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尤其是婚姻在这一价值倡导下对人格的贬损、减少离婚会反向减少结婚这一点。”苏迢迢点点头,他们赛前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离婚也是件好事’和‘公权力不能无限扩张’这两点上,始终没转过弯来,前面被正方各种打击,脑子都快宕机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这场比赛不无遗憾。苏迢迢轻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过最后能在结辩环节打出来已经很好了,前面正方的质询太强势,根本不给你们开口的机会。”
陆礼跟着轻叹了声,侧过脸来看她,末了,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微微挑眉,靠近压低声音问:“我们已经可以在公共场合这样了吗?”
“……”苏迢迢的嘴角一扯,没料到他的心态倒是挺好,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倒是她自作多情了,当下便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拍开。
半决赛的规格和以往不同,五位评审一人说个七八分钟,大半个小时就过去了,但总体而言,不论是把票投给了正方还是反方,他们对比赛的判断基本一致:
在反方四辩的总结陈词以前,局势非常明朗,反方虽然有一两次尝试突破的点,但都被正方第一时间摁回去了,因此优势一直被正方牢牢握在手里。
直到陆礼的陈词,才总算给出了反方在这道辩题下应有的立场,也是真正能带给观众启发的东西,并不是说一个辩题在内部语境中确认了讨论的对象为“公权力”后,就没有必要讨论“私权利”,因为一句话同样还有外部语境,私权利本来就是应当被摆上台面和公权力对抗的,这才是这道辩题存在的价值。
在这一点的处理上,正方显然做得过于霸道和蛮横,如果反方没有最后结辩中的厘清,评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非常想抬出心证也无济于事,但有了这样的指认后,就能愉快地把印象票从正方身上拿走。
更何况在提到最后的陈词时,四位评审都无一例外地提到了“感动”这个词。正方的观点对台下的观众和评审而言,带来的是压迫、是束缚、是对人的漠视,甚至是绝望的反乌托邦;而反方的结辩给个体带来的是希望,是鼓舞,是对人的价值的肯定,是对个体自由意志与幸福的有力伸张,这也是为什么,评审都齐刷刷地坐在了反方席位上。
只是述票结束后,局势在最终票数的统计发生了转变,环节票果然如陆礼所料,由江阳大学5:0拿下,正方瞬间以6:4反超。
到了决胜票,则是罕见的2:2,其中一个判了平票的评审诚恳解释道:“反方最后的结辩我很喜欢,因为我不希望正方口中的公权力真的实现,但反方今天在操作上没有很好地呈现他们最后的观点,所以两边对我而言,都没有真正获得胜利。”
最终,“思辨杯”半决赛第一场的分数统计为8:6,江阳大学略胜一筹,出线决赛。
观众优先从东侧出口退场,而A大这次虽然输了,好歹也是个季军,还要领奖杯合影留念,甚至还得跟江阳大学排排站拍照。
场上争锋相对的辩手下了场更多的是惺惺相惜,江阳大学的队长是这次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三辩,拍完照后主动和他们每一个人都握了手,还开玩笑道:“辩题是辩题,辩手是辩手,放心好了,我们本人没有这么nazi的。”
陆礼和她礼貌地握了手,再次拿出他交际花的基本技能,带着微笑开口道:“你们队伍的进攻节奏确实是一流的,这次比赛从你们身上学到很多。”
对方也带上微笑,和他商业互吹起来:“你的结辩也很精彩,可惜反应过来太迟了,要是从一辩稿就做两点预设反驳的话,这场比赛的输赢手就真不一定了。”
陆礼闻言,颔首道:“那就祝你们决赛顺利,期待下半年的‘山海杯’再碰到你们。”
“当然,”江大的队长一点头,犹豫了片刻后,又开口问,“不知道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以后遇到比较新鲜辩题,我们可以一起讨论。”
这种不打不相识赛后加联系方式的状况在辩圈很常见,不光是资源共享,有很多情侣都是通过这种渠道在一起的。
陆礼打了三年辩论,对这套流程很熟悉,几乎触发了他的肌肉记忆,想也不想就点点头。
好在下一秒总算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名草有主的人了,顿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避避嫌,开口道:“抱歉,手机赛前放到我女朋友那儿保管了,她刚刚去了洗手间,要先等她过来。”
他边上的谢昂然听到这句,面上虽然绷住了,但心下没忍住“卧槽”了两声,想不到他们现在都名正言顺到这种地步了。
大概也只有秦瀚摸不着头脑,背着众人小声问了谬荷一句:“陆礼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是苏迢迢吗?”
