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时柠会自己回家,也许再画一会,也许画通宵,取决于她喝多少酒。
这一个月她喝酒喝的很凶。没有酒精的帮助完全无法入睡。她像是一个紧绷的陀螺,日夜旋转。把宋之砚照顾得极为周到,自己却一天天轻减下去。
宋之砚这一个月在医院里待得骨头都酥了。这一次打破了他住院时间最长的纪录。要是普通病人,医生开点药回家调养就好了。可是他因为凝血障碍,有出血风险,医生不敢让他回家。由于药物对肠胃的刺激,他的治疗方案又一调再调,颇有盲人摸象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血不够用主要是因为验了太多次血了。
自己出不了院,看着爱人又日渐消瘦,宋之砚越发焦急。眼看他是隆隆冬日住进来的,眼下都断了暖气了。宋之砚一再要求,总算被特赦出院。
出院这天时柠一早就来了。帮着他收拾出大包小包的东西。他住了这么久,行李攒了满满一车,小李楼上楼下帮着拎了好几趟。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时柠做最后收尾。
“充电器还在墙上。”宋之砚看着墙角说。
时柠离得近,已经走过去了。墙上的插座很紧,时柠试了一次没拔下来。只好蹲下身子用力。
宋之砚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时柠今天穿了碎花的绒布连衣裙,病房里太热,她手上拿着开身毛衣。那连衣裙布料不算很厚,时柠蹲下身的时候,腰上的脊椎骨竟然清晰可见。
宋之砚心里一沉。他也陪着时柠半跪下来,手掌抚上她的腰际。时柠本来就没胖过,如今瘦到腰际成了薄薄的一片。
“青柠……”宋之砚关切的侧头看着时柠问:“你最近称过体重没有?”
“体重?”时柠有点闪躲。她确实没称过,可是衣带渐宽她是能感觉到的。
“最近好像瘦了点。等你回家给我补补。”时柠已经拿了充电器站起身,笑笑说。
宋之砚想要跟着起身,时柠托住他的小臂给他借力。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宋之砚突然心生酸涩。这一个月来他病骨支离,多多少少忽略了时柠的辛苦。她口里说着要依靠他。其实处处在尽心竭力的照顾他。
宋之砚搂过时柠,亲亲她的额头悠悠说:“宝贝,我很心疼。”
时柠本想甜蜜的笑笑,眼里却有些苦涩。她把头埋在那人肩上蹭了蹭,调整了情绪才再次抬头说:“走吧。回家好好疼疼我。”
宋之砚听到这样的挑衅,总算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笑着拎过时柠手里的东西,拉着女孩出门。
到了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收拾东西。时柠在各个房间穿梭。宋之砚本还跟着一起忙活,无奈走了几步路已经累到不行,只好跌进黄沙发里喘口气。
“之砚,那个洗脚盆你给我收拾到哪里去了?”时柠站在屋里喊:“晚上要给你用呢!”
宋之砚爱干净,受不了家里凌乱无序,所以他会定期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到不知名的地方,不光时柠找不到,有时候他自己也找不到。
“好像收拾起来了。应该是放在一个特别稳妥的地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了。”宋之砚如实交代。
时柠插着腰叹气,自己低头在各个角落里寻找。
宋之砚也仔细回想上一次用过后的情景。他慢慢起身,拉开门口的壁橱碰碰运气。
壁橱里架子一层层的,放着看似很有用但是永远也用不到的东西。宋之砚拿眼睛扫过,确定没有洗脚盆,在他即将关上门出来时,瞥见地上放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像是要扔的垃圾。
他弯下腰摸了摸袋子,眸光瞬间一沉。那是满满两大袋子酒瓶,有红酒有白酒。他不记得自己住院前家里有过这么多酒瓶,这是一个月的时间里时柠独自消耗的。
宋之砚默了片刻,扶着架子起身,慢慢关上了壁橱门。
第57章 该来的还是要来
时柠坐在旋转的烘干机前,面前是不断变换的数字,提示她这一锅的衣服马上就要烘干好了。她在心里想了若干方案,该如何向宋之砚开口,可是又不停的推翻自己的说法。她不习惯于骗宋之砚,哪怕一次也觉得负罪感满满。那是她最爱的人,她理应把一切都告诉他的。
“青柠……小青柠……”卧室里响起那人软乎乎带着笑意的声音,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时柠咬咬唇,朝着卧室走去。
一进门,只见宋之砚已经靠在枕头上,羽绒被把自己挡了个大概,上身没穿衣服。
“你不怕着凉吗?”时柠满地帮他找上衣。
“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快来!”宋之砚猛的掀起被子给时柠看了一眼。时柠吓了一跳,待到看清被子下面的情景,又开始给他找裤子。
这人今天才出院,各项指标都没眼看,只不过医院病床太紧,人家才不得不让他回家休养的。
“你再不来我可自己睡了!”那人见时柠不理他,发狠的说。
时柠没见过他这么幼稚的样子,又是又无奈又怜惜。
他住院这么久。自己有时深夜醒来,也会对那份温存渴望到发狂,更何况身为感官动物的男人。
时柠本就光着脚。她慢慢跪在床沿上,俯下身子亲吻他的脸庞。那人再次掀起被子,让她一下子滚入自己怀里。
时柠在触碰到他肌肤的一霎那就有了战栗感。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如此想一个男人。
女孩陷在丝滑的床单里,轻轻托着他腰环抱着他。她疯狂的亲吻眼前的每一寸皮肤。宋之砚这次大病一场,人瘦到脱相。时柠为了迁就他,前所未有的主动。
宋之砚本是骨子里极好斗的性子,平日里只是用自己的知书达理掩饰罢了。此刻他的欲望被彻底激发出来。他积攒了所有的体力,把一腔温存尽数给了她。到最后,时柠高高抬起尖削的下颌,一面颤抖一面流下泪水。
宋之砚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问:“很想我,是不是?”
