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和楚非年搭话的也是中年女人,笑得很和善,“你也是去松安村的吗?我们也是的,前面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要不要上来和我们一起过去?”
她刚说完,前面一直盯着楚非年看的男人就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并不白,很黄,老烟枪了,“不收你钱。”
“好。”楚非年点头应了,上车的时候又道了谢,“谢谢。”
“不客气,我们是一个助学公益组织的,这次去松安村是想核实村子里小孩的情况,做好登记……”中年女人笑着道,直接把他们四个人来这边干什么的都说了。
现在已经九月份,很多学校都已经开学了。
其实今年他们的助学名单也已经确定下来了,但是突然知道了松安村这个地方,知道村子里的小孩几乎都不上学,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家都已经到了赤贫的地步。
所以他们又临时跑了过来,想要看看这边的具体情况,如果可以的话是希望能让孩子们尽量赶在国庆前上学。
“我们这个平台很大的,每年助学名单一出来,那些孩子立刻就会被认领走,很多没认领上的好心人士还催着我们多跑跑,想要帮这些孩子读书……”扎着马尾的女生笑着道,神情透着点自豪。
每年看着那些失学的孩子在他们的帮助下顺利入学,这种成就感会让他们心里充满力量,虽然每次跋山涉水往山沟沟里面跑也很辛苦,可在这种成就感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
只是……
即便每年他们都会到处跑,可每年也还是会有那么多孩子读不上书。
坐在楚非年对面的男生轻叹了口气,道:“真希望有一天我们挂上去的助学名单只是一张白纸。”
“对了,你去松安村是干什么的啊?”马尾女生朝楚非年问道。
楚非年侧头,道:“我来找人。”
一路上小三轮一直颠簸个不停,比上龙兴山那会儿的路还要难走,好在车上有好几个人在,一路上说着话就也不是那么难熬的了。
通过对话,楚非年知道中年女人姓葛,他们都叫她葛老师,而两个女生和那个男生确实还是在校大学生,是志愿者,正好就在离这边最近的一所大学,知道要来这里后,自告奋勇一起过来了。
三个大学生里,马尾女生叫岳雯,另外一个女生跟她是室友,叫丁兰,男生比她们低一届,是不同系的学弟,叫夏诚。
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他们终于到了这个叫松安村的地方。
山上到处都是包谷杆子,有些地里的包谷杆子已经被扯了,被捆成一捆一捆的放在地里晒着,小三轮直接开进了村子里面,路上引得好几个孩子探头出来看,看见车子后面坐着的楚非年等人,便立刻追在了车子后面。
还有孩子蹲下来从地上捡着石块往车子里扔的。
“这些孩子……”夏诚险险的一躲,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石块,有些无奈。
就在这时候,三轮停了下来。
追上来的孩子嘻嘻笑着,将手里抓着的石块又扔了过来。
楚非年正要下车,迎面一块石头砸过来,夏诚连忙伸手想要拉她,“小心!”
话音都还没有落下,就看见楚非年抬手把石块接住了。
她垂眸看了看手里的岩石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抬眼朝那个小孩看过去,轻啧一声,“果然,世上并不是所有小孩都能和可爱沾边的。”
随着她的话,被她抓在手里的岩石块一点一点化作了粉尘从她指尖散落。
几个小孩惊叫一声,四散着跑开了。
夏诚也看见了她徒手捏碎石块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半饷憋出一句:“牛笔。”
后面的葛老师三个人没看见,也不知道楚非年做了什么,不过,那几个孩子总算是不捣乱了,还是让她们松了一口气的。
“我要去找人了,再会。”楚非年回身,朝四个人说完,转身就往村子里走去。
松安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但分散的很开,房子都还是那些土砖搭建起来的,村子里活禽很少,楚非年只看见一只瘦到皮包骨头的狗,那只狗一看见她便朝她龇牙,哈喇子顺着往下滴。
凶狠的像是要吃人。
楚非年朝它瞥了一眼,心想这只狗至少比胡娴胆子大。
而在她瞥过去的时候,那只狗就立刻夹着尾巴逃走了,楚非年就顺着那只狗逃走的方向跟过去,走了没多远,好像已经到了村子尾巴,她脚步一顿,回身看着身后肤色黝黑的赤膊男人。
“天色不早咧,你晚上有歇息的地方吗?如果没有可以去我家里,我不收你钱。”男人操着一口夹杂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说完还朝楚非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们来村子里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你们是好人,我不收你们的钱。”
似乎是把楚非年当成和葛老师他们一起的了。
楚非年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点头应了,“我再走走,晚上去找你。”
“哎,好。”男人又笑出了那口黄牙,道:“我家就住这里,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过来找我。”
他指了指楚非年旁边的房子,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他就住在村子尾巴这里。
也不算是村子尾巴,在男人这间房子的后面是一个小山坡,隐约能够看见山坡后面似乎还有房子。
村子里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少,有几户房子其实都已经空了,没人住,等葛老师四个人在村长的陪同下走到村尾的时候,天才刚刚擦黑,夏诚手里扛着一架摄像机,一晃,看见了站在不远处山坡上的楚非年。
“那不是楚非年吗?”夏诚小声道。
丁兰跑了过去,站在山坡下面朝楚非年招手,“非年!你怎么在这里啊?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陪同在葛老师身边的村长抬头,也看见了那里站着的楚非年,问道:“那个小姑娘也是和你们一起的?”
