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用力按揉腹部,因为自从听到时柠被囚禁的一刻,他就感觉到一股股血腥气要翻涌上来。
宋之砚摸遍了全身,没有找到止血的药物。那个药他不常用,只是应急的。真到了紧急的时候,他却没有带。
腹痛一阵猛似一阵,随之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眩晕。他趁着间隙掏出手机,想要在网上找一找那种药,看看有没有人可以送货。可是南淮毕竟是小地方,根本没有药店能送货上门。
宋之砚再一次试着要站起身,还没直起腰就牵动了头晕,强烈的呕意翻涌上来。他赶忙再次跌坐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要顶不住了。他需要尽快去医院,可是不能把时柠独自留在这里。宋之砚再次拿起手机,时间显示已是午夜。他必须要骚扰别人来救急了。
宋之砚拨出了老同学段缨的号码。电话响了好久好久,对方才带着鼻音接起来。
“喂……砚砚,你TM这么晚找我,有什么好事?”段缨含含糊糊的骂道。
“段缨……”宋之砚痛苦的声音响起。段缨立刻醒了。
“之砚,你怎么了?”
宋之砚尽量压低声音吃力的说:“你现在……能不能来我家一趟。是……南淮我原来的家。”
“你在南淮呢?”
“对,你能不能……带着燕子一起来?”
“我老婆,叫她干嘛?”段缨翻身起来问。身旁的燕子也醒了。
“段缨,我……不太舒服,需要去医院。时柠在我家,不能把她一个人留下,能不能让燕子来陪她?”
“明白了明白了。”段缨一听也急了,他把身旁的老婆拉起来说:“我们这就出门。之砚你怎么了?”
宋之砚喃喃摇头说:“你来了再说吧。”
电话从宋之砚手中滑落,很忙灭掉,湮灭在黑暗里。宋之砚把头靠在浴缸的边缘,痛苦的一呼一吸,极尽全力抑制腹内的血腥气。
此时头顶的灯“啪”的一声打开,睡眼惺忪的时柠出现在门口。
“之砚……”时柠见到坐在地上的人惊叫一声。
她跪坐下来托住宋之砚的腰,被他惨败的面色吓坏了。
“之砚你哪里不舒服?”
宋之砚痛苦的闭着眼睛摇头。他甚至不敢张开嘴说话。
“是不是头晕?你一路上都没吃东西。”时柠小心的抱着他,急到手脚冰冷。
她从口袋里翻找出一颗化到变形了的巧克力,剥开了问:“要不要含一块?”
她知道宋之砚有时候低血糖头晕,身上常备着巧克力。
宋之砚吃力的喘息,半张开眼看着她,没有回答。
时柠把巧克力递到他唇边,那人微微张开嘴,竟然接下来了。
”吃了巧克力就有力气了。”时柠在她耳边轻轻哄着。抬手要帮他按揉胃。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拉住时柠,不让她碰到自己的胃腹。
那人无声的摇摇头,眼里漾满了痛楚。
黑色的巧克力还留在唇边,似乎难以下咽。时柠盯着他无色的唇,手足无措。
“我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宋之砚积攒了力气慢慢说:“我叫了……段缨,他送我去。燕子……会留下陪你。”
“我怎么能让你自己去?”时柠焦急的争辩道,想要起身。
她一动似乎牵动了宋之砚的痛处。他的五官突然痛苦的皱起来,往前一探身,那块化了一半的巧克力掉落在地上。
时柠意识到他情况非常不好,紧紧抱住他的腰。那人身子起伏了一下,一口东西喷出来,惨白的瓷砖地上溅落了一片狰狞的鲜红。
“啊!”时柠惊叫起来。她想要托起宋之砚的身子,那人却不停歇的喷出第二口、第三口鲜血。
“之砚……”时柠一面惊叫着一面抓起宋之砚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颤抖着手拨打急救电话。
此时那人软软的抬起头来,唇边挂着血迹,眼里的光慢慢消散。
时柠拼尽自己的意志保持镇定,她飞快的向急救中心诉说了情况。此时怀里的人已经开始软软的往下滑,浑身透着寒凉。
“之砚你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之砚你别吓唬我!”时柠不停的喊,想让他保持清醒。可是怀中人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没有一丝支撑,唇间不断涌出鲜血来。
血滴溅落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瞬间氤氲开来,顺着织物的纹理纵横浸染,蔓延到没有边际。
作者有话要说:
师哥: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走出来?
