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漫睁大眼睛,两侧风景快速倒退,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她盯着前面,神色也变了。
前面不到五百步之处,是一处断崖。
林见鹤眉目泛冷:“我数到三你跟我一起跳。”
姜漫咽了口口水,摆好姿势。事到如今,除了跳,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两个没有绝世武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逼停两匹发疯的马。
悬崖近在眼前,马上就要冲下去了!
林见鹤目光平静,他盯着距离悬崖很近的那堆枯草丛。
“一。”
“二。”
“三——”
“跳!”姜漫抱着头从车上跳了下去。
她落在一堆非常厚的草丛上,很幸运,除了手上划伤,她能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手和脚都没事。
她还可以思考。
“林见鹤!”她猛地起身,马车以无可挽回之势冲下了悬崖。
马匹长嘶,在荒郊野外很渗人。
她脸色煞白,看向倒在另一边的少年。
他落下去的地方没有缓冲,人直接落在碎石地上。
乌黑的头发半掩住他苍白的脸,殷红血丝顺着嘴角流下。
姜漫爬起来,跌跌撞撞跑过去:“林见鹤。”
她的手颤抖着,脑子里全是嗡嗡嗡的声音,无法思考,浑身发冷。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姜漫视线一片模糊,不知怎么,她脑海里浮现一张带笑的脸。青年容颜绝色,一笑,天地都成为他的衬托。
猎猎狂风在耳边吹荡,他抱着尸体跳下去,嘴角带笑:“姜漫,都死了,你该高兴了吧?”
“林见鹤!”她的手抖个不停,她捂着胸口,嘴唇咬得发疼,闭了闭眼睛,猛地将手放到他颈侧。
温热的,稳定的跳动传来,她整个人跌落在地。
她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擦得脸发疼,吸了吸鼻子,忙替林见鹤检查伤口。
“林见鹤你醒醒吧。”她一边撕下裙摆内里替他扎住流血的伤口,一边哽咽。
举目四顾,这里荒无人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
偏偏风雪大了起来。远远似乎能听到狼的声音。
她又冷又饿。林见鹤脸色苍白,额头上一层汗,漂亮的眼睛阖上,睫毛安静地垂着,看上去像个无害的小皇子。
他嘴唇冻得发青,手上冰冷一片。
姜漫忙解下大氅替林见鹤披上。
包扎好伤口,她蹲下身,将兜帽戴在林见鹤头上,将他裹得严严实实,艰难地将他背起来。
不可避免碰到林见鹤受伤的腿,他身体轻微抽搐,姜漫咬咬牙:“嘘,我小心点。”
她朝着辨好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风雪越来越大,砸在她脸上,感觉像是有刀子一刀一刀在割。她又拉了拉林见鹤头上的兜帽,将他遮得严实一些。
视线里一片白茫茫,望不到头。
她吸着鼻子,一脚一个深深的印子踩进雪地里,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
背上的人一开始还有温度,后面不知道是她太冷了,失去知觉,还是林见鹤冷了,她只觉得背上的温度一点点在消失。
她心里发慌:“林见鹤?”
她走几步就会这样唤一唤,但是林见鹤没有给过她回应。
“你不说话我就把你丢掉。”她威胁道。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她知道得再快些。
刘婆子发现她还没到油花村定会想办法寻她。她需要养精蓄锐,不能冻死在荒郊野外。
还有林见鹤,她怕他发烧。
一路上她观察过,附近都是空荡荡的平地,晚上风雪肆掠,在这里待一晚上,人非冻死不可。再惨一点,可能还会遇到狼。
他们需要一处避风的地方,最好可以生火。她将目光放在西边的山脚下。
“林见鹤,你再不醒我就把你丢给狼群。”她开玩笑。
背上人浅浅淡淡的呼吸若有似无喷在她脖子上,那温度灼得她脖子发烫。
