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委屈憋闷。
自马车上下来,宋玉璃气呼呼地入了王府,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任由雀儿小碎步跟在身后。
苏九卿大约知道她在气头上,只闷不吭声跟在她身后。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宋玉璃气得靠在软塌上看话本,却没发现书拿倒了。
苏九卿叫下人们统统退了下去,上前一步取下她手中书,温声道:“你如今胎未坐稳,怎可坐马车,舟车劳顿的?”
宋玉璃瞪他一眼,冷笑道:“如今王爷是改行当起大夫来了,利州城所有的大夫可都来帮我把过脉,人家说了我年轻,身子康健,如平常一般即可。”
苏九卿瞧着宋玉璃是真的恼了,知道她是憋闷,不禁有些心软。
“待你坐稳了胎,我亲自带你出去散心可好?”苏九卿难得的耐心。
宋玉璃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当真?”
“自是真的。”
然而苏九卿前脚答应了宋玉璃,后脚戎狄便传信,说必勒格大病一场,各部族之间蠢蠢欲动。
他不得不亲自带兵,前往坐镇,这一走便是两个月。
等他回到利州,宋玉璃已显了怀,浑身上下都圆润了不少,胃口也开了。
只脾气大了不少。
雀儿看着苏九卿,怯生生道:“王妃说了,王爷不守承诺,今日不许您进卧房,叫您去书房睡。”
苏九卿愣了愣,不禁笑道:“好,王妃说了算。”
两个月未见苏九卿,宋玉璃心中如何不牵挂,她不过随口一句气话,但雀儿年纪小,死心眼,竟真的执行了起来,搞得宋玉璃反而下不来台。
好在苏九卿知道她的性子,刚一熄灯,便抹黑进了宋玉璃的房间。
她身子瞧着比两个月前圆润了不少,肚子也显怀,鼓了起来。
宋玉璃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毫不意外地看着苏九卿:“还知道回来。”
苏九卿笑着俯身,伸手放在宋玉璃的肚子上:“自是要回来的,娇妻幼子,怎叫人不惦念。”
他说着,便觉得宋玉璃腹中突然一阵蠕动,苏九卿惊讶地感到宋玉璃的肚子里似有什么东西推了他的手。
“孩子动了?”苏九卿不可思议道。
大夏的镇北王年纪轻轻,东征西讨,最是手段狠辣,犹如阎王,但此时,他坐在宋玉璃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腹部的隆起,像是对待世上的珍宝一般,手足无措的样子。
“孩子动了?”苏九卿又唤了一声。
宋玉璃难得见苏九卿如此失态,不禁笑了起来:“这有何大惊小怪。”
苏九卿却仿佛找到了新的玩具,他把耳朵贴在宋玉璃的肚皮上,感受着孩子的每一丝动作。
“我觉得他在踢我。”苏九卿信誓旦旦道。
“自是要踢这欺负娘亲的爹爹的。”宋玉璃笑道。
苏九卿不禁莞尔,无赖地翻身上床,将宋玉璃圈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明日我安排一下,带你去散心可好?”
宋玉璃点头:“嗯,这还差不多。”
苏九卿向来说干就干,很快便收拾妥当,带着一行人马,往利州城郊进发。
如今已是夏日,便是利州也有了些燥热。花开时节,利州城外漫山遍野是五颜六色的野花,杂乱排列,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苏九卿带着宋玉璃一路沿着溪流游玩,此行尽兴,直玩到入夜。
回来的时候,宋玉璃靠在苏九卿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玩的可尽兴?”
