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充耳不闻,此刻她被仇恨熏红了眼睛,理智节节败退。
“王中天你今天必须死,我要你死!”南柳在门外只听到妹妹疯狂嘶吼,宛如一只困兽,在做最后的殊死搏斗。
向来文静的妹妹,何时会有如此歇斯底里的吼叫声。那一刻南柳害怕极了。
她不敢耽搁,沉声吩咐:“赵坚,撞门!”
赵坚和律所的男律师一起加入撞门的行列。
众人合力将门撞开,室内南絮正拿笔抵着王中天的脖子,一个不敢下手,一个在逼她下手。
“许许,别做傻事!”南柳冲上前,把人一把拉开。
南柳狠狠一拽,巨大的冲击力让南絮如梦初醒。五指一松,签字笔从手心里悄然滑落,径直滚到地板上。双腿瞬间一软,她顺势瘫坐在地,整个人瑟瑟发抖。
南柳抱紧她,轻轻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事了许许,咱不怕哈,姐姐抱着你。”
南絮蜷缩在南柳的怀里,身体抽搐,嗓音稀碎破裂,“姐,你抱抱我,抱抱我!”
南柳:“姐姐陪着你,乖啊,不怕许许!”
王中天蹲在墙角,模样狼狈。
中年男人轻嗤一声,脸上是得意阴狠的笑容,“南絮,你还是不敢!”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根植在心底的善良让她不可能杀人。
南絮抓住南柳的手,缓慢而又艰难地站起来,嗓音虚弱却格外有力,“我是律师,不可能知法犯法,以暴制暴终究不是正道,你要留给法律来审判。”
有那么一瞬间南絮真的很想跟王中天同归于尽。可是她想起了夏君岱。她这么努力活着,就是为了他,他们说好了要好好在一起的。捅死一个人太容易了,捅死他,那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她出事了,夏君岱怎么办?
——
“姐,我想回家。”南絮虚弱地说。
南柳扶住她手臂,声线平稳,“姐姐这就送你回家。”
南柳开车把南絮送回家。一路上她不发一言,沉默地过分。
到家以后南柳问:“要不要通知夏院?我让他回来陪你吧。”
南絮摇了摇脑袋,“不用了,他下午有手术,不要打扰。”
南柳不放心,“那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我留下来陪你好了。”
“姐,我想一个人静静。”
南柳不再勉强,“好吧,那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她换了鞋出门,站在门口说:“许许,王中天是故意刺激你的,就差一点点你就变成他那样的人了。”
“我知道。”王中天想必也是想和她同归于尽的,得不到一个人,那就索性彻底毁了她。
如果今天王中天真的死在她手里,那她就和他一样了,心底的善良被仇恨淹没,没有爱河救赎,她这一辈子就只能活在仇恨里。
这不是雨菲所期待的,雨菲希望她永远快乐,永远美丽,尽情享受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何况夏君岱也不会同意的,他要让她好好活着,好好和他在一起。
南柳走后,南絮把自己关进了书房。
书房没有开灯,窗帘拉死,一点点微光泄进来,室内光线昏沉。
她僵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笔记本电脑亮着光,屏幕上方音符不断闪烁跳跃,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倾泻而来——
【许许,录下这段录音时,我看到窗外的石榴花开了,火红的小花,密密麻麻地点缀在枝头,明艳灿烂。你还记得我家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吗?那么大一棵,枝干粗壮,每年都会结很多果子。可是那石榴并不好吃,涩涩的,一点都不甜,也没人去摘它,每年都烂在树上。这段时间我一个人总是频繁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我们在石榴树下荡秋千,一起去河里摸鱼捞虾,一起去偷人家地里的西瓜……你是城里的孩子,第一次还不敢偷西瓜,我强行拉你去地里,你紧张得要死……
我们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我近来总是动不动就想起。有人说一个人如果总是频繁回首往昔,那么说明她已经老了。我想我现在就是老了,心老了,老态龙钟,亮不起来了。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借口要闭关赶论文,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我总是一遍又一遍不断在思考同一个问题——一个人究竟会有多少面?为什么我们敬重爱戴的长辈,我们和蔼亲切的恩师,会堂而皇之地打着爱“爱你”的名义做出那些伤害你的事情?为什么有人穿上衣服是温文尔雅的教授,脱了衣服却是彻头彻尾的禽兽?王老师说谁都拥有追求美的权利,喜欢就应该去争取,去占有。既然是美好的事物,为什么非得占有呢?许许,这些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我总是在想你那天为什么要让我去王老师家替你交论文,如果我没去,一切都不会发生了。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许许我恨过你,恨死你了,觉得是你毁了我的人生。可是后面我想通了,那天我如果不去,你就会去,因为你必须要交那份论文定稿。而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你。你去了,他的阴谋就得逞了。我还是庆幸你没去,我舍不得你经历那恐怖的一切,我舍不得你去直面那恶心、阴暗、令人呕吐的一幕。你这么美好干净的女孩子,你不该经受这些,你要永远纯粹,永远开心,永远怒放……】
南絮举起哆嗦的右手,拖动鼠标,摁了暂停键。
她听不下去了,眼泪汹涌而至,顺着眼角扑簌簌往下掉,砸在手背上,热度灼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句话。
小刀一点一点划开手腕上的白皙的皮肤……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快写完了,累瘫!
