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论会不会定得太偏激了?评审和观众不一定能够真的认同啊。”张若书提出异议。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谬荷开口:“这道题的正方本来就难打,我觉得过于保守的立论反而赢不了,正方一跟我们上价值就很难办。但只要我们在另辟蹊径的这套论里能做到逻辑自洽,把对面拖进我们的节奏里,说不定还能拉来几票。”
陆礼听到最后,摇摇头道:“其实不太不合适,从四辩的角度出发,一杆子把人类的爱情都打死,这种设定过于悲观主义了,很难让我在最后的结辩中给出光明的倡导,难道要倡导我们都舍弃人类之爱,拥抱人工智能之爱吗?”
“确实,这一点私下里聊聊还行,但不适合上台,漏洞很多,价值上也不占优势。”苏迢迢顺着他的话设想了一下,结辩的场面的确可能惨不忍睹,当下便坦然地开口否掉自己的提议。
陆礼看她一眼,眸光含了几分笑意,一面开口:“我们现在是被刚才的反方视角框死了,实际上我们打正方的时候,应该更好地抓住这道辩题的主体——人类,我们要论证的始终是人类可以不可以去爱,只是对象不一样而已。不要轻易被人工智能吓住,爱上人工智能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苏迢迢听到最后,非常顺畅地从原来的思路变换到他的思路上去:“我明白了,即使是在过去,人类情感的对象也是多样的,比如小说、比如电影,从来都不局限于人。我们可以对小说中的某个角色产生共鸣,甚至爱上他们,那为什么不可以爱上人工智能呢?”
等她的问题抛出来,陆礼轻点了一下头,笑着道:“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午夜的后半场就在这个新的论点上进行下去,直到凌晨一点,每个人都困得快坐不住的时候,陆礼才拍板决定:“那就暂时按照这个方案实施吧,反方那场谢昂然上二辩,正方让谬荷上,两场的三辩都让迢迢来打,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剩下的四个人已经完全成了蔫吧的小白菜,拖长音回答。
“好,那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早上八点吃完饭到这里集合,我们开始写稿子。”陆礼说完,拧上手里的钢笔,示意她们原地解散。
第62章 . 迢迢有礼 爱情四边形理论
小组赛当天
每年的“思辨杯”都会在网上全程直播, 虽然比赛下午两点才开始,但辩队一行人来不及好好吃午饭,到附近的餐馆胡乱扒了两口就回酒店了, 要最后过一遍他们的论, 还得准备化妆。
穿正装化淡妆是主办方的要求,毕竟是要全程被记录在案的,还会大概率成为各大高校辩论队的观摩对象, 还是体面一些好。众人都赶在一点之前把昨天熬夜熬出来的大油头洗干净,随后拎着化妆包非常自然地往陆礼的房间闯, 一边忙着往脸上打粉一边对着稿子在嘴里念念有声。
苏迢迢的化妆步骤很简单,粉底、腮红、口红,五分钟就能解决,剩下那些眼影高光阴影之类的东西太麻烦,化了跟没化区别不大,投入产出比并不理想, 她想也没想就省略掉了。
等化完妆, 她拎着自己的稿纸靠在桌边, 纤细的睫毛微垂, 视线落在酒店深色的地毯上,在脑子里模拟了好几轮质询。
直到谢昂然出声, 打断了她的思绪:“礼子, 你不用化妆吗?虽然你是天生丽质吧, 但也不能一个人搞特权啊。”
陆礼正在临窗的沙发上动笔添改他的结辩稿, 闻言抬了抬头,愣神半秒后回答:“抱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不太会化妆……”
准确来说, 除了高中主持一百周年校庆和幼儿园文艺表演这两个场合,他就没化过妆了。
谢昂然看他一眼,手上跟架烟杆似的在眼影盘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两声响,道:“那你等着,我弄完我这张脸就来帮你捯饬。”
“好。”陆礼老老实实答应。
苏迢迢听到他们的对话,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
只是思考良久后,出于某种奇怪的占有欲,她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稿子,站起身道:“我来吧,我已经化完了。”
谢昂然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嘴角努力往下压,跟一旁的谬荷交换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一边开口附和:“okok,你弄更快一点,现在都一点多了,我们赶紧弄完赶紧出发去宁大。”
