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想想也不难理解,他如今还受着伤,她或许是不想影响他的恢复。
她总是那么善良又柔软,让他更觉得自惭形秽。
如今的结局是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可他却丝毫都感觉不到轻松,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罪一直在养伤,关孟洲也十分用心地在为他医治,每天都会为他针灸,隔一日泡一个时辰的药浴,根据他的恢复情况更换汤药的方子。
他的伤在慢慢地恢复着,身上的疼痛感也减轻了很多。
休养了几天,他已经能自己下床走路了,只是体力变得非常差,走不了几步就没有了力气。
这天晚上沈罪自己独自在房间里走路,他一时兴起随手比划了两下,心口处突然涌上一阵猛烈的灼烧感,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他缓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扶着桌子艰难地爬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地躺回了床上。
这短短的几步的距离就耗费了他所有的体力,他的手用力地抓紧了床单,眼睛看着虚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这时才真切地体会到以后都不能再动武是什么意思,他用手捂住剧烈跳动的心口,在那里感受到了极度的恐惧感。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失去了武功,以后就不能再保护沈从容和小安然,那他唯一的用处也没有了。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她们身边?
沈罪就这样盯着房顶一夜无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
沈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那个人缓步来到了他的床边,一股熟悉的清香传来,他紧紧地咬着牙,才勉强克制着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沈从容这些天来第一次来看他,她在不动声色地疏离着他。
沈罪十分理解她,说是像以前那样相处,但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
这些天来他真的很想她,可他知道自己不能睁开眼看她。
她选择这个时候来应该就是不想面对他,他便也不会让她为难。
她能来这里,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沈从容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不一会,她俯身为他将有些散乱的被子盖好,然后就离开了。
等到房门关上,沈罪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那股已经淡薄的香气,气味很快就消散得无影无踪,刚才的一切仿若一场惺忪的幻梦。
梦醒了,徒留一室的愁绪和怅然。
早饭后,关孟洲又来为他针灸,他先为沈罪把了脉,随机很快皱起了脉:“你做了什么,脉象怎么会比前几日还乱?”
沈罪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关大夫,我以后真的都不能再练武了吗?”
关孟洲明白了过来,他顿了一下,说道:“你会这么问,肯定是体会到了动武时的痛苦。”
“我已经说过,毒素伤到了你的心肺,你一旦动武心肺就会有难以忍受的灼痛感。”关孟洲说,“而且这个伤害是不可逆的,你的伤口会恢复,疼痛也会减轻,但心肺的损伤会一直伴随着你,让你无法再做出剧烈的动作。”
沈罪有些颓丧地低下头来,没有再说话。
关孟洲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劝慰道:“我会尽力医治你,让你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沈罪道了声谢,在床上趴好,任由关孟洲为他施针。
沈罪感受着心脏处传来的灼痛感,安静地沉思着。
就在关孟洲治疗完要离开的时候,沈罪突然开口问道:“如果我能忍受这种疼痛,是不是就依然可以动武?”
“怎么可能?”关孟洲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没有人会受得了这种痛苦的。”
沈罪眼神却慢慢变得坚定:“我想试一试。”
“你疯了吗?”关孟洲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这样做不仅要忍受无时无刻的痛苦,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
他接着劝阻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自己会失去武功,但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
沈罪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神情中却带着不可更改的意志。
关孟洲见劝不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在将伤治好之前,你可千万不要做这种危险的行为,否则只好加重你的伤势。”
沈罪这次听进去了:“我明白。”
关孟洲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摇着头离开了。
一出门就碰到了沈从容,她似乎是专门在这里等他,向他问了声好,接着问道:“他恢复得怎么养了?”
关孟洲觉得沈从容也真是奇怪,沈罪昏迷时她寸步不离地照顾,醒来后反而刻意地疏远他。
看她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不关心他,可行为却又那么别扭。
他可能真是老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事了。
“外伤已经恢复了大半了,可内伤......”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沈从容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也有些消沉。
“他心肺受损,以后连做剧烈动作都会难受,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弃练武”,关孟洲将刚才两人的对话讲了一遍,接着说道:“我说什么他也不听,你有机会就劝劝他吧,也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进去。”
沈从容愣了一下,犹豫着应了一声。
关孟洲说完就走了,沈从容远远地看着沈罪的房门,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这些日子确实一直在刻意地躲着他。
说是要像从前一样相处,可到底不一样了。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可就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总要正常相处的。
沈从容踟蹰了一会,还是转身离开了。
逃避的心理又占了上风,先这样吧,能拖延多久是多久。
可能是因为以前身体比较健壮,沈罪恢复得很快,经过一个月的疗养,他后背的外伤已经完全愈合,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疤痕。
他心口的疼痛感也减轻了很多,已经不会影响正常的走路了。
可依旧不能做剧烈的动作,沈罪曾经在夜里偷偷地连过武,他只比划了几个招式,五脏六腑就像是被火在灼烧,疼得难以忍受。
他这时会停下来歇一会,然后接着再练几个招式。
即使要永远忍受极致的痛苦,他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武功,因为这是他仅剩的用处了。
沈罪后来又在院子里见过沈从容一次。
他那时在院子里散步,远远地看到了她从院门外经过,她与他对视了一眼,然后露出了一个客气的笑容,寒暄似地问他好些了吗。
他回答:“好多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那就好。”
然后两个人就相顾无言,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还是沈从容说自己有事先走了,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沈罪的住处其实离沈从容的住处并不远,可他每天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里,却怎么都不敢去找她。
两人的关系如同岌岌可危的房子,不知怎么就会倒塌成一片废墟。
他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点令人战战兢兢的平衡,只希望安稳的日子可以更长久一些。
可世事总是不遂人愿。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彻底地打碎了这个平衡。
第78章 来人竟是陆夫人!……
这天傍晚, 沈从容正在院子里陪小安然玩耍。
小安然已经会爬了,沈从容坐在毯子这头拿着拨浪鼓引她,小安然看了她一会, 就哼哧哼哧地从另一头爬了过来。
她还有些不会控制力道,一下子撞进沈从容怀里。
“哎呀, 安然太棒了, 都可以爬这么远了。”她笑着将她揽进怀里,亲昵地蹭着她柔软的小脸。
小安然用软乎乎的小手摸了摸沈从容的脸, 又去拿她手里的拨浪鼓。
沈从容故意抬高手不让她碰到,小安然也不闹, 默默地抬起头去够,在她快碰到的时候沈从容却又移开了。
这次小安然不乐意了,焦急地哼唧了一声,她挥舞着小胳膊, 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娘。
沈从容一下子怔住了, 小安然趁这个机会终于将拨浪鼓抓在手里,兴奋地摇晃着, 发出“啷啷咚咚”的声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欣喜地将小安然一把抱进怀里:“我们小安然会喊娘了!”
