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漫带着宫人先是去北苑。
萧贵妃正在作画。
姜漫带着好奇,仔细打量了下这位“萧贵妃”,同样的骄傲,同样的贵气,丝毫看不出异样。
姜漫感叹,不愧是林见鹤的人。
贵妃专注作画,察觉姜漫到来,缓缓放下画笔,斜眼一挑,懒洋洋道:“哦,皇后娘娘?您怎么有空贵人临贱地?”
“咦?”姜漫眨眨眼睛,“天冷了,我来看看各位娘娘。这么久还不曾来拜访,实在失礼。”
她摆手,宫人们迅速将东西布置好。
姜漫走近贵妃。
她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贵妃的宫人很识相。或者他们心中牢记姜漫在宫中的身份,也立刻退了出去。
贵妃目瞪口呆瞧着那帮背主的奴才,冷哼一声。
也许是无人,她也不装了。
姜漫试探道:“红雪姑娘?”
“嗯呐。”贵妃翻了个白眼。
姜漫失笑:“竟然是你!”
林见鹤不曾说这些,她也不想深究,居然是红雪。
自从临安一别,林见鹤取而代之,原先的红雪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你离开临安后便回了京城?”
“临安已不需要我,当然回京复命了。”
姜漫凑近他的脸:“林见鹤从哪里找到的这些人才?你的真容给我瞧瞧可以不?我很好奇啊。”
“不行。”贵妃离她三步远,“你别过来!”
姜漫无语:“怕什么,我会占你便宜不成?我只是好奇,你本来是什么模样?”
对方却还是警惕地盯着她:“我的脸,谁都不能看!”
姜漫看出她脸上坚定的拒绝,想起另一个人。
“以前我身边也有一个易容高手,你认识不?”
“她姓刘。”姜漫补充道。
这次,对方不说话了,眼睛心虚地看向别的方向。
姜漫眼睛一亮:“我总觉得你们身上有些相似。”
“贵妃”看天看地,支吾道:“别人的事,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你不能讲?”
“我们的规矩,在外面,谁也不认识谁。”他道,“我只能说这么多。”
姜漫知道他是认真的。
“我知道了。”姜漫沉吟着,她问道,“她会有危险么?”
“只要她不贪心。就没有。”
“贪心?”
“对,贪心。”
姜漫若有所失,往殿外走,到了槛边,她突然问:“愿得一心人,不算贪心吧?”
贵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说呢?”
姜漫眼睫颤了颤,一阵冷风吹进来,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算。”她坚定道。
她走后,“萧贵妃”看着一桌席面笑了笑。
“哗啦——”她伸手一扯,满桌碗碟洒落,一地狼藉。
萧贵妃的贴身宫女听她吩咐去采集黎明时分梅花瓣上的雪,回来便见她这么生气,顿时一惊。
“娘娘!”
“撤下去。”她一字一句冷声道。
“是,是!”
萧贵妃是骄傲的,是受尽宠爱而不可一世的。
她不会屈居人下,不会愿意服输。
她的儿子竟然会输给林见鹤,是她不能忍受之事。她竟然会输给一个低贱的宫婢。皇帝骗她,宠爱都是假的,这让她很难忍受。
一切的一切,导致她憎恨林见鹤。
更看不起林见鹤封的皇后姜漫。
离开贵妃宫里,她记着那日进宫的赵君濯,想起来宁太妃。
顺路去看了一眼。
“贵妃娘娘养的海棠死了,这几日心情不好,皇后娘娘别怪罪。她只是嘴比较无遮拦。”
姜漫有些纳罕:“以前听闻娘娘与贵妃不合,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宁妃只是笑。
姜漫问:“赵姑娘是您的外甥女?”
宁妃有些诧异:“娘娘认得君濯?”
