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奥数奖,时晚缇心里大概有了数,余光瞄一眼温栗栗,她从前那些个课外班的同学,上的就是奥数。
但……
“温栗栗,你不觉得你应该跟我解释点什么吗?”
后者不知道是装傻充楞还是当真无辜,可怜巴巴地扒拉着铁锅里为数不多的瘦肉,茫然道:“你也没问我啊?我以为你知道,岑恒没有告诉你吗?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这都不会被打动的。这事赖不着我,你找岑恒茬去。”
时晚缇这人平时看着笑眯眯的,就是冷也似乎没有冷到骨子里,这会严肃起来,耷拉着眼皮子,不知道在默声儿想些什么,纤长的睫毛像侍女手里扑流萤的两把小扇似的,忽闪忽闪眨得慢极了,游离在外的神态看着有些渗人。
“……学妹?”杜良壮着胆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抱歉学长,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办,这顿我请,失陪了。”
说罢,不顾身 * 后众人的阻拦,拎上包起身到柜台前结了账,匆匆离开了。
至于这“事”是什么事,剩下几人心知肚明,面面相觑之余,一时有些尴尬,尤其许至,一副懊悔的神情。
“都怪我,话太多了。”
“学长,不至于这样,没多大事,说不定反而还成全了某人。”
温栗栗不以为然,望着时晚缇空出的座位愣神片刻,露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
“不过……虽然参与的时间不长,我也算VR社的一员吧?她不去,我倒是对这个重启企划很有兴趣,不如和我说来看?”
边说着,温栗栗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划开手机锁屏,打开微信快速给岑恒发了两句话,犹豫了一会,又点进那个老年人一般的茜草头像里,仔细又慎重地打出一串字,删了加加了减,最后轻轻点了发送。
“是这样的,这个企划是小贺总提出的……”
第35章 . 牛肉包(一) 我怜惜她,疼爱她。……
像是有人赶在这个关头提前给岑恒通了信似的, 这一下午,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哪也找不到人,时晚缇只差杀到男生宿舍里把人揪出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 她又觉得岑恒是没有这个胆量在她跟前提贺见温的, 如同旁人, 不是觉得好事已成, 就是以为他们不欢而散,不敢在她跟前提起。
其实呢?其实什么也没有,在那点朦胧的心思即将破蛹而出时,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劈头盖脸。
那点心思便只能以不可布公于众的姿态存活着,于是没有了开始, 更何谈不欢而散?
临近黄昏, 又赶上周六,林荫小路里零星几个女孩挽着手臂走着,活力张扬的气息溢满周身。时晚缇拎着包,边踢开脚尖的一颗小鹅卵石, 边沉默地路过她们。
那座丘比特喷泉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匪夷所思,时晚缇轻叹口气,有些脱力地坐在对面的木椅上。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三年前,她遇到了失魂落魄的温栗栗,还无意偷听了人家的墙角, 只是一转眼, 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树叶尖尖微微泛黄,带了些枯萎的预兆,眼看着就要立冬了,时晚缇正在这伤春悲秋, 收到了一条来自温栗栗的问候。
“什么时候回来?找到岑恒了吗?”
“装,接着装,是你通风报信的吧?还说不在乎人家。”
“……”
时晚缇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几条未读消息,似乎是温栗栗上午发过来的。
她漫不经心地往上划了划,越看笑容越发凝固。
“……其实,学长们说的也不完全,当时还有一件事,但兴许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边,便也没什么人关注。”
“那个发帖的人最后出面澄清道歉后,还是有一少部分人揪着你表里不一这件事不放,说你……配不上贺见温。我估计就是他那边的什么小迷妹。”
“原本只是一件小事,说得人多了,大家的注意力又逐渐转移 * 到了这上边。那时,贺见温做出了一个举动。”
时晚缇轻轻往下划,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把自己原本的真实面目,暴在了众人的目光下。”
“也就是你所知晓的、所看到的,他现在与从前截然不同的模样。”
“也许是为了劝退那些因为他温和儒雅的外在形象,而盲目爱慕的女孩。又或者,告诉那些抹黑你的人,他自己本身也并不十全十美?”
“或者是我想太多,也许他只是想和你站在一起。”
一字一字看下去,时晚缇的心跳得也越来越快。
所以……贺见温现在这般模样,是为了她?
