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漫嘴角一抽,这位公子,你是怎么回事,哪里有问题。
她有些后悔。
没想到更后悔的还在后头。
好家伙。史岱焕平日里沉迷话本子不务学业,一日都听不见他说两句话,这会跟在姜漫身边,叽叽喳喳手舞足蹈,活脱脱一个鸟笼子里放出来的鹦鹉。
她脑壳疼。
出门之时,她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回头一看,林见鹤面无表情走在后面。
她不知怎么有些心虚,忙回头,招呼史岱焕走了。
“额,林公子?”林见鹤一组的蒙磊又喊了他一声。
林见鹤目光顺着姜漫和史岱焕背影看了半天,淡淡道:“走吧。”
蒙磊摸了摸手臂,奇怪,怎么鸡皮疙瘩起来了。
他吸了口凉气:“鬼天气,又冷了。”
他觉得身边这位林公子看起来体弱,文质彬彬,他一个拳头就能打倒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让人有些敬畏,跟见了爹爹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他心直口快,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林公子,我见了你跟见了我爹一般,总觉得你们身上都有股慑人的气度。”
林见鹤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狭长,瞳孔幽深:“是吗?”
蒙磊打了个寒颤,嗫嚅:“我爹说你这样的人很厉害,以后我认你做兄弟,谁敢欺负你,我帮你揍他!”
林见鹤笑了笑,眸子里仿若花开:“当真?”
“我们蒙家的人说话算话!”
“哦,那行。”
翌日,姜漫见到脸上被揍成猪头的史岱焕,有些吃惊:“脸怎么了?”
史岱焕哭唧唧:“昨日在青萝巷,不知哪里来的贼人,遇到抢劫的了。”
“没有看见贼人打扮?”
“他们用麻布袋将我套住,我什么都没看见。”史岱焕哭丧着脸。
前面,蒙磊红着脸,手足无措,眼睛里满是愧疚。
学堂课业结束,他跟着林见鹤,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林见鹤回头:“你跟着做什么?”
蒙磊高大的身躯有些丧:“史岱焕是个好人,不该打他,我去向他认错。”
林见鹤:“哦?你想去便去。”
“当真?”蒙磊高兴地问。
林见鹤低笑了一声,眼睛黑沉沉的:“你爹,蒙不还,益州参军出身,景平十六年,延平关一战主帅阵亡,你爹领残兵败将,设伏布阵,大败蛮族,一战成名,擢升将军,此后益州一带无兵事,此次,你爹奉诏入京,可对?”
蒙磊:“你,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他浓眉大眼,有些警惕起来。
林见鹤冷哼一声:“你可还想去认错?”
蒙磊气红了脸:“你,你这人——”
林见鹤眉眼都泛着不耐:“你爹没告诉你,在京城之中,可不比边关?”
蒙磊看着他的背影,满脸丧气,郁闷极了。
“爹,我好像闯祸了。”他那日的感觉没错,林见鹤果然很厉害。
他,他是个坏人。
第45章 人命
045
这日, 姜漫从学堂回来,刚踏进侯府,管家早已等着。
“二小姐, 夫人有请。”
“何事?”姜漫问。
“夫人未曾说,二小姐去了便知。”
管家态度较先前有所改善, 但也仅是表面上客气而已。
姜漫不信他不知道侯夫人叫她去做什么。不肯说罢了。
书里, 原主入府后第一个讨好的人就是管家,怎奈不管她怎么讨好, 管家始终不冷不热,比不上姜柔一言半语。
怪原主没看明白。管家是侯府的管家, 看的是侯爷和夫人的脸色。
他的态度,可不就是姜卓然和孟玉静的态度。
她点了个头:“走吧。”
“二小姐至今尚未去看望过大小姐。”管家冷不丁说道。
姜漫挑了挑眉,有些惊讶。真是难得,管家竟还会主动同她说话。这人一向看不起自己, 仿佛笃定了她这辈子都要被踩在泥里, 永远翻不了身。
“我怕我去看了,她的病反而不好。”姜漫道。
姜柔此时最不想见的人, 恐怕就是她了。
管家板着脸:“大小姐乃是长姐,于情于理, 二姑娘都该去看一看。”
他们转过第二进院子的长廊,园圃里尚有绿竹蓊郁, 姜漫闻言,却笑了一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让你来同我说的?姜柔吗?”