第63章
第63坏
南絮头痛欲裂, 久远的记忆汹涌而至,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幕,画面一点点回放……
事发前两天,王中天在微信里催她交论文定稿, 明确要求要纸质稿, 要打印出来, 不然看不出字体和格式问题。他说他感冒在家, 让她送到他家去。她浑然不觉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因为他是她敬重的王叔叔和王老师。她回复了一个好。
那时临近毕业, 她的论文已经定稿了, 实习工作也敲定了。她忙着赶一个案子, 临时去了乡下。就让詹雨霏替她跑一趟王中天家。雨菲当时还在学校准备考研, 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因为她们都是王中天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长辈们也都互相认识,他同样是雨菲尊敬爱戴的长辈, 雨菲同样信任他。
然后雨菲替她跑了这趟。
年轻的女孩子踏进那栋过去就很熟悉的别墅,佣人给她倒了一杯白水, 招呼一声就先行离开了。
别墅空荡寂静, 女孩一边喝水一杯安静等待。
然后酩酊大醉的中年男人从卧室里走出来,对她微微一笑,“来了啊许许!”
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噩梦就此开始……
女孩子感受到的最大的恶意往往是身边亲近的人带给她们的。
***
夏君岱下去有一台角膜修补手术。下午两点开始。
结束后,他换下手术服,回了办公室。
微信里余初尘给他发了两条语音,他逐一点开。
余初尘:【詹雨霏的死和王中天脱不了干系,资料发你邮箱了。】
余初尘:【要不要申请重新调查这个案子,你和南律师商量好。如果同意调查, 我就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了。】
听完语音,夏君岱给余初尘回了两个字:谢了!
他迅速打开电脑,登录邮箱。
余初尘给他发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资料,外加一份当年王中天家保姆的一份口供。
完整看完那封邮件,男人的面色骤然大变。
他赶紧给南絮拨语音电话。一连拨了好几个她都没接。他又改拨电话,语音提示她关机。
他心里莫名觉得慌,一点功夫都不敢耽搁,直接打给了南柳。
刚响了一两秒钟,南柳就迅速接了电话,“夏院,我正好要给你打电话,王中天下午来了趟律所,许许和她大吵了一家,我刚把她送回家,你赶紧回去看看她,她不让我在家陪她,她说想一个人静静。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男人眉头紧皱,褶皱分明。他煽动长睫,沉声说:“我这就回家。”
挂完电话,夏君岱转头就回了家。
一路疾驰,速度飞快,险些闯红灯。
客厅空无一人,看到鞋柜上摆放着南絮今天穿出门的那双水蓝色小羊皮细跟高跟鞋,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先开了卧室的门,卧室没人,她就在书房。
果然书房房门紧闭,她从里面反锁了。
他找来备用钥匙,麻溜地开了门。
书房里出奇的阴暗,一点点微光乍现,忽明忽暗。
笔记本电脑那点白光勉强照亮一小块弹丸之地。
南絮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眼神空洞,表情麻木,泪流满面。
“怎么坐地上了?地上凉,当心感冒。”他走上前一把把她抱起来,放在榻榻米上。
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两行清泪,“你回来啦?”