时晚缇深吸口气,听着胸腔里似乎被放大了十倍的心跳声,点开那只金毛犬的头像,删了打打了删,犹豫许久,最后仍是熄了屏幕。
算了,还是下次见面当面问清楚得好,打字总归说不清楚,也看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她收起手机,抬脚往寝室楼的方向走,心中盘算着下次见面的措辞,却没想到这一年到了末尾,都没能再见上一面。
也错过了贺见温曾盛邀过的那家披萨店,白色情人节新推出的餐品。
听贺见温的同学说,他是本届最早进入实习的那批学生,成绩优异,加上家里的扶持,在她刚回国那阵子就创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也早就搬出去住了,大概除了毕业典礼,旁人很难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课也不上了,人都搬出去了,更何谈名存实亡的VR社团活动,这也是时晚缇去年到春节都没能再遇上他的原因。
年假回来后,连温栗栗也越发忙碌起来,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这日,一个温暖得稍显些初春时节的午后,时晚缇百无聊赖,如同往常一般窝在寝室复习准备考研,失联小半年之久的贺见温终于活了过来。
时晚缇看着那串陌生的地址,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种怀疑。
发错人了?还是发错信息了?她盯着那只金毛,安静地等五分钟,依旧是这么一句没有前文后话的消息,以及一个确切的时间点。
时晚缇突然莫名地来了一肚子气,平时不想见他的时候,似乎走到哪都能碰见,想见了,却又失踪小半年。
也就算了,甫一诈尸,就只发这么一句,是笃定她一定会去,所以连个解释都懒得有?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把手机扣过生了好久的气,半晌,才逐渐冷静下来,思考着要不要询问一下温栗栗的意见,关于感情这方面,她总归是拿捏不准,但想起她最近的早出晚归,犹豫间兀自做好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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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信息里的时间,一个乍暖还寒的晌午,地点约在了一座商务大厦的十一层,位处花市区最繁华的中心地段。
时晚缇起了个大早,在纠结中化了个看上去不那么刻意的精致妆面,中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七上八下地赶到地方了,却远远看见一个端庄优雅的背影, * 于是那颗一路高高悬起、又暗自雀跃的心,就这么重重地落了下去。
时夫人可能没看到她,但也可能看到了,偏了偏头,余光似有若无地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复又转回头去和对面那人说话。
自打三年前母女俩彻底撕破脸之后,时晚缇去巴黎读书期间,一次也没有主和家里联系,时庭之还偶尔会拉下面子来关怀她两句,时夫人却从来没有。
回国后更甚,连时家也不回了,游走在学校、岑家两点一线间,可以说这是她这三年多来第一次再见时夫人。
然而这一见,时隔三年,那种隐匿许久,久到让她几乎忘记的自卑和烦躁,再次从心底一点点漫了出来,让她再次变成了那个浑身是刺的人。
时晚缇甚至在想,时夫人虽然笑容淡极了,却至少看起来温和客气,即便对方曾是她一直嗤之以鼻的所谓“暴发户”家的儿子。
是不是她连这样的一个人都比不过?所以才不配得到母亲一星半点的和颜悦色?
那是一种,过于根深蒂固的自惭形秽,以至于一瞬间,她连带着贺见温给一并怨上了。
“小姐……小姐?”
“小葵?你怎么也在?”
温温柔柔的呼唤落在耳边,时晚缇回过神,逐渐平静下来,四周望一圈,骤然察觉不仅是小葵,不远处的休息区,时庭之正坐得笔直,遥遥望着她,看不清是个什么表情。
“你们这是来家庭聚餐的?”时晚缇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家庭聚餐叫我来不是多余。”
“时小姐,你先冷静一下。”贺见温看着她,有些无奈。
许久未见,除却越发疏离的称呼,他倒是一点也没变,只是套上正装后,隐约又露出几分从前那个温和儒雅的贺学长的模样。
许是因为这个称呼,也过于是因为别的什么,时晚缇精心描过的眉尖微微皱了起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于是语气也不由变得不客气。
“没什么,关于今天邀请各位来的目的,大概我该换个称呼,兴许大家就明白了,你说是吗,茜茜?”