“好。”苏迢迢应下,拎起手边的化妆包,转头看向陆礼。
陆礼收到她的视线,下意识放下手边的笔,正襟危坐。
苏迢迢走近,俯身把化妆包放到他手边的小茶几上,拉开拉链。
里面只有寥寥几样东西,到这一秒她就后悔了,发现自己没有精钢钻还要揽瓷器活,连给自己化妆都化不明白,更别说给男生化了。
但苏迢迢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会儿不可能把泼出去的水收回来,只能硬着头皮上,迟疑两秒后,从小包里挑出一瓶粉底液,往自己手背上摁了两泵。
随后垂下眼睫看他一眼,不太熟练地伸手捧住他的脸,用指尖蘸了点粉底液,往他脸上一左一右抹了两道。
他的皮肤白,女生的色号在他脸上看起来也不奇怪。苏迢迢的手指蹭过他的脸颊,触感是温热的。随后又蘸着粉底,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能感受到驼峰微微凸起后流畅的过渡,骨相优越。
不得不说,陆礼是她见过的长得最精致的男生,即便是在这样的距离下,他的皮肤和五官也让人挑不出毛病,眉骨和鼻梁的架构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浓密的眼睫,柔和了峻拔的骨相,在眨动间拨得人心痒。
苏迢迢抿了抿唇,在心下提醒自己要把持住,一边轻声提醒他闭眼,拿海绵蛋帮他把脸上的粉底一点一点拍匀。
她自认自己的力道不大,可还没动两下,就看到他的眼睫紧贴着下睑,随着她晕染的动作细密地轻颤着,一副忍耐着她的蹂躏的样子,看起来莫名的……色情。
虽然直到这只是没办法控制的条件反射,但苏迢迢还是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托着他下巴的手指微动,示意他:“你抬头。”
陆礼跟着照做,露出衬衫领口那截修长的脖颈,喉结在过程中非常明显地往下滑了滑。
苏迢迢有轻度近视,这会儿没戴眼镜,又努力想把粉底晕匀,便不知不觉靠得很近,一边仔细端详他的脸蛋一边调整。呼吸轻轻拂过他的眼睫,随后顺着他的脸颊绵延到下颌,纤细得让人的后脊跟着战栗。
陆礼一开始没想到化妆需要靠这么近,全程紧张得喉间发干,直到她的手指在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才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恰好被她的视线所捕捉。
苏迢迢只是想帮他把下颌交界处拍晕而已,免得脖子和脸有色差。谁知道他才刚一抬头就完完全全暴露,那抹精巧的软骨就像某种发达的传感器,她每碰一下就会敏感地跟着滑动一下,很难不吸引她的视线。
苏迢迢本来还以为自己够紧张了,谁知道他比她还紧张,生涩得像十六七岁的男高中生。落在他脸上的动作轻顿了一下,不由失笑,问:“你很紧张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觉自己不是流氓,也根本不好色,可是这会儿就是忍不住想调戏他。
陆礼当然也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明显,但这已经是他努力控制的结果,闻言仰头看她一眼,无奈地弯起唇角,束手就擒道:“是,很紧张。”
苏迢迢收到这个答案,微微跟他拉开距离,把海绵蛋放回塑料壳里后,伸手去找自己的定妆散粉,嘴上像是不经意地开口:“你紧张什么?”
陆礼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情商并不低,闻言轻压了压翘起的嘴角,低声反问:“你说呢?”
苏迢迢没料到他还敢反将一军,一时被问住,眉梢跟着一挑。
可问题是,她还真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也知道,一眼就被看穿。
片刻后,只得用刷子蘸了蘸散粉,手法略显粗暴地横扫他的脸蛋,没好气地小声嘟囔:“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陆礼听出她的潜台词,顿了一下,倏地弯起眼睛:“你会知道的。”
苏迢迢听到这句,腹诽了句你还好意思笑,一边拿出化妆包里的润唇膏,塞到他手上:“我也不知道你适合什么口红色号,就涂这个吧。”
陆礼点点头,接过润唇膏打开,刚想上嘴,就意识到这不是可以随便混着用的东西,手上的动作跟着停下。
等再抬起头来,只得用征询的语气问她:“我直接用吗?”
“嗯,不然呢?”苏迢迢瞥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反问。
陆礼当然没有异议,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谁知道下一秒就听她轻笑了声,像是恶作剧成功,冲他得意地一眨眼:“这是全新的,你想什么呢?”
