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夏君岱才看到了老太太,而南絮则坐在车里,低头摆弄手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夏君岱顾不上身上的血渍,声音虚弱,“就做了个心肺复苏,谈不上累。”
事后云淡风轻,一笔带过了过程中的艰难。和死神抢人,争分夺秒,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可惜他还是没能从死神手里把人抢回来。
那个小男孩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岁。
老太太拍拍他的肩膀,轻柔安慰:“君岱,你尽力了,不是你的错。”
男人沉默地点点头。
——
和老太太道别以后,夏君岱就先行离开了。一身的血渍,还得回去换衣服。
南絮开车紧跟在他车后面。
他走最右侧车道,速度很慢,不紧不慢地开着。
南絮跟他一样的速度。
车流穿梭,路灯掉进车内,匆匆一束,短得像是一阵烟雾。
回忆不合时宜地爬上脑海,见缝插针往眼前钻——
夏君岱大五实习,在青陵一院。
他第一个轮的科室就是急诊科。带他的老师是急诊的大主任。
他实习第一天就真正直面了死亡。同样也是车祸,一个年轻人躺着进医院,没扛过黄金四分钟,人没了。
这件事给夏君岱带来了严重的心理阴影。一个185的大高个,平日里游戏人间,对什么都不上心。居然抱住南絮哭得像个孩子。她怎么安慰都安慰不好。
下了高架,车子开到能停车的地方,老太太善解人意地开口:“许许,你靠边把我放下来吧,我打车回去。”
南絮一门心思追着前面那辆宾利,有些茫然,“怎么了奶奶?”
老太太说:“那么小的孩子没救回来,君岱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开车跟着他,千万别出事才好。”
她那点心思老太太一清二楚。这孩子嘴硬心软,嘴上满不在乎,心里又在意地要命。
此处距离南家老宅也就一两公里的路程,不算远。虽然不放心老太太一个人打车回去,可她更不放心夏君岱。
南絮说:“您别打车了,我给李叔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您。”
南絮说完就给李叔去了电话,发了自己此刻的定位。
等她打完电话,前面的宾利突然停了下来,兀自停在了路边。车里的人也不知道在干嘛。
南絮也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的车不动,她也不动。
李叔迅速,麻溜开车过来,把老太太接走了。前后只用了十多分钟。
老太太被李叔接走后,前面的宾利又莫名其妙地启动了。
南絮赶紧跟上。
夏君岱的车七拐八拐,绕了好几条街道,最后停在了泰和西苑外头。
怎么开到她家小区来了?南絮蒙了。
正迟疑,夏君岱从车里下来了。
他走得急,衣摆带风,身上的血迹干透了,在昏黄的路灯下变了个颜色,不过依然触目惊心。
他径直走到南絮车边,屈起手指敲玻璃。
“砰砰砰……”沉闷用力的声响,在清冷的夜色里像是一记记闷棍重重地敲在南絮心里。
南絮头皮发麻,心慌意乱。
她自认为藏着好,殊不知他早就察觉了。
她硬着头皮把车窗摇下,男人低沉舒缓的声线窜进耳朵,“跟了我一路好不好玩?”
——
不等南絮回答,男人复说:“开车门!”
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驳。
这位爷天生骄傲,气场强大,让人不自觉感到心慌。
南絮手有些抖,吧嗒一声,解了车锁。
他绕到副驾上,拉开车门,直接上了车。
一坐下,兜头直问:“跟着我干嘛?”
“谁跟着你了?”南絮用力抓着方向盘上沿,矢口否认。
“我带你绕了大半个市区,需要我给你数数都走了哪几条路么?”他盯着她似笑非笑,语气轻快。
南絮:“……”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
想想也是,他的心情能不好吗?故意带她绕路,看她蒙在鼓里,他指不定偷着乐呢!