她脸色一变,反应过来,正常人的呼吸怎么会这么烫。
林见鹤发烧了。
她头上沾满雪花,雪化了打湿头发,鬓角又湿又冷,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和着全身走路热出来的汗,被冷风一吹,寒意直要钻进骨头缝里去。
这具身体从小受冷,骨头遇着冷气就疼。
她咬着嘴唇,直咬得出了血,那丝丝密密的疼像是无数虫子撕咬,无边无际,让人绝望。
她侧头,用脸颊碰了碰林见鹤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林见鹤,马上就能生火了。”
背上的人冷得发抖。隐隐约约在喊冷。
她咬牙加快步子,向着山脚赶去。
还好,这具身体从小背粮食,背野果,多重的东西都背过。
林见鹤虽然比那些都重些,她还能背起来。
姜漫终于在天彻底暗下来之前到了山脚,他们幸运地碰到一处山洞。
似乎是猎人打猎时休息过的,还剩了一些干燥的木头。
她小心翼翼将林见鹤放到干草上,解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病态的脸。
他皱着眉,头发丝都透露着烦躁,即使昏迷了,阴郁和冷漠还是让人望而却步。
她摸了摸林见鹤的额头,很烫。
她又撕了一块裙摆,裹了雪,放到他额头上降温。
当务之急是生火。
她没找到火折子,幸而刘婆子塞进袖带里的暖炉一直带着。赶路的时候她塞到林见鹤的袖子里,替他暖手。
她抬起林见鹤的手,拿出袖带里的暖手炉。
将机扣打开,里面果然还有火星。
她取了干草,将木头架好,将手炉里带着火星的炭倒上去。
她趴在地上轻轻吹了吹,火星点燃干草,火渐渐烧了起来。
干草越烧越旺,木头渐渐也燃了起来。
火生好了。
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疲惫地眨了眨眼睛。
林见鹤蜷缩起来,似乎是冷了。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忙抱起一堆草将洞口堵了堵。
洞里温度渐渐升高,火暖暖的,将漆黑的洞穴照得昏昏黄黄。
她背着林见鹤,将他放到离火近一些的地方。
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湿透,头发也全是湿的。她冷得发抖,一边借着火烤头发,烤衣服,一边替林见鹤检查伤口。
林见鹤脸色发白,浑身戾气,昏迷中身上寒意也丝毫未减少。
姜漫刚检查完他小腿上的伤口,林见鹤猛地抓住了她。
抓得非常紧。
姜漫怔住,抬眸,不由有些失望。林见鹤并没有醒。
她用另一只手将林见鹤的手抓住,企图让他松开。
没想到她越用力,林见鹤抓得越紧,眉宇间的煞气也越重。
她不由顿住:“林见鹤,你梦到什么了?”
她松开手,林见鹤也松了一些力道。但她若要拿下那只手,林见鹤便会抓得更紧。
第38章 冷漠
038
“打死他打死他!这个怪物!”一群锦衣华服的小皇子小公主脸上带着天真的笑, 指挥宫人一脚一脚踢打蜷缩在地上的孩童。
那小孩很小一只,很瘦弱,手脚短短的, 细细的,太瘦了, 两只乌黑的眼睛显得很大。
他身上脏兮兮的, 跟一尘不染的皇宫格格不入。
“你们瞧,这是个傻子!他还笑!”
众人一看, 那小童竟是不管拳打脚踢,跌跌撞撞, 挣扎着扑到他们丢弃的糕点上,狼吞虎咽,活像八百年没吃过东西。
一边吃,他还抬头冲他们笑。
他长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笑起来弯弯的, 像月牙。
有点傻。
“傻子!打死他!”
……
林见鹤冷眼旁观,视线盯着地上小童, 面无表情。
宫人下手不可谓不狠,那小童偏偏不知道疼一样, 只顾着吃,一边吃, 一边傻傻地笑。
小皇子们嫌弃他们打得不用力:“他怎么不哭!用力点,打疼一点!”
宫人面面相觑,不敢违背,脚下用了更大力气,将小童一脚踹了出去。
“好!”小皇子们欢呼。
小童跌在地上,嘴里流出血来, 连着吃下去的东西,“哇呕”一口全吐了。
他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食物,细瘦的手摸了摸肚子,忽然咧开嘴大哭起来。
“他哭了哭了!再打,再打!我要听他哭!”