“不是,路上碰见的。”葛老师笑了笑,一边翻看着名册,一边道:“她说是来找人的,村长,我听你说村子里其实也有人去到外面,难道出去了的人就都没有再回来过?”
“没有。”村长摇头叹气,又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道:“外面的世界好啊,啥都有,这出去了就都不想回来了,只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带着小的留在这里,守着我们松安村的根啊。”
葛老师对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她做这个这么多年,更偏僻的地方都去过,早就见惯了这样的情况。
村长又说了几句,突然话头又转到了那边的楚非年身上,问道:“那小姑娘是来找什么人的?”
“不知道。”葛老师摇头。
楚非年已经在山坡上站了很久了,在丁兰过来后就垂眸看她,点了点头,“找到了。”
“哦哦,那你要在这里待多久?我们最晚后天就走了。”丁兰道。
夏诚也收了摄像机过来,“村子里就只有那位老乡有一辆三轮,他隔几天就会去外面一趟,如果不坐老乡的三轮,你就得早点起来,早上六点左右,会有一辆大巴车开进来。”
在来松安村之前他们尽量去了解了这个地方的情况,知道的比楚非年稍微多那么一点。
楚非年看着他,没说什么时候走,问道:“你会开三轮吗?”
“我会。”夏诚点头,在丁兰和岳雯一脸诧异看过来的时候,他嘿嘿笑了笑,道:“我奶奶就有一辆,我在家没少开。”
他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只不过他的家乡和松安村比起来要好得多,至少在他家那边家家户户都已经盖起了小洋楼。
“晚上能帮我个忙吗?”楚非年又问道,视线在丁兰和岳雯身上扫过,“可能也需要你们帮忙。”
“没问题。”夏诚一口答应,“什么时候啊?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楚非年看了看天色,道:“等他们都睡着了的时候。”
夏诚:“嗯?”
丁兰:“嗯嗯?”
岳雯:“嗯嗯嗯?”
“不是干坏事。”楚非年道,“我保证。”
她的神色坦荡,再加上三个人本来就对她挺有好感,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什么坏人,再说了,这松安村穷的只剩下包谷杆和到处挂着的包谷,也没什么坏事可干。
当下就点了头,答应了楚非年。
楚非年笑了起来。
这一笑,三个站在坡底下的人仰头看着她,看呆了。
片刻后,岳雯轻咳了一声,小声道:“非年,你真好看。”
夏诚三个人很快被葛老师喊了过去,村长今天晚上给他们安排了房子住,正好村子里空房子不少,最不缺的就是住的地方,当年吃饭他们还是在村长家里吃。
楚非年和他们说好晚上去找他们,就转身从山坡上走了。
但凡夏诚三个人刚刚往山坡上面爬,或许就会看见楚非年身后那座无碑的坟包了。
楚非年晚上就睡在那个男人家里,男人并不是一个人住,家里还有一个瘦的跟猴儿似的男孩子,这男孩子楚非年还见过,当时也追在车子后面扔石块。
显然这孩子也看见了她徒手捏碎石块的一幕,看见她走进自己家的时候,吓得一声怪叫,哧溜钻进了房间里,到吃饭的时候也没出来。
楚非年拒绝了晚饭,直接进了男人说给她收拾好的房子里,房子里没点灯,村子里都没通电,桌上放着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烛,没有打火机,她也没有喊男人进来帮自己点上,就在黑暗里坐着。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外面起初还有男人和那个孩子说话的声音,后来孩子的声音就没了,紧接着,男人走到她房间外面敲了一下门。
黑暗里楚非年睁开了眼睛,没吭声。
男人只敲了这一下,如果不是外面紧接着又想起锁链碰撞的声音,恐怕会让人误以为那一声敲门其实是错觉。
黑暗中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包括男人在门的外面挂上锁链,也包括男人转身走进了隔壁的屋子,紧接着,两个屋子之间这堵墙传来了动静。