“不放心我?”开口是疑问语气,可表情却分外笃定,早已洞悉一切。
南絮最讨厌他这种洞悉一切的样子,高高在上,稳操胜券,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像当年两人谈恋爱,外人都道法学院院花配医学院院草,预备律师配预备医生,郎才女貌,势均力敌,养眼登对。
殊不知在那段感情里,她永远都是劣势的一方。院草大人万花丛中过,情场老手一个,深谙一切男女相处之道,撩人而不自知,女孩子的那点小心思他更是早就吃透了。
可是她却是新手,在感情上懵懂无知,唯一坚守的就是喜欢。这样的两个人,她好像一直都在他的鼓掌之中。
想来唯一一次脱离他掌控,就是南絮甩了他,没有回头。
“夏君岱你不要自恋。”南絮语气不善,火气窝在胸口,亟待疏解。
男人闻言笑了下,很浅很浅的一抹笑,轻易泄露了他的好心情。
这一刻冷冽褪去,眼角眉梢遍布温柔。
他自顾说话:“我当医生好几年了,不是没见过生离死别。今晚没能救回那个男孩固然可惜,可是我再也不是二十岁出头的夏君岱了。”
见多了生离死别,已然麻木。对于生命的离去,会难过,会心痛,可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什么年纪会做什么事。她见过他最肆意妄为的年纪,也见过他哭。
真正成熟的男人没有资格哭。在生死面前,眼泪分文不值。
南絮早该想到的。他从医多年,哪里还会像刚实习那会儿一样畏惧死亡,对于生命的逝去会难以遏制的哭泣。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一名优秀的医生,心理素质过硬,早已学会坦然面对生死。
可是她还是本能地担心他,害怕他会难过得无法自拔。
她低估了他的抗压能力,始终觉得他是那个脆弱无助的少年。
她真的好傻啊!
空间密闭,空气凝滞,她觉得自己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南絮缩在主驾上,侧着脸,难得把长发束起来,扎了个简单的丸子头。纤长的脖子干干净净,莹润的耳垂,精巧的下巴,再往下就是漂亮的锁骨,胸口处那抹雪白肌肤……
夏君岱盯了数秒,觉得眼睛发热。
“南絮,这些年你也只是徒增年岁,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公然嘲笑,公开处刑,嘴上半点不饶人。
话音未落,他伸手扯掉了她的发圈,柔软顺滑的长发瞬间铺散下来。
南絮:“…………”
车窗半开,一阵夜风扫过,长发飞舞。额前的一缕碎发盖住她右眼眼底的那颗泪痣,欲遮未遮。
发梢擦过他的侧脸,一阵酥麻,心尖像是被猫挠了一下。
夜色,长发,一张古典美人的脸,这样的南絮有种张扬凌乱的美,惹人犯.罪。
夏君岱喜欢看她这样。只有他才知道她从来就不是乖乖女。所谓的乖不过都是假象,她和他一样,骨子里是不羁的,是野性十足的。
“夏君岱你混蛋!”南絮气急,抬起手臂巴掌就欲招呼过去。
谁知男人反应更及时,一把钳制住她手腕,拉过她的手,递到唇边,吻她纤细白嫩的手指。
南絮:“…………”
“我是混蛋!”
温热的唇覆上去,打了个烙印。
南絮浑身僵硬,烫得发慌。
周遭的空气一下被点燃,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他却兀自笑着,表情愉悦,气定神闲。
那双对众生都淡漠的眼睛,在面对她时却生出了温度,眼尾透着光。
他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感觉,把她逼到绝路,看她无力挣扎。
“很好笑吗?”南絮皱着一张小脸,恶狠狠地瞪着他。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胸腔胀得厉害,酸涩难耐。她就是不长记性,就是要担心他,活该被他嘲笑。
“闭眼。”他的嗓音又轻又软,是诱哄,格外蛊惑人心。
南絮不明所以,长睫轻颤,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不好笑,我只是高兴。”男人毫无预兆地探出右手,覆上她白嫩的脖颈,脑袋缓缓移动,吻印下去。
他吻上了她的眼睛,吻了她右眼眼底的那颗泪痣。
有种不安的,燥热的气氛在涌动。
那是宿命的馈赠。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嘛,稳手指,稳泪痣,我们夏院长太会了!亲妈都被撩到了呢!
周四上夹子,更新放到晚八点。以后都是晚八点更文。
感谢小可爱一只大柠檬,QAQ快面试吧两位小可爱的打赏,爱你们呦!
也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朋友们!