在听到这两个字时,时晚缇如坠冰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而比她反应更甚的时夫人,则一瞬间褪下了温和的外壳,逼近贺见温,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后者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微微后撤,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无奈地笑了笑:“夫人,不要激动。或许我这个年纪不该知道这些,但关于您的两个女儿,在您的同辈之间应该不是秘密吧?只是大家知晓是您的痛,并不刻意提起罢了。”
时夫人冷笑:“既然如此,那你今天是专门来揭我伤疤的吗?”
“是。”贺见温笃定道,时晚缇不由替他捏了一把汗,而他则赶在时夫人再度失控前紧跟着丢出一记重弹。
“大女儿不仅仅是您不能触碰的伤疤,也是您先生、小女儿,乃至整个时家,他们的悲伤并 * 不比您少一分。但没有一个人同您一般,把自己的期待和思念倾注在另一个人身上,剥夺她的姓名和本该拥有的人生,她敬爱您,也爱自己的姐姐,所以愿意遵从您的愿望,但这不是只要她有哪里做的不好,您就动辄言语羞辱的理由。”
“这些本该是与我无关的事情,是我多管闲事了,但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怜惜她、疼爱她。或许我的行为改变不了您的态度,但我本就不为您,为的是她。为了让她不再把自己困在牢笼里,出不来,也不肯出来。”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VR技术,虚拟现实……或可以与去世的人再见一面。自从三年前得知时家的情况后,我就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从成立个人工作室,到注册公司,由小到大的规模,倾注很多人的心血与精力,也耗费了大量财力,通过采集您大女儿的生前影音录像和外形数据,最后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贺见温蓦得转过身,看向时晚缇:“茜茜,想和姐姐再见一面吗?”
第36章 . 牛肉包(二) “去见一见她吧。”……
有那么一瞬间, 时晚缇想起初中的时候,班里组织的春游因为一场大雨泡了汤,改路去了附近新开的水上乐园。
时晚缇不会游泳,却还是选择跟着去了, 因为回家太早就要面对时夫人冰冷的面孔, 和满满当当, 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的辅导课。
忘记是她不小心, 还是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的手笔,她被人从滑梯上挤了下去,顺着黑暗密闭的滑筒一路滑下去,听着自己被无限放大的呼吸声,最后噗通掉进了水里。
后面……后面发生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
但此时此刻, 这种大脑一片空白, 两耳似乎只能听见风卷过水流的声音,以及无限下坠的窒息感,几乎别无二致。
这话问的是她,时夫人的反应却比她要过激多了, 在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时庭之已经冲过来站在了两人中间,也隔开了时夫人仿佛要把贺见温千刀万剐了一般的眼神。
“……您先生早就给我打过预防针,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贺见温,你知不知道, 你这种行为, 我可以起诉你……!”
时夫人神色狰狞扭曲,一字一句似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哪里还有素日半分的优雅端庄。
贺见温笑了笑,无奈摊手:“我是不懂什么法律, 但看来您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法盲,您女儿的一切影音资料,以及利用其数据建立虚拟系统,这一切都有您先生的许可和帮助,以及小葵的中间联系,难不成大女儿是您的女儿,就不是时先生的了?”
时夫人听到这话,猛地转头看向时庭之,捏着他袖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满眼的不可置信。
后者似乎不太敢看她的眼睛,犹豫着转开了视线。
于是时夫人便懂了,她开始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望着时庭之, * 震惊、震怒,以及似乎被所有人所背叛一般的悲痛。
不时,她突兀地看向时晚缇,指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问:“是不是你挑唆他们,从前你就不盼着缇缇好,丧尽了天良,现在又想拿缇缇刺激我,我看你是巴不得我也一起死!我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缇缇,谁会生下你这个丧门星!”
“漱芸!”
时庭之揽住她,却不能把如利刃般脱口而出的话一并揽进怀里。
一时间,整个大厅陷入一种死寂的沉默里,时晚缇掖了掖耳边的碎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时庭之震惊地看向她,露出一种难以言复的神情,艰难问道:“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呢?
时晚缇认真地想了想,语速放缓,极其慢地说道:“大概,从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得不到半句的夸奖和肯定,不管我做得再好,再如何听话、乖巧,只要有一点不合她意的地方,就会被全盘否定,从这每一个细微又叫人绝望的瞬间开始吧。”
“妈妈。”时晚缇轻声道:“如果缇缇是我,而我出生在缇缇之前,那么,你会多看我一眼吗?”
时夫人埋在时庭之的怀里,看不见表情,肩膀却微不可见地轻轻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