姜漫点头:“说来也巧,曾经在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上认识呢。”
宁太妃似乎想了起来,笑了笑:“是了。好些年前的事了。谁能想到如今光景。娘娘是有福之人。”
这个老人头发还很黑,约莫四十岁的样子,宫里的女人,精心保养,看起来都不老。
她看姜漫的目光,有很多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姜漫笑:“谢您吉言。我也祝您以后都顺心胜意。”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宁太妃笑,“怪道皇帝喜欢你。”
姜漫于是也笑笑,她道:“若是想家人了,可以多让他们进宫。如今宫里人少,怪冷清,多些人也热闹些。”
“我会的。”宁太妃笑。
姜漫行礼道别了。
她同样让人替宁太妃送了一桌席面。
出了北苑,她往冷宫走。
见她走这个方向,翎儿有些担心:“娘娘,冷宫——咱们便不去了吧?娘娘千金之躯,冷宫中多不祥之人,若是冲撞了——”
“无事。不要那么紧张。”姜漫带着他们走过熟悉的路。
这是她走过很多次的路。
如今的冷宫也不同往昔。姜漫早吩咐过要将这里整治起来,派人照顾里头人。
宫里人手多,姜漫放出去一批,剩下的便给他们分派了宫苑,各自照料,若出了事,考核到人。
近来倒是很少出岔子。
“皇后娘娘仁慈,不知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你们哪里配得上皇后娘娘赐的饭,给你们吃那是给狗糟蹋了。滚吧。”
墙里头传来一个老嬷嬷的声音。
姜漫停下脚步,示意众人噤声。
她气笑了。
姜漫透过门隙看进去,只见一个满脸刻薄的老嬷嬷坐在一桌席面前,慢条斯理,大口朵颐。
她吃一会儿,便指着地上跪着的那些瑟瑟发抖的女人大骂:“你们这些贱人,都是有罪之身,你们给我记好了,我才是你们的嬷嬷,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们都别想越过我去。”
她指着跪在最前头那一个:“你,想吃肉?”
“想吃,想吃!”那女人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直流口水。
老嬷嬷冷笑一声,筷子夹了一筷肥肉,往地上一扔,刻薄道:“我大发善心,吃吧!”
女人两眼放光,忙低下头要去吃。
看到这里,姜漫“哐”一声将门踹开,暴脾气上来压也压不住。
这巨大的声音震得里面的人下了一跳。
那老婆子握着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拍,气道:“哪个没规矩的奴才!敢打搅你姑奶娘用膳,找死——”
她满面怒气扭过头,看见这一行人行头,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白,再由白一点点涨红,涨成个猪肝的紫青色。
喉咙也像给人一把捏住,只能发出哆嗦的寒颤声。
姜漫冷笑:“哦,怎么不骂了?你要怎么弄死我们这些没规矩的奴才?”
老婆子“哐当”一声跪下,太过惊惶,带得满桌碗碟滚落,许多菜洒在地上。冷宫里的女人们看见吃的,疯了一样趴上去,用手抓,用嘴舔,全在地上爬。
这一幕,很惊人。
“将她们拦住。让他们坐下来吃。”
姜漫冷冷扫一眼老婆子:“给本宫查清楚,谁在这里阳奉阴违,养了这么个好吃懒做的老婆子!将人都交给陈公公去办!”
老婆子一听,两眼发白,爬也爬不起来,瘫在地上,一个劲只知道求饶。
姜漫吩咐小夏子:“派人伺候冷宫这些人,不许欺负他们。若是有人胆子跟这老婆子一样大,不妨看看她的下场!”
在场诸人有些紧张:“是,娘娘。”
那老婆子被小夏子吩咐人拖走了。
姜漫这一发落,众人心中对她多了一层惧怕。
以往她表现出来的脾性太好,众人都以为她好欺负,好糊弄呢。
姜漫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她走近那不肯放弃要在地上捡吃的的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重新替她们摆一桌。”
“是,娘娘。”
姜漫回到宫里,林见鹤已经下朝了。
见他好好坐在那里批折子,姜漫便知道派人给陈公公留话还是有用的。
不过总归有些心虚。
林见鹤目光在她脸上掠过,淡淡道:“外头好玩么?”
姜漫伸了个懒腰:“好玩呀。”
她鼻子嗅了嗅,“你吃糕点了?”她狐疑地问。
林见鹤抿唇,平静道:“没有。”
姜漫挑眉:“甜的吃太多对牙不好。早上我给了你一个茯苓糕,你答应我今日不吃甜了。”
林见鹤:“我没有吃。”
姜漫点头:“那便好。”
她一边说,一边走近,坐到林见鹤身旁,探头看了一眼他批的折子。
回转身的时候,她来了个猝不及防,抬头在林见鹤嘴唇上亲过。
“你果然骗人。”姜漫砸吧砸吧嘴巴。
她摸了摸林见鹤嘴角,将指腹上沾到的白色糕点屑给他看:“甜的。”
林见鹤抿唇,低下头,拒不承认:“许是其他的沾到的。”
姜漫气笑:“前几日是谁牙疼?是不是你?你是不是答应我少吃甜的?又是谁说话不算话还抵赖?”