小童捂着干瘪的肚子,哭得撕心裂肺。他只比宫人膝盖高一点,走路尚且不稳,宫人听着小主子的话,几脚踢过去,小童伤得奄奄一息。
天空中一阵响雷,小孩子大喊:“打雷了!快跑!”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人全跑了。
小童哭得一抽一抽,他看着自己吐出来的食物,难过极了。
肚子好饿。
他瘪了瘪嘴,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
林见鹤冷嗤:“没用的东西。”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视线里一片冷漠。
小童扭过小脑袋,去看另一边。方才,有个小皇子将一桌子糕点全打翻了。
今日是他第一次从那个高高的墙出来,他闻到香味,跌跌撞撞来这里,看到那么多吃的,忍不住从花丛里爬出来。
那些人打他。他想,等他们打完,他就可以吃东西啦。墙里面的那些人也是这样的。打完了就有东西吃。
天上雷“咔擦”一声,好像把天都劈开了。
小孩眼里心里只有那些糕点。
他脚站不起来了,就撅着屁股爬过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珠子,细细的手却抓住糕点,咧开嘴笑起来。
好多吃的呀。小孩一边吃,一边幸福地想,外面真好。
林见鹤蹲下去,垂眸盯着小孩笑弯的眼睛。
他伸出手,停在小孩眼睛前,目光探究,一顿不顿看着傻乎乎的小童。
“啧,哪里来的傻子。”他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哗啦——”大雨泼了下来,砸了小孩一头一脸。
小孩一懵,抬头看了一眼,立时被砸得闭上了眼睛。
他忙伸出小手,圈起来自己的食物,眼圈又红了。
宫里的糕点酥软得很,被水一淋,便不成形,顺着水都被冲走了。
林见鹤没什么感情道:“真是可怜。”
小孩不到他膝盖,缩在地上小小一团,雨水冲走脸上脏污,露出一张可怜巴巴的脸,那双眼睛红红的,泪水吧嗒吧嗒淌下来,裂开的嘴里几颗小小的白白的牙齿。
林见鹤不悦地皱眉,伸手去捏小孩的下巴,没想到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他浑身气息都冷,就那么蹲着,看着小孩在那里哭。一边哭,一边将湿哒哒的糕点往嘴里赶紧塞。
有的顺着雨水冲没了,他就哭得直打嗝。
林见鹤漆黑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他心想,如此没用,只知道哭,不如捏死算了。
小孩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抬起红肿的眼睛,鼓着腮帮子冲林见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呜呜呜狼。”他口齿不清,声音奶乎乎的。
林见鹤眼睛眯了起来。他带着杀意,伸手去掐小童脖颈,依旧什么都没有碰到。
“啧。”他喉咙里冷冷哼了一声。
姜漫发现林见鹤身上戾气越来越重,即使躺在那里,浑身散发的暴躁仍让她吃惊。
林见鹤的手仿佛捏着仇敌脑袋一般捏着她的手,姜漫怀疑他要是拧一下,她的手就可以不要了。
她暂时放弃了挣脱出来的想法,重新包了雪放在他额头上。
洞里没有喝水的器物,只有一个破了的瓮。
她将雪放进去,靠近火堆,待雪化了,只得用手接了水喝几口。
跳跃的火光照在林见鹤脸上,他脸色很不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了皮,眉头一颤一颤,充满不耐。
她接了点水,滴在他嘴上,一点一点让他喝下去。
嘴唇有了水滋润,看起来好了些许。
只是这人一直不醒,她的心一直悬着。外面狼的嗥叫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林见鹤。”她试着摇了摇林见鹤肩膀,“你醒醒啊。”
林见鹤眼睫颤了颤,身体冷得蜷缩起来,丝毫没有回应。
她肩膀耷拉下来,将头埋进膝盖,紧紧抱着自己的腿,深深吸了口气。
林见鹤跟在小童身边,很不耐烦。
他只觉得应该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跟着这个没用的家伙。
虽然那是他小时候,但在他看来,这个又爱哭又傻的家伙,就是个废物。
他的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眼前画面一转,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小孩长成了少年。
天真和懵懂消失了。少年阴郁,狠戾,仿佛随时会咬人。
林见鹤嘴角勾了勾,眸子冷了下来。
姜漫又累又饿,火光暖烘烘地烤着衣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了个盹儿。
梦里,林见鹤缩成了小小一个,脏兮兮的脸上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又天真又爱笑。
笑的时候还会露出参差不齐的乳牙。
她真想抱起来摸摸他的小脸。小家伙看起来又软又暖。看他被人打,还傻乎乎笑着吃东西,被人打掉了吃的就吧嗒吧嗒掉眼泪,她心都要碎了。
这个小宝贝那么可爱,她很想给他建个屋子,把他养大。看小林见鹤她能一直看都不腻。
她是被一阵冰冷惊醒的。
林见鹤冷冷地盯着她。
准确来说,是盯着她手里抓的他的手。
她先是高兴:“你终于知道醒了!”
手抓着他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在林见鹤越来越冷的目光中,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猛地松开:“是你自己抓着不放,还喊什么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