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眼轻扫姜漫和刘婆子:“你们随我来。”
姜漫又看了眼已经闭上了眼睛的红雪,美人入睡,可堪入画,当真是人间尤物。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美人榻上原本闭眼假寐的人睁开眼睛,目光不含一丝魅惑。
他将手伸进胸口,掏出两个馒头,嫌弃地扔到一旁,赤脚踩着长绒地毯,走到窗边,一只鹰隼扑着翅膀飞来,闪电一般掠进屋里。
红雪伸手,鹰隼乖乖停在他手臂上,任由他慢条斯理取下爪子上绑的小竹管。
红雪伸了个懒腰,斜倚在墙上,缓缓打开纸条,看清上面所写,脸色一变,瞳孔骤然一缩。
一丝恐惧从那双漂亮的眼睛渗出。
他的指尖有些发抖,鹰隼在他不注意时飞走,他都没有发现。
过了半晌,他才定了定心,将纸条烧了。
他静静站在窗边,眉头紧锁,仔仔细细思索了半个时辰,方才出声,柔媚道:“来人。”
“主子。”青烟第一个推开门进来。
红雪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衬得皮肤白里透红,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这屋子的布置我看得腻了,你让三水重新布置一番。一切由他来安排。”红雪拂袖坐下,红唇轻启,啜了一口茶,“我倒要考验考验,看他是不是个能做事的。”
青烟急了:“主子,三水怎会懂得这些,万一他布置得不合主子心意,岂不是惹得主子不高兴?不若由青烟来,青烟最知道主子喜好——”
“让她今日之内便将所有东西全都换了。晚上我要见到焕然一新的屋子。”红雪起身,看了眼房间,声音带着压迫,“每一样东西全都换成新的,若是教我看见一件旧物,你们便都滚吧。”
青烟脸色有些白:“主子——”
红雪已经出去了,只留下一袭香气和一个亭亭玉立的背影。
姜漫接到这个活计有些懵。
她跟刘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红雪什么意思啊?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她在青烟要吃人的目光里憨憨笑道:“这布置所需银两——”
“自然用不着你们出。”青烟冷哼一声,“你出得起吗?”
“出不起出不起。”姜漫转头就要走,“既然如此,时间紧迫,眼看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天黑了,还不抓紧着!主子将我赶走也就赶走了,我们哥俩大不了换个地方过活。若是你被赶走了,可怎么办啊。”
青烟脸色一白,跑得比她还快,一边跑一边跑一边回头:“还不快动手,耽搁这会儿都够干好多活儿了!”
姜漫啧了一声,刘婆子不着痕迹凑到她身边,眼睛四处张望:“这红雪姑娘是要试探我俩吗?”
姜漫:“有可能。”
她摸着下巴:“既不能超出身份,也不能把人得罪狠了,将我们赶出去。我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做?”刘婆子好奇。
“你来挑。”她拍了拍刘婆子的肩膀,“你的审美很符合我俩乡下人的身份。但是你也见过城里人的繁华,不至于太土,将人得罪彻底。所以按你的想法来。”
刘婆子磨了磨牙:“你土,你才土!”