就在楚非年正面对着的那堵墙墙角下,是一块木板,此刻木板被人从另一边推开,有光线照了进来,紧接着,那个男人就从那个洞里钻了出来。
“你没睡啊?”男人一出来就看见了坐在桌边的楚非年,下意识问了一句。
问完也没想等楚非年回答,他嘿嘿笑了起来,将手里的手电放在一边,伸手解着裤腰带朝楚非年走近,“没睡也好,反正要醒的……”
片刻后,屋子里传出的尖叫声嘶声裂肺,几乎响彻了整个松安村。
可村子里其他人家都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被这动静给惊动。
“连声蛙叫都没有。”楚非年站在山坡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她手里拎着一把锄头。
没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黑发披散,眼里淌血,“你让我办的事情办好了,保管那男人吓得后半辈子不举,你承诺我的东西……”
等那只野鬼跑远了,楚非年就拖着手里的锄头去找了夏诚三个人。
三个人虽然已经睡着了,但是被楚非年喊起来的时候也还是跟着一起出来了。
“我们去哪里啊?”夏诚打了个哈欠,好奇的问道。
楚非年道:“去后山帮我挖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怎么非得半夜没人的时候挖?”丁兰顺嘴问道。
问出口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三个人齐齐打了一个哆嗦。
楚非年却没有再多说了,三个人对视一眼,心想着反正来都来了,他们也想看看楚非年到底要挖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不对的,他们三对一也没在怕的。
可是,等他们跟着楚非年到了村子后面的坟地时,一个个就慌了。
“那……那个啥,我们来这里挖什么啊?”丁兰和岳雯紧靠在一起,手挽着手,哆嗦着问道。
夏诚虽然没哆嗦,但也和两人紧靠在一起,紧盯着楚非年,生怕楚非年一回头就是一张青白的鬼脸。
楚非年走到一个坟包前停了下来,这也是一座没有墓碑的坟包,月色下只看见坟包上插着一把伞,那把伞破破烂烂的,明显已经废了。
“挖人。”楚非年道,将锄头递给夏诚,赶在夏诚拒绝之前又加了一句,“活人。”
片刻后,夏诚举着锄头奋力挖,丁兰和岳雯也找了一根树枝在旁边帮忙,一边挖一边惊恐的追问,“这里面真的是活人吗?怎么会有活人呢?我们是不是要报警?”
“没信号。”楚非年拿着手机,“要报警也先救了人再出去报警。”
丁兰抖着嗓音问道:“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里埋了活人?”
话才问出来,楚非年还没回答,夏诚那边就将锄头一丢,“挖到了!”
他们真的挖出来了一个人,准确点说,是一个人和一具尸体。
“卧槽!我看着这个人怎么这眼熟?”夏诚将棺材盖一掀开,没被里面那具白骨吓到,反倒被那个双眼紧闭的人给吓到了。
丁兰闭着眼睛不敢看,岳雯胆子大一点,探头看了过来,这一看,愣住了,“老公?”
“啥?”夏诚和丁兰齐齐看向她。
岳雯却像是已经确定了什么,直接扑了过去,伸手把里面躺着的杨西往外面拉,“真的是老公啊!是杨西啊!”
“啊啊啊!我就说眼熟!你天天盯着手机壁纸喊的老公不就是她吗?还是个大明星?怎么会在这里躺着?!”夏诚一连串惊呼,就差一句现在你老公到底是生是死啊。
楚非年这时候却将锄头踢到了他手边,道:“歇够了没?还有个人要挖。”
这一次不用楚非年多说,她一指位置,夏诚往手里呸了两口,举着锄头就卖力挖了起来。
还好他从小到大没少干农活,也下过力挖过土,有力气在。
就在夏诚挖着另一边的时候,楚非年伸手在杨西的眉心弹了一下,“该回来了。”
下一刻,杨西就咳了一声,从口里吐出一口黑气,紧接着,苍白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点血色,原本死寂没有动静的胸口也开始有了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