“是啊,寒假的时候在一起的吧……大概。”谬荷眼皮都不眨地传播假消息。
对面江阳大学的队长闻言,很快了然,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只点了点头道:“好。”
所以等苏迢迢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一头雾水地抬手摸了摸脸,以为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陆礼主动往她的方向走去,低声提醒她:“江阳大学的队长想加一下我的微信,方便之后交流。”
“她想加你微信?!”苏迢迢听到这句,眼睛“刷”一下亮了,赶紧从包里掏出他的手机递给他,催促道,“快加快加,问一问将来江大可不可以跟我们辩协联动,她的质询太强了,我想偷师学艺。”
陆礼垂眸看她一眼,发现这人完全没领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无奈地抿了一下唇,应道:“好。”
只是在加微信的过程中,对方竟然还认出了苏迢迢,夸道:“你是队里的三辩吧?我看过你们之前的小组赛,发挥得很不错。”
苏迢迢有些受宠若惊,睁大眼睛连连点头道:“谢谢……但跟你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希望我们以后有机会面对面较量。”
“我很期待。”对方冲她一笑,收回自己的手机后,领着身后的队员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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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城的机票买在了第二天早上,这场比赛对上江阳大学,输得不算丢人,众人在一家家常菜馆吃了两个小时的饭,顺便复盘了一整场比赛,还被孙颖要求写两千字的比赛心得,记录下他们这次“思辨杯”的心路历程。
等回到酒店已经是下午,众人昨天又熬了一个大夜,拉上窗帘把外面的光线遮得严严实实,开始补觉。
但陆礼没心思睡觉,枕在床上思索半晌后,给苏迢迢发了条微信:
【你睡了吗?】
苏迢迢很快回复:
【没睡】
随后又发来一条:
【我发现这比赛的反方不管换了谁,以正方这么霸道的立场,就算是江阳大学自己去打,胜算也不高啊】
陆礼看她还在回味早上的比赛,弯了弯唇,问:
【还在想辩题啊?】
苏迢迢应了个“嗯”字。
陆礼思索了一会儿,指尖在屏幕上跳动,给她打了一段话:
【其实不用太纠结比赛的结果。辩题和考试卷上的题目不一样,并不是专业辩手综合考量了各种因素后设计出的考题,而是选取了那些在网络上有争议的热点问题。所以辩题本身没有所谓绝对的公平,最重要的是过程本身,而不是结果】
苏迢迢看完,才知道他以为自己还在纠结这次败绩,很快回答:
【我明白,只是今天看比赛的过程中,在我觉得这道辩题的正方天然得利的情况下,你的结辩稿给了我新的思路,我才意识到我的思维在正方持续的推进下不知不觉被限制住了,这才是最可怕的一点】
陆礼见状,发现她的这股认真劲儿衬得他非常不务正业,满脑子情情爱爱。
只是靠在床头自我反思片刻后,他还是问她:
【现在是休息时间,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换个心情?】
苏迢迢下意识问:
【去哪儿逛?】
陆礼刚刚已经在床上做了半天计划了,很快回答:
【玄武湖,下午天气很好,很适合游船】
苏迢迢看到这句,才反应过来他的这个提议不对劲,笑着轻哼了声,故意问他:
【就我们俩吗?】
对面很快应了声“嗯”。
于是苏迢迢又问:
【就我们俩出去干什么?】
陆礼看到这句,就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笑着垂了垂眼,最后回复:
【去把我们的事情定下来】
他的话太直接,苏迢迢险些破功,努力抿起嘴角,忍不住调戏他:
【你怎么刚输完比赛就想这些啊?】
【[敲打][敲打]】
陆礼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只好回了一个哭泣的表情,随后反问:
【我个人的自由和幸福在已经结束的比赛面前还要被剥夺吗?】
苏迢迢看到这句,总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飞快在屏幕上敲下一串:
【好,我十分钟后来找你】
第70章 . [最新] 迢迢有礼 恭喜你,陆礼同学
如果是三月, 从鸡鸣寺到玄武湖一带会有开得烂漫的樱花,以及樱花树下挤挤挨挨的前来赏樱的游客。
等到樱花长出叶子,落了满地薄粉的花瓣, 玄武湖沿岸便被春风染绿。垂柳轻拂翠绿的湖水, 水面倒映着柔美的浅绿色小山,设计成白天鹅造型的游船在湖面缓缓滑动,曳着一道道涟漪。
有兴味盎然的游人放起了春燕形状的风筝, 墨色的尾羽破开柔和的风,在明媚的蓝天下盘旋着。