他“嗯”了一声。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光透进来,整个书房瞬间变得通透明亮。
南絮的双眼被光刺到,本能地伸手去挡住。
窗帘一拉,偌大的空间敞亮,南絮的手腕上是一道道鲜红的刀印子,水果刀就放在地板上,刀锋染了血,触目惊心。
夏君岱的面色赫然大变,他一个趔趄,飞快扑过去,稳稳抓住南絮的手腕,“你干什么?!”
女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毫无血色。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嗓音嘶哑难耐,“夏君岱,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累!我想睡觉……”
“不许睡!”男人一声吼,“南絮,你听好了,我要你好好活着,你要是死了,我就陪你一起,咱俩生同衾,死同穴,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休想摆脱我!”
他抱起她直奔医院。
——
南絮睡了很久很久。
再醒来夜色浓沉,星火绚烂。
“君岱,我这是在哪儿?”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一开口嗓音嘶哑难耐。
“你在医院。”属于年轻男人特有的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倦怠。
南絮:“……”
又进医院了!
一双手腕缠了一层纱布,轻微动一下都能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疼痛。
看到这纱布,她这才慢慢找回记忆。
不久前,她的抑郁症又复发了。每次犯病,她总是控制不住想要自残,想要结束自己,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痛苦。一个人在真正痛苦绝望的时候,死亡似乎都变得不足为惧了。
“我是不是很像一个怪物?”她知道犯病时的她一定恐怖极了,犹如一只困兽,歇斯底里,面目全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多久了?”夏君岱静静地望着她,眼神充满了疼惜,嗓音颓败又无力。
南絮张开嘴,终于可以平静地述说这些,“雨菲离开以后我慢慢就得了这个病。一开始只是情绪低落,动不动就掉眼泪,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整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没有食欲,甚至连水都不愿意喝。慢慢的我就开始失眠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厌恶透了我自己,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找不到半点活下去的理由。后面严重了就开始自残了,每时每刻都想要结束自己。后来终于扛不住了,我才去看心理医生。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得了重度抑郁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根本就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任何一件小事几乎都可以让我爆发。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太可怜了,连情绪不能很好的控制,只能做情绪的奴隶……”
“好了许许!”他伸手搂住她,哑声打断她的话,“好了不说了,以后不会了,咱们好好看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南絮的下巴抵住夏君岱的肩膀,瓮声瓮气,“嗯。”
她相信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他眼袋很重,红血色密布,脸色憔悴。
一夜没睡,一直熬到现在。
她摇摇头,“我没胃口。”
“几点了?”
夏君岱抬起手臂看一眼手表,“刚过了两点。”
她居然昏睡了这么多个小时。
“你回去休息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斜她一眼,“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回去能安心睡得着?”
南絮;“……”
“可你这样多累啊!”
他霍然一笑,双眸溢出笑意,“关心我啊?”
“是,我关心你。”
他正色道:“我不困,就在这里陪着你。”
南絮问:“君岱,那段录音你后面听完了吗?”
夏君岱回答:“听完了。”
录音里开始还很平静的女声到了中间就变得激动了,断断续续,语无伦次的。
“许许,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不愿意,有人在逼我……他太恐怖了,我反抗不了。”
“许许,没人能救我?没人可以……我只能自救……所以我走了!你不要找我……”
“许许,你大概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经历的一切,我正在经历的,以及我即将经历的都是因为你……他看中的是你……是你……”
“斑斑我带走了,我一个人太孤单了,我想让它陪我。如果有来世,我再还你一只一模一样的斑斑。不要告诉常遇,也不要告诉我爸妈,我走以后替我照顾好他们。不要替我报仇,我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指名道姓说谁谁谁被老师迷|奸,然后自杀了,我爸妈会受不了的。我不想等我死了还要被人议论,不是所有人都带着善意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情心的,这个世界对于女性永远充满了敌意。那样我会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