时柠哽咽着,眼里漾满了泪水,侧头望向她现实中与梦中永远唯一的情人。
“之砚,你到底爱我什么?”她喃喃问道。
宋之砚心里剜剜的疼。他知道时柠被抑郁操控着难以自拔。他想要安抚她又不得要领。今晚只能用这种方式缓解她的情绪。
“傻瓜,爱一个人没有什么道理的。”宋之砚强颜欢笑的说。
“可是不管我是什么样你都爱我吗?”时柠把眼睛贴在他脸上,让他体会自己的纠结与痛苦。
宋之砚拉着她的手放在狂跳的心口上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的世界就是这么样的。就这么简单。”
他无限温柔的抱住她,亲了又亲安慰:“青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好吗?”
时柠眨眨眼睛,睫毛上挂满了细小的泪珠。她一再犹豫,终于开口问:“我……想把安溪的老宅买下来,好吗?”
“老宅?”宋之砚有点差异的问:“那宅子不就是你家的吗?”
时柠抓住被子,有点不安的说:“宅子是我和时磊家联名的。我想把他家那部分产权买下来好不好?”
那宅子里有他们第一次温存的记忆。宋之砚也很喜欢那座古朴的宅子,时柠对他很少提要求。他怎么可能拒绝。
“好!”宋之砚坚定的说。
“你都不问问要多少钱?”时柠翻身起来问。那人答应得越痛快,她越心虚。
“安溪那么偏僻的地方,不会是天价。这点钱我还能承担。”宋之砚觉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时柠轻声数算到:“我卖画攒了些钱,还有些积蓄,就是原来画室的房东退给我的钱。我自己能承担一半,你借给我一半就好。时磊想要在博平买房子,把婶婶接来。这样他就可以周转过来了。”
时柠打算按照拆迁价给时磊一半的补偿,这样可以解决他的燃眉之急。自己只要掌握了宅子的全部产权,就可以和许家周旋到底。
她已经找好了律师,力图找到母亲在父亲过世前的出轨证据。时柠小的时候父母长期两地分居也是一个有力证据。她不能让许家拿到一分钱。
宋之砚不知她要买宅子的目的,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他给时磊推荐过房子,与时磊有过不少沟通。那孩子从来没提过自己经济上有困难,怎么突然就要卖房了?
心里虽然有疑虑,但是眼见时柠收了泪,神情也放松下来。宋之砚搂着她轻声哄着说:“小猫咪,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时柠有些无奈的看看他,见他搂着自己不撒手,只好笑笑说:“衣服还没烘干完呢。”
“别管它。明天我再收拾。你现在的任务是睡觉。瞧瞧你这大黑眼圈。”
“嫌弃我吗?”