姜漫笑了笑:“好,我土,你不是一直想拥有自己的院子,跟小侍卫隐居吗?这下好了,你提前练练手,就拿今儿这事练,多好的机会。”
刘婆子看了她一眼,寻思着:“也是哦。”
她撸起袖子,脑子里闪过梦中情屋的样子,兴奋道:“我知道了。”
姜漫带着青烟和刘婆子在街上采购一通,将要换的东西全都购置齐全,让人送回来。
然后,她在青烟目瞪口呆的表情里指挥伙计们将屋子里原先的东西全都搬走了。
青烟想要拦却又不敢,脸色涨红,当真是好可怜。
红雪消失了一个多时辰,回来后整肃了一下表情,带着一丝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忐忑,上楼。
他看见青烟的表情,暗道事情不好。
“主子,房中布置已完全换了。”姜漫低头恭敬道。
红雪抿唇,伸手推开门,看到屋中景象,她脸上颜色实在很丰富。
白里面夹杂着红,红里面夹杂着黑,黑里面又夹杂着青。
刘婆子很是满意,垂下的眼睛里闪过美滋滋。
姜漫比她能察言观色,知道这等土奢之风,怕是跟红雪审美相差十万八千里。
她忐忑抬头:“主子,可是三水布置得不好。”
她补刀道:“我们乡下最有钱的老爷家里,大多是这种布置,不过他们都没有姑娘有钱,所以还是姑娘这屋子布置得显财。”
红雪脚步迟钝,脸色发白地进去,手臂僵硬摆了摆:“你们都下去,我没有唤不得进来。”
“是。”姜漫挑眉,看着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青烟脸色青白,嘴唇都气得发抖,一句话说不出来。
人都走了,姜漫跟刘婆子回到旁边的耳房。
那是伺候红雪的下人住的,床帐上挂着一个铃铛,铃铛上端连着一根绳子,一直连到红雪的床头,只要红雪摇动一下绳子,她们马上就能听到。
姜漫比较奇怪的是,房子布置成那副鬼样子,红雪竟没有生气。她不像是那般好脾性的人。
临睡前,她双手枕在脑下,扫过刘婆子美滋滋的睡脸,叹了口气。
脑子里又飘过一双漂亮的眼睛,发红,发狠。
她拍了拍脑门:“清醒一点。”
姜漫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只听见迷迷糊糊间,一道铃声忽远忽近响起,待到完全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床帐上挂的铃铛在响。
她懵了一瞬,旁边刘婆子睡得跟猪一样。
姜漫揉了揉眼睛,穿上衣服,打着呵欠出门,轻轻敲了敲红雪的房门:“主子?可是有事叫我?”
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声音,像是什么摔在地上。
她一惊,忙左右环顾,红雪将她安排在耳房里,其他人大抵是听不到声音的。这会楼道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她又敲门:“红雪姑娘,出什么事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她挠了挠头,怕人真的有事,想想自己也不真是男的,也不能真占人便宜,忙推开门。
“红雪姑娘!”她一惊,忙跑过去。
刚才那一声果然是什么摔在地上了,摔的还是红雪。
姜漫将她抱起来,被那体温烫了一下,惊了:“发烧了。”
红雪那张魅惑的脸此时烧得通红,眉头紧紧拧着,身上一股戾气,止不住往外冒。
姜漫把她抱到床上,她的脑袋触到枕头,眼睛虚弱地睁开了一下,那双眸子里没有一点媚意,却冷得厉害。
若不是她虚弱得很,姜漫都要丢开手。
刚才那一瞬间红雪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她有些怔住,只觉告诉她有危险,可见人重又昏迷过去,小脸苍白,满头的冷汗,好不可怜。
她摇了摇头,心想,风尘之人,对陌生人警惕,该是应当的吧?
这会儿功夫,足够衷心的青烟发现这间屋子的动静了。
他一进来,姜漫就道:“红雪姑娘烧得厉害,快请大夫!”
第84章 不信
084
老鸨不知何时竟然也来了。
姜漫丝毫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正要从地上起身, 将地方让出来给青烟,肩膀竟被一只白白胖胖的手摁住,力道不轻不重, 却也让她感觉到不容置疑的意味。
“三水留在这里照顾姑娘,其他人都出去吧, 屋子小, 人多无用,还挤着姑娘了。”
青烟的脸色白了。
姜漫眼睛里有些疑惑, 她视线从青烟脸上扫过,咽下了嘴边的话。
青烟都不敢反驳, 老鸨说的话应是很有份量。
她还是守着这里的规矩好些。
“是,三水定好好照顾姑娘。”说是这样说,姜漫却皱了皱眉,哪有将一个男的留在姑娘房里的, 而且是孤男寡女, 没有第三者的情况。
这老鸨不太像个好人啊。
大夫很快来了,看起来非常德高望重, 因为青烟带着对方进来时,满脸不可置信和喜出望外, 看那老头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神仙。
老大夫捋着胡子,摇头叹气:“年轻人, 身体亏损得厉害,这个样子,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长年累月折磨身子,最近又不知连轴转了几日,怕是一刻都没有闭过眼睛。舟车劳动再加肝火旺盛, 情绪偏激,病来如山倒,说垮便垮了。”
老鸨眉间担忧,还带着一丝小心:“还望大夫开药,务必要治好我家姑娘。”
大夫提笔写方子,意味深长道:“吃多少药都敌不过放宽心,活得高兴一些。人生苦短,何苦与自己过不去。”
丢下药房,他长叹一声:“日后别再找我。我也不会来。不想活之人,老夫无能为力。”
青烟听得眼睛都红了。
老鸨面色难看:“还不去煎药给姑娘!”