第18章
第18坏
闷声干大事, 这是夏君岱一贯的风格。他总能在南絮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出击,让她措手不及。
她心里掀起万千狂澜,波涛汹涌。
这一刻,她像是岩缝里的一株青苔被迫暴晒于烈日之下, 她无处遁形。
又更像是一下子被人推到了悬崖边, 面前是万丈高崖, 迎面吹来荡涤呼啸的山风, 她无路可退。
“啪”的一声, 清晰异常。南絮脑子里那根绷了一晚上的弦, 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断裂了。
一个小小的吻, 轻易就带起了无数过往。
夏君岱最喜欢的就是南絮的这颗泪痣。他总说这是一颗美人痣, 只有她才担得起。他好像对这颗痣有执念。亲密时, 他最喜欢亲的就是这颗痣。
格外温柔的一个吻, 却不简单,带着“夏君岱式”的掠夺, 强势又狂野。
南絮心中骇然大变,一时间竟方寸大乱, 忘记阻止他。
然而始作俑者似乎并不满足, 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覆上她饱满莹润的双唇。
南絮涂着脏橘色的口红,色泽鲜艳,莹润饱满,像极了树梢上成熟的果实,等人采撷。
他迫不及待。
夏君岱是个霸道得人,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问她同不同意。
就像现在,他想吻她便吻她, 压根儿都不问她要不要。
因为知道他知道她反抗不了,也不会反抗。
在过去那场男女之间的拉锯战里,他始终牢牢地把控全局,他是真正的主导者,能够主宰一切。
而她永远都处于弱势一方,被动,无助,慌张,无措,好像都失去了自我。
南絮一直觉得他没有多爱她。一段好的感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很爱他。
可惜现在她的自尊已经不会纵容自己再次犯错了。
何况他都已经结婚了,还来招惹自己。他怎么可以这么渣?
“夏院长就是这样背着老婆吻前女友的?”女人的声音平静又冷清,仿佛兜头砸了一场冰雹,让人猝不及防。
下一秒,巴掌直接招呼在男人脸上,不偏不倚,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
南絮回了自己的住所。
她把静慈师太送给她的那盆薄荷叶带回了家。
把那盆小东西摆到窗台上,和其他的薄荷待在一起。
薄荷家族又添一名新成员。
她摘了几片薄荷叶自调了杯柠檬蜂蜜水。
柠檬的酸甜混着清冽的薄荷香,南絮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一下子就放空了。
斑斑同学乖巧地趴在她脚边,一点一点梳理自己的毛发。时不时“喵呜”两声,模样享受。
看到这些绿油油,富有活力的小东西,南絮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从夏君岱那里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她觉得这小东西太能治愈人心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薄荷的呢?算起来已经好多年了。
还是她和夏君岱初遇那天,静慈师太送了她一盆薄荷。
那盆薄荷被她精心养了一个暑假,开学以后又带到学校去养。
傅婧娴听说那盆薄荷是法慈寺师太送的,顿时就崇敬了起来,把它当菩萨给供了起来,有事没事就拜一拜。
那年九月开学,夏君岱刚和艺术院院花分手。分手现场无比惨烈,惊天动地。机缘巧合之下,南絮有幸目睹全局。
艺术院院花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拼命挽留夏君岱。南絮一个女生看着都觉得心疼。可惜当事人却是一脸冷漠,丝毫未曾动容。
南絮当时就觉得夏君岱这人以后就是注孤生的命,太特么无情无义了!
自此,A大所有学院的院花都通通沦陷了,只剩下法学院一根独苗——南絮岌岌可危。
寝室的另外三个姑娘就天天对着薄荷大神祈祷,希望南絮能平安无事毕业,千万别被夏君岱那厮祸害。
事实证明薄荷大神并未显灵,法学院院花最终还是上了夏君岱那条贼船。
不过她并不后悔。年少时不遗余力地爱过一个那么惊艳的男孩子,哪怕结果不尽人意,她也觉得是自己赚到了。
——
第二天一早,中河高架发生的车祸就上了热搜。而夏君岱救人的视频也跟着走红了。
南絮很少刷微博,看热搜。还是薛晚晚捧着手机问她:“姐,视频里这男医生是不是太子爷?好帅啊!”
她瞟了一眼,视频里他正熟练地给伤者做心肺复苏。拼尽全力,和死神争分夺秒,一张脸憋得通红。
南絮心想:他救人的样子真帅!
又不禁想起他吻她的样子。渣也是真的渣!
***
短暂地晴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又开始下雨了。
春雨未散,满城水汽。
天气预报预计这雨还得再下一个月。
雨下得多了,浪江水位肉眼可见地上涨了。下游已经做好了开闸泄洪的准备。
周一上午夏君岱主持院办领导会议,下午又要召开全体职工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