管家抿唇不语。
她看了眼这个肃穆古板的老人。
“怎么,心疼姜柔?她病得更厉害了?”她能想到的只有这个。再一想孟玉静此时找她,怕也不是好事。
管家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二小姐慎言。”
“有个问题,我非常好奇。你替我解答,我考虑考虑你的请求。”
姜漫有些探究地问:“姜柔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管家有些讶异地抬眸, 似是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这件事。
姜漫笑了。她点点头:“我明白了。”
看来是真的救过了。
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姜柔救过姜钰,救过管家,让这些人对她死心塌地。
听说救姜钰的时候,自己险些一命呜呼。
可问题是,以姜柔目前显露出来的品性,她是舍己为人的好人吗?
不是。
那姜柔救人的动机就值得玩味了。
主院到了。
管家进去通报,姜漫站在门外打量着这个院子。绿梅已谢了,正是水仙花开的时候,丫头们精心侍弄着,养在暖窗上。
孟玉静的院子总是花团锦簇的。
她站着站着有些冷了,打了个喷嚏,望向屋里,怎么还不见人出来请。
自从那日姜柔在皇宫里挨了板子,她的身份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见人了。
孟玉静连日来视她为仇敌一般。好像姜柔的板子就是她打的。
索性她也无所谓。
以前人人拿她当收养的,下人们看不起,孟玉静和姜卓然百般嫌弃。如今皇帝定了姜柔的身份,她成了侯府亲生女儿,外面倒是很多人凑到她跟前攀交情,打探消息,她只觉不胜烦扰。
侯府里么,一潭死水。
孟玉静和姜卓然恨她入骨。姜柔有多惨,他们心里就有多痛恨。
下人看主子脸色,她的处境竟还不如之前,成了个人人躲着走的瘟神。
在外面站了一刻钟,姜漫知道了孟玉静打的什么算盘。
这是故意晾着她呢。
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娘若是忙,我改日再来,阿漫告辞。”
她紧了紧披风,寒气往骨子里钻,她的膝盖小时候受了寒,一冷就疼。
说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站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让你稍等一等,你就不耐烦了,谁家女儿如你一般,毫无教养!”
孟玉静扶着丫头的手出来,她脸色红润,只是一双眼睛里冒着火气。
姜漫有些后悔方才走神,站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孟玉静搞的幺蛾子。
现在她膝盖疼得厉害,像是无数蚂蚁在咬,又痒又痛。
她脸色有些不好,抬头看着孟玉静:“不知阿娘叫我来,有何事?”
“寻常人家,晨昏定省总是要的。我对你要求不高,从未拘束你这些。如今唤你前来见一见,你就拉下脸来给我看,和着都是我欠了你的是不是?”
姜漫气笑了,这是心疼姜柔,给姜柔出气呢。
她看了眼孟玉静热得泛红的脸,不冷不热道:“母亲若无事,我告退了。”
她说完就走,任凭孟玉静气得牙疼。
她自回到竹苑泡温泉。身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中,骨头里丝丝密密泛起痒来,她嘶嘶吸气,眉毛跳个不停。
刘婆子将毛巾扔她面前,水花溅起来将她的脸溅湿了。
“谁惹你生气了呢?”她闭着眼睛,脸上热得红扑扑的。
刘婆子没好气道:“除了你还有谁。你傻呀,那位让你去能有什么好事。姜柔糟了这么大的事,那边都憋着火呢,就等着找个机会找你下手出口气。你可好,没心没肺,上门去找罪受。”
姜漫掬起水浇在头发上,漫不经心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也有失神的时候嘛。你不知道,今日学堂——”
她说着住了口,想起林见鹤,心里又怪怪的,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夫子日日查我学问,我脑子里都是夫子的问题,一时走神而已。日后定不会上当了。”
“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放着亲生的,跟看仇人似的,对那个捡来的倒是如珠如宝,都瞎了不成。”刘婆子嘀嘀咕咕,替她打抱不平。
“你的真容我还不曾见过呢。”姜漫笑眯眯地看着她,转移话题。
刘婆子心知无论是谁,若是被亲生父母这样对待,都要伤心的。
她也不再提侯府之人,打趣道:“我可是发过誓的,第一个见我真容的,必定是我日后的夫君。给你看,那可不行。”
姜漫嘴角一抽,这么古早的设定,亏你当个宝。
“胥琛还没有见过?”