宋玉璃点点头,鬓发已有些凌乱地掉下几缕碎发。
苏九卿帮她收拾妥当,伸手拉开车帘。
只见夜幕之中,利州城遥遥可见,灯火通明,而深蓝色的苍穹之上,漫天星河,与利州城交相辉映,景色美不胜收。
“宋玉璃,你看。”苏九卿笑道。
已是半睡半醒地宋玉璃茫然间睁开眼,瞧着这景色,也跟着清醒了些。
“真美。”她感叹道。
苏九卿转头看着宋玉璃兴致勃勃的神色,只觉得外面那漫天的星河也抵不上她眼底的一抹亮光。
“是很美。”苏九卿点点头道。
宋玉璃生产前,苏九卿将一切事宜全都提前预备妥当,必勒格年岁渐长,戎狄诸多部族,不少已脱离他的掌控。
不少人忌惮苏九卿,恰逢宋玉璃生产,不少人蠢蠢欲动,更有胆大包天的,敢派刺客入利州城行刺。
苏九卿大怒,带着人马挑了几个部落,又杀了不少人才震慑住草原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见过了血光,人人都知道镇北王妃是镇北王心尖儿上的人,再无人敢造次。
宋玉璃有孕的消息传回京城,宋家亦是坐不住了,没多久便送来了十几个丫鬟婆子,都是有接生经验的,另还有些小孩子的衣裳鞋袜。
苏九卿亦是神经紧绷,又问魏惊鸿要了两个御医,一切准备就绪。
只宋玉璃却觉得有些大惊小怪,她摸着肚子道:“我却觉得这孩子懂事,不会叫我遭罪。”
没想到,这还真被她说中了。
宋玉璃生产的过程极顺,只疼了一个时辰,便生下了一个女孩。
眉清目秀的面容,被产婆抱着,递给苏九卿去看。
苏九卿瞧着他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上辈子,宋玉璃始终不曾有孕,苏九卿知道她偷偷在喝避子汤,也不在意,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的性子,会多喜欢孩子。
子嗣,有和没有,对苏九卿都不甚重要。
若当真怕无后,再过继一个便是。
然而,这一刻,当见到自己的孩子,那么皱皱小小的一团,缩在襁褓里,哭声又弱又小,让他一时之间,满心柔情涌了上来。
这是他和宋玉璃的孩子,将来是不是会继承他们二人的眉眼,秉性。
苏九卿一时之间,不禁浮想联翩,甚至开始考虑,要给这个女儿寻个什么样的好先生。
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颊。
那孩子却仿佛本能一般,伸手攥住了苏九卿的手指。
苏九卿惊讶地看着她。
产婆连连笑道:“王爷瞧瞧,到底是父女连心,郡主知道是父亲在身边呢。”
“好好照顾她。”苏九卿轻声道,而后抽出手指,转身去看宋玉璃。
房间之中,仍有淡淡的血腥味,宋玉璃面色苍白,满头汗水,疲惫地闭着眼睛,瞧着苏九卿来了,笑道:“看到孩子了?”
苏九卿点点头:“像你。”
宋玉璃笑道:“我的孩子自然像我。”
苏九卿勾了勾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人人都夸赞宋玉璃身体底子好,生产时也没遭太大罪,但苏九卿瞧着宋玉璃的脸色,心中却乌云密布,只想把刚才胡说八道的那些人统统砍了。
“很累,很疼?”苏九卿坐到宋玉璃身边道。
宋玉璃笑道:“生孩子哪有不疼的?”
“看你遭罪,心里难受,连带着对孩子也没了喜欢。”苏九卿气道,吻了吻宋玉璃的额头。
宋玉璃莞尔:“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快睡一会儿。”他催促道,“好好休息。”
“嗯。”宋玉璃点点头,乖乖闭上眼睛,她是真的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苏九卿看着宋玉璃的睡颜,眼底渐渐柔和起来,仿佛一汪湖水在琉璃色的眸子里荡漾。
“宋玉璃,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爱我,谢谢你还肯爱我。
我们兜兜转转了两辈子,这一生,定是要白头偕老,终此一生的。
第58章 番外二
窗外雨丝纷纷, 天刚蒙蒙亮,静姑姑便走到幔帐外,轻声道:“娘娘, 该起了。”
魏惊鸿在偌大的龙床上睁开眼睛,有些疲惫地扶了扶额角。她慢慢坐了起来。
寝宫外,宫女们端着梳洗的胭脂水粉头油香膏,在外面站好, 齐声道:”奴婢伺候太后梳洗。”
魏惊鸿坐在铜镜前昏昏欲睡地闭着眼睛。
她年岁渐长,不再是从前那般精力充沛, 尤其是早晨, 总是十分疲惫。
“娘娘生了一根白发,奴婢帮您拔了吧。”静姑姑悄声道。
魏惊鸿点了点头。
而后她感到一点刺痛。
这是京城宫变后的第五年, 魏惊鸿三十九岁,大约是因为日夜操劳的缘故,身体早已不如往日。
她慵懒地起身, 往前殿走去。
负责照顾小皇帝的姑姑们拉着小皇帝的手跟在身后。
小皇帝魏凛已经六岁了, 正是顽皮的时候, 又蹦又跳地跟在魏惊鸿身后,喊着“母后,母后……”他跑了两步,差点被衣襟绊倒。