眼见她脸上有怒容了,林见鹤放下笔,薄唇抿紧:“我错了。”
“日后还偷吃不?”
林见鹤看她一眼:“不了。”
“若是还犯怎么办?”
林见鹤不语:“不会。”
“日后若再犯,就罚你,自己睡侧殿!而且我要出宫玩三日,不带你!”
林见鹤本想抗议,但是见姜漫笑得那么得意,无奈:“好。”
可惜姜漫后来再也没抓到过。
第119章 大胆
119
“娘娘, 蒙少将军已随大将军入太平殿觐见陛下了。”
姜漫扔了手中绣绷,整了整衣袖,道:“我们去承平殿。”
蒙大将军这几年镇守西南, 此次回京,盖因西南流寇剿清, 蒙家父子率军归师还朝。
蒙不还的功劳毋庸置疑。赏赐册封必不可少。
待到太平殿封赏结束, 林见鹤必然要与他们在承平殿说话。
这是规制。
“可惜娘娘没有看到蒙少将军的风采!”一群小宫女叽叽喳喳两眼放光,说起蒙磊来, 脸颊飞上殷红,憧憬爱慕之情不言而喻。
姜漫想了想崇文馆里那个傻乎乎的小子, 笑问:“当真?我们曾在一起读过书的。”
“当真当真!娘娘您不知道,小将军入京,沿街酒肆好多人向他投掷花果!可恨我们在城楼上,不敢放肆。”
姜漫脑子里有画面了。
小将军鲜衣怒马, 意气风发, 银甲如练,纵马游街, 少女满怀心事凭栏,羞红双颊。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她摇摇头:“小将军待会要去承平殿, 谁想去看,都随我一起!”
芷兰殿里的小宫女红着脸扭捏着跟在姜漫身后。眼睛水洗过一般明亮。
翎儿和梨儿这两年年纪稍大些,翎儿是一贯的稳重,梨儿虽还是免不了跳脱的性子,到底是稍微沉稳了些。
姜漫笑着往承平殿走,少女心事啊。
如今冬天过去, 春柳偷偷吐露新芽。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
姜漫满头乌发绾了个髻,簪一支虫草簪,她的眼睛又大,双眼皮褶皱又深,笑的时候美得晃人的眼睛。
她一笑,比春日百花更娇艳了。
远远的,姜漫瞧见承平殿陈公公迎着几个人出来。
那人一侧脸间,姜漫眼睛一亮。
她总是听宫女们念叨,工部有位性情古怪的大人,出身吏部尚书府,金尊玉贵,却偏偏喜欢研究水车犁耙之类,成日只知道关在工部与木料铜铁作伴。
“娘娘娘娘!快瞧!那便是史大人了!”
姜漫失笑。她成日里听这帮小丫头念叨。
“巧了。”她看着那年轻人道,“这个也与我一起念过书的。”
梨儿睁大眼睛:“娘娘好生厉害呀。蒙小将军和史大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姜漫:“巧合巧合。”
她站在汉白玉台阶下,笑而不语。
史岱焕出来后神情有些激动的样子,走得很慢,不知是不是还要等什么人。
他不经意抬头,瞧见姜漫,先是一怔,似乎没反应过来,随即立刻下跪,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姜漫叹气:“不必行此大礼。昔日一别,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史岱焕抹了抹汗,苦笑:“娘娘抬举。”
“微臣当年少不更事,万分愧疚不知进取带累娘娘。”他想起曾经年少第一次见姜漫,心砰砰砰跳,他脸红得跟什么似的,说一句话都羞涩得不行。
“听闻史大人已经做了父亲,恭喜恭喜!”姜漫笑道,“宫里头冷清,史夫人无事可入宫找我玩儿。顺便将府上千金带来,北苑里几位太妃是极喜欢看孩子的。”
“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