青柠:好,我告诉你……
师哥:啊!老子走不出来了!
第60章 荒腔走板
时柠记得小的时候来过南淮中心医院。那一次是被许嵩和外婆绑着来的,去看的精神科。
时隔十几年再次坐在医院的走廊里,她已经不再畏惧过去的回忆了,因为现实对于她来说更残忍。
在宋之砚被送进抢救室的十几个小时里,消息有好有坏,时柠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了“病危通知书”长什么样。
太阳升起又低垂,时柠无暇顾及,她就这样木然的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几乎不说话。
一直陪在她身旁的燕子已经抽空吃了好几顿饭了。新婚燕尔的她有了身孕,还是一直尽职尽责的陪在时柠身旁。时柠心中一万个过意不去。她一再说自己没事,不需要人陪,可是没人信。就像当年没人信她没有疯一样。
到了傍晚,段缨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一见到燕子就急促的说:“之砚的爸妈马上就到。准备准备!”
时柠缓慢的抬起头看看段缨,自己起了身。宋之砚的父母来,燕子能准备什么,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燕子,我去换身衣服。”时柠淡淡的说。
燕子赶忙找出从家里带来的毛衣裤子递给她。时柠身上穿的衣服还残留着宋之砚的血迹。他们一直劝说时柠去换下来,时柠无动于衷。看来还是公婆的威慑力比较大。
时柠从洗手间换了衣服出来时,几乎和宋之砚的父母同时来到抢救室门前。
宋之砚的妈妈手里攥着病危通知单,已经红了眼圈。爸爸担心妈妈撑不住,一手扶着她。可是宋之砚的母亲毕竟是当过领导的人,大家都低估了她的定力。
妈妈在见到时柠的一刻,一秒收了眼泪,定定的看着这个把自己宝贝儿子牢牢套死的姑娘,用冷若寒冰的口气问时柠:“之砚刚刚出院,你们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开了车来南淮,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走廊里的空气和她的口吻一样冷,时柠张了张嘴,没打算隐瞒。她不喜欢骗宋之砚,也不喜欢骗他的家人。
她正要开口,段缨直接挡在了两个女人面前。
“阿姨,这事都怪我。燕子不是怀孕了吗?是我叫之砚和时柠一起来聚一聚。没想到他病着。之砚生病的事都没告诉过同学们。哎……”
段缨捶胸顿足,时柠愣了,燕子脸红了,宋妈妈一口气没发泄出来,憋得直瞪眼。
一旁的爸爸赶紧过来打圆场说:“哎,这事谁都不怪。还是先去看看孩子吧。”他一面说一面把领导拉走了。
时柠抬头看看段缨,无奈的说:“段师哥,谢谢了。”
段缨叹气摇头说:“你别谢我。这是你家那位师哥临上救护车之前告诉我的。他都那个德性了,还惦记着这事呢。”
时柠瘪瘪嘴,倒是没落泪。从宋之砚被送上救护车的一刻她就下过决心。那人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她必须要坚强起来。要哭只能一个人的时候哭,不能让人觉得宋之砚爱的女人是个只会哭哭啼啼没用的人。
宋之砚的父母去了医生办公室,大致了解了宋之砚的情况。从办公室出来,父母两人互相搀扶着,看了让人无比心酸。
抢救室的门为他们打开,医生让家属进去看看情况。时柠跟随着父母一同走进亮得恍眼的抢救室。
医生护士此时都出去了,病房里只有宋之砚一人。他静静的躺着,脸色比大出血时似乎缓和了些,但是双眼紧闭,了无声息。
他手上输入的和鼻子里引出的管子都是一个颜色,触目的血红。
燕子利用她爸爸的关系,几乎要把血站里能调用的血都调来了。就算这样,段缨还献了一个单位的血。莺莺燕燕组合原来连血型都一样。
眼下宋之砚的出血暂时止住了,只是人失血过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医生说南淮毕竟医疗条件有限,要是人再不醒,建议他们转院。当然转院路上的风险要自负。
宋之砚的妈妈俯身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儿子。时柠对一旁的段缨和燕子小声说:“我们先出去,让他们一家人先待一会。”
她知道宋之砚的父母一定有千言万语要跟儿子说,而且应该不希望她听到。她是看人脸色长大的,还是识趣的。
一干人等退出去了,母亲才开始肆无忌惮的掉眼泪。她不断摩挲着宋之砚冰凉的脸庞,满腹埋怨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爸爸在一旁长吁短叹,是走是留拿不定主意。
时间一秒秒流逝,护士进进出出好几次,父母才依依不舍的退出来。爸爸搀扶着满脸泪痕的妈妈,出门的一霎那朝时柠努努嘴。时柠会意,一闪身溜进了病房。
身边还是有护士不时查看。时柠却看不到一般。她顾不得脏,直接半跪在地上,摸出那人的手翻过来,把自己的脸颊贴在那人手心里。
“师哥,我知道你很累。为了我的事操碎了心……”她旁若无人喃喃的说。
小护士们听了都识趣的闪了。
时柠继续说道:“你一直让我把过去的事说出来。其实到今天我才发现,说出来之后。一个人的担子有两个人担,真的轻一些了。”
她像小猫一样用脸蹭了蹭。
“我已经想好了。过去的事不再追究了。我现在有了你,就不应该再纠缠在回忆里。爸爸一定是希望我和你幸福的在一起的。之砚,我会好起来,你也快点醒,好不好?”