苏迢迢和陆礼沿着湖岸慢慢散了会儿步。在江宁的这十多天, 他们大部分时间都龟缩在小小的快捷酒店里,除了熬夜就是重油重盐饮食,这会儿好容易出来放放风,看到这样开阔的湖光山色,有种身心都被涤荡干净的感觉。
到了码头,苏迢迢挑了条玩具似的鸭子游船, 两人便套上红彤彤的救生服, 出发前往湖心。
游船是电动的, 很容易操作, 像小朋友开的玩具汽车,只需要前进后退打方向盘。苏迢迢虽然还没开始考驾照, 但不用教就能上手, 很快招呼陆礼在她身后坐好, 抓住她身上的救生服, 朝远离湖岸的方向开足马力。
湖上的风有些大,但因为眼下是下午三点,一天中天气最热的时候,风吹在脸上只是凉丝丝的, 并不觉得冷。
苏迢迢很喜欢掌舵的感觉,就连这种小游船都玩得津津有味,一口气带着陆礼拐了好几个大弯,还差点跟人追尾撞上,之后才安分不少,找了个游船比较稀疏的湖区停泊,决定进入正题。
等转过身来,陆礼正托着下巴看着她。
今天的约会他显然也认真打扮过了,换掉了早上比赛时穿的衬衫领带,干净的白色T恤外套了件略显花哨的短袖衬衫,像刚花丛中飞出的花蝴蝶,浑身上下都写着“春天来了”四个大字。
苏迢迢被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看得好笑,绕过救生衣找到口袋里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后,清了清嗓子,非常正式地开口:
“开宗明义,定义先行。恋爱,是指两个人互相爱慕行动的表现,在现代社会定义为两个人基于一定条件和共同恋爱的人生理想,在各自内心形成的对对方最真挚的仰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伴侣的最强烈、最稳定、最专一的感情*。
“基于以上定义,苏迢迢女士认为恋爱即双方基于爱慕情感而缔结的一对一的伴侣关系,并对这一关系的缔结提出了九条基本原则。”
陆礼从她开口的第一个字起就忍不住笑,只能努力抬手挡住自己的嘴角,笑意因此从弯弯的眼睛里跑出来。
一直到她的最后一个字结束,也跟着一清嗓,饶有兴致地开口问她:“一共有九条基本原则啊……那么苏迢迢女士,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草的,昨晚?还是今天早上?”
苏迢迢被他一下子戳穿时间线,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险些破功,语塞地张了张嘴。
片刻后,索性理直气壮地回答:“从寒假开始起草的,怎么了?”
陆礼闻言再次失笑,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什么,请您继续。”
苏迢迢这才重新收回视线,看向手机上一早写好的文档,语气逐渐变得严肃:“第一条原则,也是最重要的原则:我永远不会迈入婚姻,即使对象是你。我甚至不算不婚主义者,而是彻底的反婚主义者。”
陆礼今天早上才打过与婚姻有关的辩题,明白女权主义者赋予“反婚”这个词的进步性意义,第一时间点头答应:“我同意。”
苏迢迢当然知道他会答应,陆曼青撰写过好几篇以“婚姻为女性带来了什么”为题的论文,即使考虑到他的家长,也不会有太大的阻碍,更何况她的家长早在高考那会儿就被她搞定了。
于是苏迢迢的视线下落,来到第二条原则:
“第二,我近十年内没有生育计划,但万一我在将来想要生孩子——虽然我现在找不到任何生孩子的理由——并且孩子的父亲是你的话,孩子必须跟我姓,不管生了几个,不管什么性别。”
“当然,”陆礼自己就是随母性的,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是顿了顿,忍着自己上扬的嘴角问她,“你觉得我们十年后还会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要看我们有没有违背恋爱的定义,这就来到了第三条原则,”苏迢迢顺势往下推自己的list,满脸写着铁面无私,“我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不忠,不论是精神上的还是□□上的。一旦你对我的爱慕不再,喜欢上了别的女生,请在确认自己的感情后第一时间告知我,以便结束这段关系。当然,这条原则适用于我们双方,如果我爱上了别人,也会第一时间告知。”
陆礼的表情在听前两条原则时还是轻松的,直到这会儿才露出愁容,长睫微垂,遮住清亮的瞳仁,难以想象他们最后会因为某一方移情别恋而分开。片刻后,轻叹了口气:“我有点担心,你应该不会太快厌倦我吧?”
苏迢迢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他,视线在他秾长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上流连了一二,最后回答:“不会很快,只要你继续保持身材和脸蛋,我很难找到一个长得比你更好看的男生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