青烟抹了眼泪跑出去了。
姜漫将毛巾用热水泡了,拧干,准备替红雪擦额头的汗。
这姑娘当真长得好,睫毛很长,鼻子挺翘,皮肤珍珠一样莹润光泽,不难想象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多好看。
她见有汗水顺着红雪脸颊流下,左右看了看,人都出去了,她也不见外,稍微抻了抻红雪的衣领,打算替她把脖子上的汗也擦一擦,让她舒服一些。
待会还是让老鸨找个人替她换套衣服好了。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顿住,凝视着红雪脖颈处,有些疑惑。
她盯着盯着,忍不住伸手在本该是喉结的地方摸了摸。
这姑娘的喉结真明显啊。怪不得要穿领子那样高的交衽。
姜漫擦完脖子,又拿了条布巾,用热水泡了,拧干,放到红雪额头上。
没过一会儿,红雪又冷得打哆嗦,姜漫便打开柜子,找出一床新被褥盖在她身上。
青烟的药终于熬好了,就连喂药这事,老鸨也不许别人碰,只让姜漫一个人动手。
她只得听命行事。
可这姑娘偏偏跟药有仇一样,怎么喂都不肯喝,姜漫有心捏了她鼻子给她灌下去,可碍于青烟在一旁虎视眈眈,可不敢乱来,只得忍着纠结花了半天时间喂完。
老鸨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姜漫摸到红雪胸口被药水洇湿的衣服,道:“红雪姑娘的衣服都湿了,安排个小娘子给她换一套罢。”
谁知妈妈听了脸色严肃:“不行。”
她看着姜漫:“红雪姑娘不许别人碰她的衣服,谁都不能换。”
姜漫只得叹了口气。
到了后半夜,红雪冷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姜漫又给她盖了一床被子,可似乎没有什么用。
她有心给她换衣服,但是想起老鸨的话,又止住了念头。
“冷——”
姜漫叹了口气,不知怎么想起了上辈子的林见鹤。可怜兮兮的,冬天里病了,没人管,冻得瑟瑟发抖,缩在那张破床上,脸色苍白脆弱。
她笑了笑,掀开几层厚的被褥,钻进去,将红雪转过身,伸手揽住她,将人抱住。
她轻轻拍着红雪的肩膀,发现她要比自己高一些。
“睡吧,不冷了。”她轻声道。
没想到红雪当真乖乖趴在她胸前,嘴里吐出长长的气息,整个人笼罩着她,安安静静睡着了。
翌日。
姜漫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
秋日里日光穿透床上薄纱,仍然很刺眼。
她的眼睑颤了颤方才睁开。
一时间有些发怔,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刘三水。”旁边传来一道不太友善的声音。
姜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在叫自己。
等她反应过来,她也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具软软的,暖暖的身体上。
她脖子有些僵硬地抬头,对着脸色铁青的红雪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该怎么解释,她不是登徒子。
她没有占便宜。
能不能饶过她?
“滚下去!”
“砰!”
红雪气得发抖,雪白的脸都气红了。
姜漫欲哭无泪:“姑娘你听我解释,我绝没有占姑娘便宜!”
她也知道这话可信度很低。毕竟她昨晚真的抱着红雪睡的。
“呵,”红雪冷笑,眼睛里往外飞刀子,冷飕飕的,“给我滚出去打水,我要洗澡。”
姜漫欲言又止。大病才好,不宜马上洗澡。
可看着红雪那要给她一个痛快的目光,她只得咽了咽口水,暂时抛弃心底那一丝良知。
“是,我这就去。”
临出门时,红雪声音凉凉道,“若是敢偷偷跑了,我必派人将你捉回来,剥皮扒筋,碎尸万段。”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姜漫打了个寒颤,感觉这姑娘要吃人。
她忙回头,恭恭敬敬道:“不敢,不敢,伺候姑娘是小人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偷跑,姑娘说笑。小人这便去给姑娘打水沐浴。”
说完在红雪审视的目光中退了出去,赶紧去打水,给这姑娘沐浴。
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吩咐好了送热水事宜,松了口气,出门站在院里,一边等热水,一边晒太阳。
她无意间仰头,视线却恰好对上红雪俯视的眼神。
漆黑,冷漠,深不见底。
姜漫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她忍不住想跑时,红雪笑了。
笑得冷漠而讽刺:“我请你来便是让你偷懒的?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姜漫:“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