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这样说,沈从容和沈罪却都知道没有那么容易。
三皇子怎么说也是皇子,他的母妃嘉贵妃又极为得宠,想拉下下马怕是极不容易。
一个不小心,甚至可能还会被他反将一军。
沈从容忧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还没完。”
沈罪从药人身上收回视线,在心里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不要担心。”他轻声说道,“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沈从容不解地看向他,沈罪却没有解释,他低头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我们走吧。”
两个人向院子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却突然传来奇怪的响声。
沈从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猛地转过头去看,在看清身后的情况时,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眸,心中翻涌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让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就在两人不远处,那些本该死了的药人们竟然一个又一个地站了起来。
沈罪神色冷峻,他握紧了手中的剑,将沈从容牢牢地护在了身后。
那些药人却并没有再冲上来,他们的一只眼睛都被沈罪用剑穿透,眼下渗出黑色的血,另一只眼则仍然是阴冷地红眸。
他们就用那只仅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两人,像在注视着死人一般。
两人与他们沉默地对峙着,那些药人这时一起歪了歪头,嘴角扯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对着两人“嗬嗬”地笑了起来。
这笑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沈从容不安地攥紧了沈罪的衣服,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没事的,你先离开,我会彻底解决他们。”
只是还没等沈从容迈出脚步,那些药人们眼里的红更加妖异,他们的身体发出“噼啦啪啦”的响声。
沈罪意识到不对,揽着沈从容就向后飞身而去。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药人“砰”地一声,就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扑面而来的血雾。
沈罪躲闪不及,飞快地背过身去,将沈从容密不透风地护在了怀里。
那些血雾全都洒在了沈罪的背上,他痛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抱着沈从容的胳膊下意识地紧了一些。
沈从容闻到了沈罪身上传来的灼烧皮肉的味道,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却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而他的唇色竟然已经发黑,像是马上就要死去。
沈从容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不知所措地去摸他的脸:“沈罪,你怎么了?”
沈罪背部像是有火在烧,他知道那是药人血里的毒素灼烧了他的皮肤,又透过皮肤渗透进了他的身体。
他的力气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意识也在慢慢变得昏沉。
他似乎快要死了。
沈从容转头对着院子声嘶力竭地大喊道:“关孟洲!你快过来!沈罪中毒了!”
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惶恐和绝望:“你快过来看看他!快来啊!”
沈罪感受到了沈从容颤抖不安的身体,努力伸出手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却摸到了一脸的泪水。
他缓了口气,开口的声音略显沉滞,轻声安抚道:“别哭。”
沈从容握着他冰凉的手,崩溃地哭了出来:“沈罪,求求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沈罪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可他仍一眨不眨地盯着沈从容,像是要将她牢牢地记在心里。
沈从容毫不闪躲地与他对视,然后突然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冰凉与炽热相融,柔软与棱角触碰,沈罪仿佛在这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人间极乐。
他冰冷的心脏仿佛重新沸腾起来,后背的伤痛也全都远去,他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在这一刻被拉长的时间里,他仿佛触摸到了永恒。
沈罪觉得就是此刻死去,便也值了。
可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他还想去杀掉三皇子,还想继续守护沈从容,还想看着小安然长大……
可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人的生死从来由不得自己。
他已经足够幸运了,有过重来一次的机会,多少弥补了一些罪孽。
可他不愿意沈从容为他的死而觉得难过和悲伤。
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只能用脸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
“不用为我难过。”他的眼角滑下一滴不易察觉的眼泪:“我骗了你。”
“对不起,我是陆廷理。”
第74章 “这是我欠你的。……
“什么?”沈从容怔怔地看着他, 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沈罪又说了一句,明明是在道歉,语气里却带着告别的意味。
沈从容难以置信地说道:“你是沈罪啊, 怎么会是陆廷理?”
他没有说话,眼眸沉涩, 似乎含着千万种情绪。
沈从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还没缕清思绪,沈罪的手就无力地垂着, 他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沈从容心中恐惧,再顾不上别的, 用力握紧他的手,哽咽着说道:“不管你是谁,都要好好地活着。”
沈罪对着她虚弱地笑了一下,用尽力气看了她最后一眼。
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倒在了她的怀里。
沈从容抱着他, 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他的身体在无法阻挡地变得僵硬和冰冷。
这时关孟洲终于赶了过来,在看清情况后, 连忙用银针封住沈罪的主要穴道。
沈从容看向他,焦急地问道:“他没事吧?”
关孟洲没有回答, 脸色却有些难看。
沈从容的心沉了下去。
她红着眼恳求道:“求求你,一定要将他救回来。”
关孟洲叹了口气:“我会尽力的。”
黎明的霞光洒落在院子里, 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枯萎的野草和黑了一片的土地,是那些药人切实存在过的痕迹,提醒着沈从容昨夜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噩梦。
两个下人按照关孟洲的吩咐,用土将庄子里被毒血污染的地方掩埋干净。
姚松也带着二十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赶了过来,庄子里的两个主要战斗力如今都昏迷不醒,沈从容怕再发生什么意外, 昨夜便给他写了信。
沈从容静静地守在沈罪的身边,他全无意识地趴在床上,后背裸露着,露出了可怖的伤口。
药人自爆而成的血雾毒性极烈,不仅灼伤了沈罪的后背,毒素还迅速蔓延至全身。
幸好关孟洲及时封住了他的穴道,否则他昨夜就已经没命了。
只是他此时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关孟洲先给沈罪灌了两大碗解毒的汤药,又划破他的指尖,用银针将被毒素侵蚀的血液逼出来。
接满了整整两盆的黑血,沈罪的血液才勉强恢复了正常的颜色。
这么折腾了一场,沈罪的面色苍白如纸,呼吸也微弱到了极点,但生命体征总算平稳下来。
这样其实只能暂时拖延毒发的时间,要想彻底解毒,还要研究出解毒的药方。
关孟洲交代她们每个时辰都给沈罪和石荣灌一碗汤药,接着就钻进房间研制药方去了。
沈从容去看了看石荣,他的伤势较轻,救治也及时,状况倒比沈罪好很多。
沈从容嘱咐下人们好好照看他,就又回到了沈罪身边。
他背上的伤口被毒素灼伤得很严重,看着就十分惨烈,沈从容小心翼翼地为他涂抹上伤药。
她光看着都觉得难以忍受的伤口,沈罪却自始至终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从容涂完药,失神地看着昏睡不醒的沈罪,突然想起他昏迷前说的话。
他竟然说他是陆廷理。
沈从容有些抗拒地皱了皱眉,她还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陆廷理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她亲眼见过他的尸体,还为他守过灵。
更何况,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对她的态度也完全不同。
陆廷理另有所爱,躲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像沈罪一样守在她的身边,对她那么好?