小安然手里玩着拨浪鼓, 疑惑地看着沈从容,似乎不知道她怎么了。
沈从容亲了她一口, 又哄她:“你再喊娘一声。”
她这两天一直在教她喊娘,可沈见月说孩子还太小,不到会说话的年纪。小安然确实也一直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她本来不抱什么希望的,没想到小安然今天竟然突然会喊了。
虽然喊得并不清晰,沈从容却依然很高兴。
小安然接下来却怎么都不肯再开口, 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
这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沈从容以为是沈见月,笑着转身炫耀道:“娘,小安然会喊娘了!”
在看清来人时,她脸上的笑有一瞬的凝滞。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神色自若地说道:“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娘。”
沈罪扯出一个笑,有些局促地说道:“我过来看看小安然。”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显得太过紧张。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从容,知道她不想见到他,他也不敢去打扰她。
这次犹豫很久,终于忍不住想来小安然这里看看,没想到就见证了如此美好的一幕。
小安然趴在沈从容怀里好奇地向她看,他冲着她温柔地笑了一下,她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的眼神竟然有点陌生。
他快有两个月没有和小安然见过面,她早就不认识他了。
沈罪心里一阵抽痛,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在两人旁边蹲了下来,微笑着看向沈从容:“小安然长得很快。”
“是啊。”沈从容摸了摸小安然的头发,眉眼间带着柔软的弧度:“一天一个样。”
“我刚才听见她喊娘了”,沈罪说,“她开口说话很早,以后一定和你一样聪明。”
“说话早和聪明不聪明没什么关系啦”,即使知道沈罪是在恭维她,她却依然很受用,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不过她以后肯定会比我更聪明。”
沈罪见她态度软化,借机和她聊了起来:“你小时候多大会说话?”
“我说话很晚的”,沈从容回答道:“我娘说我快两岁才会喊娘,把她急得不行。”
沈罪感觉自己刚才的话简直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绞尽脑汁地找补道:“看来开口说话早不早的确和聪明没什么关系。”
沈从容看着他努力解释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罪怔了一下,这是她今天对他露出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真正的笑才具有感染力,沈罪心里一软,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安然疑惑地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也摇着手中的拨浪鼓笑了起来。
夕阳的光柔柔地洒在他们身上,这一刻有着几近失真的美好。
两人的气氛不再那么紧绷,沈从容与他闲聊起来,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开口说话的?”
沈罪想了想,说道:“一岁多吧。”
沈从容点了点头:“那不算晚。”
“我也不太确定”,沈罪说道:“只听我娘说过一次,我一岁时经常会自言自语。”
他说完这句,就有些后悔,陆夫人当初并没有善待沈从容,她应该并不想听他提起她。
沈从容神情却没有什么异样,又问他:“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沈罪:“已经全好了。”
沈从容却不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外伤会痊愈,但内里的伤会伴随他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无论怎么样,他都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
这也是她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说着只把他当作沈罪,可每次想去看看他的时候,她又会停在门口迈不开脚步。
过去的事的确过去了,可她的心里还是在意的,那些纷繁复杂的心思纠缠在一起,让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便任性地躲着他。
但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或许是时候想想以后该怎样与沈罪相处了。
沈罪捏着小安然的小手和她一起玩,神情看上去很温柔,沈从容静静地看着两人,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沈罪可能会是一个好父亲。”
可是很快这个没来由的念头就冷却下来,小安然不需要父亲,她只会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即使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沈罪身体里的灵魂其实就是小安然的亲生父亲,可她永远不会让她知道这件事。
是她一个人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她,是她独自一人养育了她,谁都无法抢走她的宝贝。
沈从容想着想着眼神就有些发冷,她有些生硬地从孩子抱进怀里,故作自然地说道:“她该吃东西了。”
沈罪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他的心里有无数不舍,可今日其实已经足够幸福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沈罪站起身来正想离开,这时一个门房快步走了过来,对着沈罪禀告道:“小姐,山庄门口有一个老妇人吵着要见您。”
沈从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老妇人?”
她有些想不出会有什么老妇人来找她。
门房点了点头:“她衣着华贵,看上去非富即贵,身边还跟着侍女和护卫。”
她思索片刻,对着门房吩咐道:“让她将护卫留在外面,自己带着侍女进来吧。”
门房应了一声,连忙领命而去。
沈罪不知来的是什么人,便没有离开。
姚松收到消息,也带着几个护卫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