”没有没有。”宋之砚的身子又开始不老实。在被子里蹭来蹭去。
“你乖乖睡觉我就不嫌弃你。”
宋之砚为了不让她依靠酒精入睡,也是用尽了十八般武艺。
时柠抿抿唇,听话的闭上眼。不管怎么说,宅子的问题开始有了转机。她要打起精神来,预备许家的缠斗呢。
这日深夜,宋之砚被周身的潮意唤醒。他身体太虚,每日夜间都出很多盗汗。
摸摸身旁,冰凉的感觉,空空荡荡。
宋之砚看向目之所及的黑暗,却见洗衣房里有一条狭长的光亮。
他掀开被子轻着手脚下床来,走到那扇门旁。
从虚掩的门缝看进去,只见时柠光着脚,穿着烟粉色的吊带睡裙靠在水池边。她一双细瘦的手臂撑在白瓷水池的边缘微微仰着头。
她的侧颜还是凄美绝伦,只是身型太过单薄,连胸前的曲线都不那么起伏了。
一片寂静中,女人抬起右手,托着高脚杯的手轻轻晃动,一双眸子陷入那琥珀色的液体中。杯壁映射着头顶的灯光,银色与暗红交错。时柠托起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宋之砚在家休养一周后回到公司。赵岭本意是想让他再恢复恢复,可是公司新从国外挖了一个CEO,各项工作都需要交接,宋之砚想着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于是提早回去打卡上班。
这天上午又是开了连轴转开了两个会。宋之砚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马姐帮他把带的午餐热了两次,时柠做的锅塌豆腐满脸皱纹,看上去比早上出来时老了二十岁。
宋之砚拿起不锈钢勺子,在饭盒里扒拉来扒拉去。他累的一点胃口都没有。但是一想到时柠为了这顿饭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准备了。荤素搭配,还配了烫熟的水果,他怎么也得吃几口,要不辜负了时柠的一番苦心。
爱心饭盒吃的七七八八,宋之砚自己收拾好,走到沙发边。
此时马姐正好端着茶水进来。
“马姐,我歇会。两点叫我。”宋之砚坐在沙发上说。
马姐点头如捣蒜说:“没问题。有人来我帮你挡了。要是太累我就叫小李提早来接你。”
“没事……”宋之砚笑着挥挥手说:“今天我自己开车来的。小李有事。”
马姐放下茶水退出去。宋之砚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用手捂住胃部轻轻按揉着。过敏引起的肠道溃疡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但是胃里的溃疡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好不了。吃了饭还是会疼。
望向桌上的小饭盒,宋之砚惦记着在画室上班的时柠,于是单手拿着手机拨打她的号码。
电话拨通后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宋之砚倒也没在意,时柠也是个工作狂。画起画来茶饭不思的人,不接手机的状况经常有。
拨打了几次,宋之砚的胃还是一阵阵的疼。他扔下手机,慢慢躺下来合上了眼。
此时的时柠确实在废寝忘食的画画。她要把老宅买下来,宋之砚虽然打了保票,可是用他的钱毕竟不心安,时柠为了多攒些钱,最近接了好几个合约,给客户画定制画。
时柠正画得忘我,经理顾凯探进头来说:“时柠有人找你。”
“找我?”时柠回头问。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宋之砚。那人说了下班会来接她。可是顾凯认识宋之砚,如果是那人,顾凯会提他的名字。
时柠站起身问:“什么人?是客户吗?”
顾凯摇头说:“他们说是你的亲戚。”
时柠瞳孔紧缩。手上的画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颤抖着嘴唇问:“人已经进来了?”
“对呀,在一楼大堂。”
时柠绝望,她逃无可逃。
宋之砚觉得自己是睡着了。迷蒙中梦见自己又回了医院。医生正给他做胃镜。冰凉的仪器伸紧肚子里,疼的难以忍受。他挣扎着想要醒来。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传来,宋之砚的心缩成一团,呼吸都停滞了似的。
他按着心口接起电话,传来的是顾凯的声音。
“之砚,你现在能来一趟画室吗?”
宋之砚神色一凛,已经彻底醒了。他翻身起来问:“时柠有什么事吗?”
顾凯的口气有点犹豫。
“是这样,中午的时候她家有两个亲戚来画室找她。一男一女。时柠带着他们去了会客室,后来好像是吵起来了,吵得很凶,声音很大。”
“什么?”宋之砚心道不好。时柠哪里有什么亲戚,除非是她母亲家的人。
“是不是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矮个子男人?”
“对对,那女的和时柠长得很像。应该是她的妈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人走了以后,时柠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不出来。我让女同事进去喊她。据说时柠把自己锁在格子里一直哭。这都一个多小时了。”
“我这就来。”宋之砚拿着电话已经起身。他走的太急,到门口时因为头晕人差点撞在门框上,可是他顾不得那么多,随手抄起大衣,快步朝电梯走去。
第58章 我走不出来!
宋之砚赶到林放工作室的时候,顾凯正踮着脚焦急的在门口等他。
顾凯带着他到洗手间的路上,用半分钟说了一下来龙去脉。
时柠的妈妈和舅舅气势汹汹的来找人。顾凯趴墙角听了个大概,都是为了一个钱字,准确的说是为了时柠家老宅拆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