沈从容怎么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她又想起沈罪有一个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如果他真的是陆廷理,他心中的那个人不就是于月巧?
沈从容下意识地排斥这个念头,她闭了闭眼,将这个令人不快的想法赶出脑海。
沈罪当时中了毒,可能只是脑子不太清醒地说了句胡话而已。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所有人都挤在一个院子里。
姚松带着人将后山那段又被破坏的围墙重新修整好,然后安排护卫轮流在院门口巡逻。
关孟洲说药人的制作过程残忍又繁琐,因此数目极其稀少,那晚闯进来的药人可能就是幕后黑手仅有的几个了。
沈从容却不敢掉以轻心,那些诡异的药人杀伤力实在太大,她实在是怕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十天过去,山庄里倒没再出现什么异常,这让沈从容稍稍松了口气。
关孟洲三日前就制出了解毒的药丸,石荣在吃下药丸的第二天就醒了过来,蓝竹在照看他。
而沈罪却因为中毒太深,一直昏迷不醒。
沈从容内心焦灼不安,却也只能等待。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守在沈罪身边,先用巾帕给他擦了擦脸,又将他半抱在怀里,喂他喝了些水。
接着她又熟练地给沈罪翻了个身,为他的后背涂了些药膏。
都收拾妥当后,她拿起一个磨刀,小心地为沈罪修剪起指甲。
她轻柔地握着他的指尖,专注又认真地动作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沈罪一眨不眨地看着沈从容,眼神柔软又难过,心里溢满沉甸甸的情愫。
他刚才其实就已经醒了,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但身体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沈从容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被她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仿佛他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人。
他的心变得莫名脆弱起来,眼底泛起潮湿的雾气。
可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好。
这时沈从容柔软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的手心,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从他心上飘过。
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手指,沈从容下意识地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沈从容一愣,接着激动地说道:“你醒了!”
沈罪想要张口说话,嗓子却因为干哑发不出声音,他的眼里流出一抹笑意,对着沈从容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沈从容轻轻地攥着他的手,神情执拗又认真:“是我应该谢谢你。”
两个人彼此对视着,气氛有些暧昧不清。
沈从容眼神有些闪躲,却并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
她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两人的关系,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两个人很明显都还记得沈罪昏迷前的那个吻。
沈从容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想法,她以为沈罪要死了,而在死亡面前,似乎一切阻碍都变得渺小起来,她就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冲动一次。
沈罪当然更不会忘记,那是他活了两辈子的时间里,最美好的时刻。
每当想起那个吻,他的心上都像是盛开了千万朵烟花,绚烂又震撼。
两人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沈从容看着到了吃药的时间,便拿出解毒药丸让沈罪吞下,然后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递给了他一杯蜂蜜水。
沈罪笑了一下,顺从地喝了下去。
这时关孟洲过来查看沈罪的情况,沈从容这才松开他的手,起身站到了一边。
关孟洲为沈罪把了脉,神情却有些凝重。
沈从容心紧绷着,不安地问道:“怎么了?他的毒还是没解吗?”
“毒是解了。”关孟洲皱眉说道,“但他身体的损伤却是补不回来了。”
沈从容似懂非懂:“这是什么意思?”
关孟洲说道:“意思就是,他以后都得好好养着身体,不能再动武了。”
沈从容脸色一白,怔怔地看向沈罪。
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难过。
可沈从容知道他一定不好受。
能练成如此高超的武功,不仅要有强大的天赋,还要付出无数个日夜的努力。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如今却化为了乌有。
没人可以毫无波澜地接受。
房间里一时沉寂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关孟洲沉吟片刻,再次向沈罪解释道:“这个毒素太过霸道,对你的心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你以后稍微劳累,可能都会觉得痛苦。”
可能是沈从容的脸色太过吓人,关孟洲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先养段日子吧,说不定就好了呢。”
说完他没再停留,直接离开了房间。
沈从容六神无主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她的眼里满是愧疚,喉间像是哽着什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容,我没事的。”沈罪微笑着看她:“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要难过?”
他一说话,沈从容再也忍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沈罪神色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地为她擦着眼泪:“你,你别哭啊。”
“对不起。”沈从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她哽咽着说道:“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怎么会是因为你?”沈罪轻声安慰道:“不是那些药人伤的我吗?”
沈从容摇了摇头:“如果不是为了护着我,你自己一定可以躲开的。”
沈罪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和你没有关系,是我反应不及时,也没想到他们会自爆。”
“可你本来就不应该遭遇这些啊?”沈从容陷入了自己的负面情绪里,“那些药人本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却什么都给不了你。”
“你给我金子了,是我没要;你还给我画了很多幅画,我很喜欢。”沈罪说,“能帮你我就很开心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