陆礼被她虚晃一枪,只能又好笑又好气地抿起嘴唇,装作没事人地回答:“没想什么,谢谢你的润唇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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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他们准备辩题的两天两夜,赛场上节奏紧凑的四十分钟一眨眼就过去了。
A大首场的立场是“爱上人工智能不算爱情”,对阵山城大学,整场比赛的布局攻防很清晰。
陆礼首先在四质一环节中确认了他们今天的讨论范围:即在未来能够完全拟人化、能像人一样接受外界信息并内化为经验、拥有独立心智与健全人格的强人工智能已经无法区别于人,爱上和人一样的人工智能当然是爱情,这样的讨论在今天这道辩题的框架下没有意义,因此,今天这道辩题中的人工智能是尚未抵达强人工智能阶段的初级人工智能,只是一台能够运行代码处理数据的机器。
随后由张若书提出反方对于爱情的定义,只是在常用的斯滕伯格的爱情三角理论的基础上多加了一点,叫做平等,只有同时满足激情、亲密、承诺和平等四要素,才可以被称之为爱情。
而他们新加的平等这一点几乎是人类对于爱情普遍的共识,正方第一时间也找不到角度去攻破,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在四质一环节中首先尝试划定他们今天的论证义务:即正方今天不需要论证人工智能对人有没有感情,只需要论证人对于人工智能产生的某种情感到底算不算爱情就够了。
这一点是辩题给出的信息,双方需要就此达成的共识,反方没办法紧抓着不放,张若书第一时间坦率地认下,几乎没浪费多少时间。
正方随后针对爱情三角理论中的“承诺”展开攻击,认为没有承诺也可以是爱情——
“想请问对方辩友第二个问题啊,一见钟情算不算爱情?”
张若书想也不想就答:“当然不算。”
毫不客气地迎头给对面浇上一盆冷水。
但这里毕竟是“思辨杯”,每一位辩手的心理素质都很强,对方只是追问:“请您方解释为什么不算?”
“因为一见钟情的当下,你看到的只是对方的皮囊,在此基础上产生的任何感觉都可以被归纳为某种冲动的激情,甚至是纯粹的肉欲,这是非理性的,而爱情在感情层面之外还应该拥有理性。”张若书拆得干净利落。
“对方辩友,一见钟情并不仅仅只看到皮囊啊,比如我今天看到一个女孩上台宣讲,她在台上阐述她的理念与倡导的模样在闪闪发光,我不光爱她的皮囊,还爱她的智慧和灵魂。我虽然没有和她产生交流,但这一刻我对她的这种感受不算爱情吗?”对面有力地反驳。
“对方辩友,就像您所说的,你在那一刻也只看到了那个女孩宣讲的一面,你看到的始终不是完整的她。您方所说的这种感情最多只叫怦然心动,但不是真正的爱情。如果能进一步发展,和那个女孩有了接触并且产生承诺,那才是真正的爱情。”张若书坚守立场。
“但如果我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接触的机会了,就只有那惊鸿一瞥,对方辩友也不承认我对她产生了爱情?”正四追问。
“对方辩友,你只是对某个幻想怦然心动而已,你把那个幻想套在了那个女孩身上,这不叫爱情。”张若书是长得非常书卷气的一个女孩,会在第一眼给人一种温婉的印象,然而这会儿接质,浑身上下只透露出“无情”两个字。
“对方辩友,您方只是一再跟我玩文字游戏,怦然心动实际上就是爱情的开始,这种感情实际上就是爱情,”对面在这个例子上玩不转,只能强结一句,紧接着转移阵地,“换个例子好了,在电影《廊桥遗梦》中,弗朗西斯卡和罗伯特说白了就是一段婚外情,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你觉得他们之间有爱情吗?”
“对方辩友,《廊桥遗梦》只是因为弗朗西斯卡对家庭的责任感而阻碍了他们产生承诺,如果没有家庭,他们是可以拥有承诺的。”张若书道。
这话一出来,对面在第一时间接上:“好的,对方辩友退了一步,你们承认没有作出承诺也可以是爱情,对吧?”
张若书:“弗朗西斯卡可以做承诺只是受到了阻碍,但是人工智能根本连做出承诺的能力都没有啊……”
……
一轮质询结束,双方各有得失,对方二辩的陈词结束后,总算到了苏迢迢的质询环节。
她才大一,是这一届“思辨杯”资历最浅的选手,所以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老练一些,她今天特意没戴隐形,而是架了副金边眼镜,配上哑光的唇色、修身的黑色西装和吸烟裤,整个人干练得像早早进入职场打拼了五年的高管。
有了这样毫不露怯的职场精英人设,她起身质询的气场很足,咬字清晰:
“感谢主席,首先问对方辩友第一个问题,您知道机器人三大原则中有一条,叫做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吗?”
“知道。”这种最基本的信息逃不掉,在这种场合玩赖也会很难看,对方闻言便很快应下。
“所以这道辩题中的人工智能是不会反抗作为主人的人类的,是吗?”苏迢迢追问。
“是的。”对方再应。
“好的,人工智能会无条件地顺从主人,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那么这样一种一方绝对服从而一方绝对掌控的情况,是不是不符合人类爱情中的平等观念?”苏迢迢两轮探查过后,很快进入她的核心。
平等这一要素的加入,灵感实际上来源于苏迢迢和马佳和颂的那次讨论。人与人工智能之间存在的权力结构的失衡是这道辩题绕不过的一道坎,也是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只要对方无法扳倒“爱情需要以平等为基础”这一点,这个论就几乎是无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