她眨眨酸涩的眼睛望着那人无色的面庞说:“我不想在别人面前哭,你要是不醒,我连个掉眼泪的地方都没有。”
她把脸埋下来,想要感受那人的一丝温度,可是他的手好凉好凉。
房间里静极了。时柠甚至感觉能听到输液的点滴声。
她趴了好久好久,再次抬起头时,咧着嘴苦笑着说:“你睡不醒的时候是不是我唱歌会管用?我唱那首白月光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时柠自顾自的哼唱起来: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你的綑绑无法释放……
唱到以往唱不准的地方,她哽咽着重重的走音。越难听越凄凉。
时柠一面唱一面不住的亲吻那人的指尖,想用自己的唇瓣给他一些温度。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路太长怎么补偿……
不知何时,唇边的指尖似乎有微动。时柠猛的睁大双眼,急切的凑到他耳边问:“太难听了是不是?之砚,我知道你忍不了,快点醒来好吗?”
“嗯……”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从宋之砚透明的唇间滑出。
时柠喜极而泣,她明明说过不想再哭了,可还是忍不住。
这日深夜,刚刚苏醒的宋之砚把母亲叫进了加护病房,并且要求父亲离开。他要谈一些只有他们母子知道的事情。
“儿子,有什么事等好些再说!”妈妈看着的
宋之砚劝道。那人吸着氧气说话很吃力。妈妈一方面是担心他太虚弱,一方面也觉得心虚,这么多年来。有些事情头认为不去想就没有发生,可是欠下的债还是要加倍还回去。
那人面色还算平静,可是眼神竟然有几分咄咄逼人。
“妈,时柠家的事……您早就知道……对不对?”
母亲打了个冷颤,抬起头,用多年训练出来的冷静掩饰自己。
“知道个大概。”她明白此刻掩饰是欲盖弥彰。
“当年……为什么……不声张?”宋之砚盯着母亲问。
从时柠告诉他,自己逃出去去过厂里保卫科,宋之砚就大概知道结果了。妈妈是一厂之主,出了人命案子,她不可能不知道。怪不得他与时柠重逢时,母亲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招惹她家亲戚。
母亲在极力组织语言。
“当年,没有任何证据。只有小姑娘的一面之词。小孩子没了爸爸,一时情急也是说得过去的。”妈妈困难的解释道。
宋之砚却深深喘息着追问:“为什么不报案。厂里查不了,外面总能查。”
“人都烧了好久了,怎么查。”妈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那时候市里搞安全百日竞赛。上面要求厂里不能出治安事件。儿子,你要理解妈妈的难处。”
“那谁去理解一个十六岁女孩的难处?”宋之砚低吼道。心电监测旋即报警。
“儿子,你别急。许家当时拿出了时柠的保证书。说是孩子年纪小,受了刺激才乱报案的。那上面有时柠的签字。也许,这事真的是子虚乌有呢!”
宋之砚痛不欲生。他不知道时柠是怎么被他们逼着签下的那份东西。他愤怒的想要攥紧拳头,却没有力气。
他拼尽一口气喃喃的问:“您觉得……能说服自己吗?时柠来我们家,您说会为她留一扇窗,您说那番话时心里一点自责都没有吗?”
儿子还是了解母亲的。她并不冷酷,只是年轻时太好强让她变得凉薄。
妈妈无力的塌下肩膀。人上了岁数后难免回忆以前的事,过去因为血气十拿九稳的事却越想越不安心。她这个儿子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