刘婆子脸上飘过两朵红云,眼神扭捏起来。
姜漫惊了。
“都过了这般久,你竟还没有给他看过真容?”
姐妹,你这样是谈不到恋爱的。
“时机尚未到。”刘婆子扭扭捏捏扔下一句就慌忙跑了。
姜漫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一声。
也挺有意思的。不知道这辈子他们能修成什么结局。
翌日。孟宵生辰,孟玉静赶在晚上派人来通知,要她明日去孟府。
派丫头传话的架势,是她非去不可。
不去,押了也要去。
看来昨日找她过去,原是要说此事,只是孟玉静没有料到,她不是个软柿子,任由她捏的。
姜柔刚被皇帝发落,一段时间不能出去招摇了。
而她如今的身份,在侯府虽然不受待见,在府外可是不同。
起码,皇帝认同她。
姜卓然和孟玉静虽嫌弃她,却又不能不做给皇帝看。
孟老是孟府顶梁柱,皇帝让孟老致仕,孟家堪称树倒猢狲散。
孟宵生辰,与往年比,门庭冷落,当得上一句萧条。
她的马车跟在永昌侯和孟玉静之后,到了孟府,府外车辆稀稀疏疏,零散几辆。皇帝要腾出手对付孟家,朝中之人闻着动向,自然趋利避害,此时远着他们。
孟玉静看见这副萧条景象便想起了往年盛况,未语眼泪先流了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多少繁华,转眼就没了。
她视线扫过姜漫,心里更恨起来。
就是这个天煞孤星,凡是沾了她的就没有好的。
她想起当年怀着肚子时,一跛脚算命的指着肚子说她“有命无运,天煞孤星”。
她一开始不信,可不久,京中大乱,侯爷安排府中精卫护送她出京,怎料行到半路肚子痛,荒野之中,她只得下车找一僻静处稍作休憩。
谁曾想,就在这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贼人杀了出来,将她和精卫冲散。
她亦被贼人掳走,险些遭辱,恨不能死,好不容易逃跑,就因为揣着肚子被抓了回去,挨了多少打杀。她堂堂永昌侯夫人,因为这个祸水,不知吃了多少苦。
后来逃到半路,肚子疼得险些要死了。
“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非要这个时候出来是不是?!”她恨得咬牙,一拳头砸在肚子上,当即疼得惨叫一声。
她惨笑:“好,好,好。你这么想出来,我让你出来。”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孩子生来克她。
她以为要生生疼死的时候,于氏出现了。
她替她接了生。
于氏换孩子时,以为她疼得不省人事。
其实不是。
她闭着眼睛,清晰地知道于氏一举一动。
她把那个煞星换了,她心里丝毫没有挣扎。
换了也好,她本打算生出来就将她掐死。
想起在贼人手里受的辱,她连看那煞星一眼都觉得憎恶。
可恨当时没有掐死她,长大后竟还是被侯爷碰到了,将她带了回来。
姜漫看见孟玉静眼里的厌恶和憎恨,视线闪了闪。
她始终想不通,孟玉静为何这么排斥她。
孟玉静冷冷看她一眼:“一会儿老实一点,若是丢了我侯府颜面,我饶不了你。”
姜漫无可不可地点点头跟上。
孟府这些日子延医用药,为了孟宵的四肢费了不知多少工夫。如今看来,双手倒是好些了,双腿效果微乎其微。
他站不起来。
孟宵跟上次比起来,脸色更加阴沉,只能瘫坐在那里,浑身笼着一层翳气,阴森森的。
他身边站着的,是明凤。
姜漫视线在她身上顿了顿。
明凤轻轻看了她一眼便垂下头去。纤细白嫩的脖颈在寒风中,脆弱得如同一支随手就能掐断的柳枝。
她好像越发瘦弱了,纸片一般。
孟宵没有看见姜柔,脸色立即沉了下去:“阿柔为何没有来。”
姜卓然看不惯孟府将少爷养得如此娇气跋扈,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孟老致仕,他们仍有很多朝政之事需要商议,此次孟宵生辰,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正好掩人耳目。
孟玉静最是心疼自己这个外甥,不比疼阿柔和阿钰少一点,看到他如今无法站立,一辈子只能在床上过,悲从中来,眼眶立即红了。
“阿宵近日身体可好些了?今日气色看起来不错。阿柔她身子不舒服,不宜吹风,改日她亲自来看你,在孟府陪你玩几日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