魏惊鸿停下脚步, 拉起他的手, 笑道:“皇上, 走路需得慢慢走, 这样方显得帝王的气派。”
小小的魏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大夏国的帝王, 虽然名义上是魏凛,但帝印和决策大权,都在魏惊鸿手中。
她已然实现了自己曾经的野心,成为这个国家至高的统治者。
魏惊鸿下了朝,魏凛年纪尚小,在龙椅上一直坐着已然是不容易,好不容易下来,很快便跟着奶母睡回笼觉去了。
而魏惊鸿还要批改奏折,与诸多大臣商定大夏国上下的全部事宜。
今日比之前,又多了些东西。
“利州来报,镇北王新添了一个女儿,王爷和王妃启奏,想给长女讨要个封号。”
魏惊鸿笑了起来:“他们俩动作倒是快得很。”
她想了想,才慢慢道:“就叫永安郡主吧,希望小丫头平平安安的长大,也祝我们的镇北王,永固山河安宁。”
大臣们听了,都直夸这寓意好。
只有站在一旁的静姑姑听了,抬头看了魏惊鸿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安安静静地没有吭声。
这曾是魏惊鸿的封号,后来因德兴帝登基,她从郡主成了公主,封号也跟着一起改了。
这之后要议的事却是前陈国主递上来的国书。
前陈自退回蜀中后,便彻底伤了元气,这些年来内斗频频,皇位三易其主,如今这位乃是三年前那位国君的侄子。
小皇帝亦是年幼,比魏凛大不了多少,两国都是多事之秋,没有力气斗了,内里便缓和了不少。
这位国君刚刚登基,先是说了一通抱歉的话,为三年前两国之间的摩擦致歉,而后更是开出天价,愿意以黄金万两,锦缎万匹,战马一千,求的大夏的原谅,释放前陈的成王殿下李显。
也就是周易安。
听到李显这个名字,魏惊鸿发出一声冷笑,她的手指在桌案上按了按,冷声道:“诸位爱卿有什么高见?”
有人迟疑半晌,才道:“根据混入蜀中的细作来报,前陈如今登基的这位皇帝与成王自幼相识,感情甚笃。”
魏惊鸿笑了笑,却道:“只怕不止如此。李显在前陈颇有威望,若非当年国君糊涂,定不会将他轻易送到我们手中。如今前陈群龙无首,投鼠忌器,才能让大夏安枕无忧。”
之后,魏惊鸿传令,回绝了前陈的国书。
这一番商讨过后,便到了晌午。
众多大臣告辞,魏惊鸿则随便用了些饭菜,也许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她胃口不佳,很快吃完。
许是被前陈的国书勾起了一些回忆,魏惊鸿终究是忍不住对静姑姑道:“走,咱们去一趟幽兰居。”
幽兰居是如今李显的住处,又或者说是圈禁之地。
自三年前,苏九卿将周易安绑回大夏,他便一直被关在这里。
魏惊鸿亲自下旨,打造了一套玄铁铁链,将他手脚统统锁住,这铁锁无解,此后除非他断手断脚,再没可能逃脱。
幽兰居地处偏僻,宫人们踩高捧低,对这位冷宫里住着的前陈成王并不十分友好。
这样的天气,每天能分到的炭火不过小半盆,晚上用以取暖尚且不够,是以周易安白日里都是不燃炭的。
魏惊鸿到时,周易安正在来回踱步,天色太冷,若是一直坐着,便会觉得浑身上下仿佛连骨头都冻透了。这般站起来走一走,身上也能热一些。
三年圈禁生涯,让周易安瘦削了许多,面色也是苍白,遥遥地他听见频繁的脚步声,便微微勾了勾嘴角。
果然,没一会儿,魏惊鸿便到了。
周易安也不行礼,只笑眯眯地看着她。
“殿下,好久不见。”他笑道。
这样的天气,周易安身上也只能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颜色灰暗,几辨不出原来的色彩,他比魏惊鸿小八岁,可满头乱发之间,已隐约可见数根白丝。
魏惊鸿瞧着他狼狈的模样,并不意外,只神色淡淡道:“你的侄子愿意拿黄金锦缎和战马来换你一命,被我拒绝了。”
周易安的脸色微微一变,而后却恢复如常。
“想来殿下是舍不得我的。”
魏惊鸿歪在车上,身上穿着厚重的锦衣华服,手里抱着汤婆子,暖暖地,仿佛和在公主府时一样慵懒。
她年少时便是公主,自然而然十分懂得享受,便是此时也是一样。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你说你图什么?”许久,魏惊鸿才突然开口。
她想起那一年刚刚知道周易安真实身份时,那些写在纸面上,看似轻描淡写,却惊心动魄的内容。
前陈的成王李显,乃是皇帝长子,虽是庶出,却最是有勇有谋。
那年,国君驾崩,太子继位,李显因呼声过高,而被太子忌惮。于是,他自请到大夏探查敌情。
第二年,李显找到了周易安,取代了周易安的名字,成为楔在大夏国的一根钉子。
这之后,李显不动声色的接近宋子元,不动声色地摸清了大夏的朝局。
或许是觉得有机可乘,或许是发现了其中致命的问题。他开始接近大夏的权利核心,并顺理成章的成为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