吧台上碰撞出清脆的一声响,萧蜀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额前的刘海快遮住眼,一个不当心,搭在高脚椅上的一只脚又掉了下去,晃晃悠悠挨不着地。
“说好了,今天都你请,对吧?”
她说着,看李磊不耐烦地点点头,又放心地要了一杯扎啤。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呢。
萧蜀撑着脸侧过身,注视间眨一眨眼,打了个酒嗝,又毫无留恋地转了回去——
她今天的心情也很不好,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别人了。
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列表,萧蜀慢慢滑两下找到“林燃”,直接拨了通电话过去。
她一只手扶住额头,闭上眼,只听听筒里不断传出等待接通的声音。
“喂。”
打通了。
还没有睁开眼,萧蜀维持着快要趴下去的低头姿势,顿时笑了。
“林燃……”她放下手臂,重新坐起来,结尾拖长了音调,有几分醉酒的意思,“你睡了没?”
“……没有。”
身后的喧嚷热闹一直就没有停过,萧蜀兀自痴痴笑着,听不出对方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要不要来陪我喝酒啊?”
像是怕林燃听不清楚,萧蜀更放大了声音,“今天有人请客哦!”
刚离开座位的李磊不由皱着眉回过头。
那边大概是笑了一声,趁这场音乐结束的空隙,极轻极快地,像枯黄的秋叶坠地,惆怅地轻敲一记在心上。
林燃问:“我看起来很像个酒鬼吗?”
灯红酒绿式的沉沦是一种放肆的纵容,萧蜀一路跌跌撞撞挤出条路,目眩神迷间,在看到林燃鼻梁架着墨镜出现时,不由伸长脖子到她跟前挥挥手,半醉着两眼迷茫。
“没事吧你?大晚上的出来装瞎啊。”
林燃面无表情摘下墨镜,露出一双还没有完全消肿的眼睛。
闪耀的灯光划过这里,萧蜀嘿嘿一笑,整个人软绵绵地攀上林燃的肩膀,脸上挂着一副“我很懂你”的表情。
“又失眠了吧?”她自顾自地点点头,拍上林燃匆忙扶住她的手臂,“没关系,我们一起来喝酒。”
“而且——”萧蜀仰起脸拉长了声音,一听就是已经喝了不少,“今天有人请客哦。”
不远处,李磊正嫌弃地将目光投向这里。
举起手中的酒杯抿了一口,身后有什么大动静,他转头瞧了一眼,露出贴在耳边的手机。
“嗯,出来喝酒。”
似乎是有情侣在闹,李磊向来对这种事没什么关心,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我以为你是明天早上的飞机?没叫他们。”他说着,又瞥向萧蜀刚才在的方向,没见着人,心里面已经后悔了大概一万次。
“还能有谁……”
厚底的威士忌杯“啪”地一下撞上深棕色的实木桌。萧蜀双手撑上桌沿,深吸一口气,痛苦地皱起眉。
嘴里呜呜咽咽个不停,她睁开眼,目光里满是醉意朦胧的惆怅。
“上学那会儿,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天选之子’。我未来的人生一定是特别美好,特别精彩的。”
她扬起声调,一边说一边伸开手臂,手背朝下直直落下去,“嘭”地碰上桌面。
“结果呢,”她又打起嗝来,“原来我也只是那么多平凡人中的一个。这个世界有很多优秀的人,而我只是他们的陪衬。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你要成功,要付出,要努力,要坚持……可是林燃,我觉得自己好累啊。”萧蜀慢慢闭上眼又睁开,像总有股挥之不去的酸涩在心尖。
“我真的觉得好累啊……”
“你已经喝多了,不要再喝了。”林燃伸手劝萧蜀放下酒杯,“会难受的。”
只看萧蜀摇摇晃晃贴着桌边,胡乱挥手臂拦住她,委屈地大声说:“我已经够难受了!”
然后仰头,将所有烦闷一口吞下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跟着投去的目光里不少都有几分看戏的心思。
萧蜀同样茫然地朝那儿看,却被人头攒动的身影挡住视线,只得遥遥插空窥个究竟。
似乎是一对男女发生了争执。
女生举着手机对被人扶在怀里的男方破口大骂,在劝说拉架的混乱中干脆呼了个耳光上去,直接摔手机走人。
“渣男。”
萧蜀以一个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立马给这出事件下了定论。
“你那个前男友梁浩川,也是个渣男。”
她将食指抵在唇边,说着指向林燃,原本还是一副失意落寞的模样,此刻又突然变得义愤填膺起来。
林燃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碰撞,气泡上升,她轻声跟着附和:“嗯,渣男。”
倒是听不出多少缠绵的恨意在里面。
随着沉默,萧蜀方才的气焰渐渐弱下去。她懒洋洋坐下,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燃,“哎,你和那个周念楚,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林燃不说话,只是盯着酒杯里浮动的光影,也不知是在回避还是思考。
萧蜀看她默不作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脸颊上浮着两坨红晕,只顾天真地问:“你不是说这不是第一次了吗?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啊,你被劈腿?”
林燃转头看她趴在桌上,视线飘远了回忆说:“大学的时候。其实……”她指尖敲在杯壁上,“严格来说,那应该算不上是被劈腿。”
萧蜀枕着手臂点点头。
“有一次我们部门活动。当时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人来参加,我们部长就在外面租了一个别墅,准备让大家high一下,就熬夜轰趴。当时我们玩了一晚上的狼人杀吧,大概凌晨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就到楼下的沙发上坐着睡着了。早晨迷迷糊糊意识醒过来,就感觉眼前好像有个人影靠近又很快离开了。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身上盖了层毯子,然后我们部长就站在我面前——他也就比我高一年级吧,很清爽的一个男生。当时我们俩就正好视线碰上了,他摸摸后脑勺,特别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还是把你给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