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水怀珠
时间:2021-02-01 10:02:11

  “……”
  “……”
  小丫鬟双手瑟瑟发抖,眼看那一碗汤药要泼下, 褚怿起身,把瓷碗拿过,下令道:“都出去。”
  床上一派狼藉, 那人正唱得尽兴,声情并茂,手舞足蹈。荼白勉强抱着一双腿,闻言心有余悸:“驸马爷,您……”
  扭头,灯下男人眼神深黑,“行吗”二字被硬生生吞回喉咙,荼白舌头打转:“……有需要就叫我们。”
  说罢松开双手,拉上雪青跟剩下那小丫鬟,竟是逃命也似的去了。
  “负了奴情千万里……”
  烛光跃动,床上人音调缓缓降低,最后一句,如冬夜凛风刮过,七零八落。
  褚怿握着瓷碗站在边上,耷拉眼皮淡淡打量,等了一会儿,没有下文,确认:“没了?”
  容央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双黑溜溜的眸子对着他,没了歌,也没了话。
  褚怿撩袍在床边坐了,把人拉起来,容央动手,双臂瞬间被箍住,动脚,又立刻被一条腿压住。
  那腿也不知为何,竟是前所未遇的紧实有力,磐石似的,压得人动弹不得。
  容央恼火,扭头瞪住面前人,脸色极是凶狠,然冒出来的声音又极是软糯:“你干什么……”
  褚怿:“……”
  身上如有百蚁爬过,一阵酥麻,褚怿骇然,下颌绷了绷,敛神盯回这张再度乌七八糟的小脸:“我喂你喝解酒汤,你别乱动,明白吗?”
  男人的声音很沉,隐约带一分哑,容央只觉自己如堕在云雾中,坦诚:“不、不明白啊……”
  褚怿闻言也不再多讲,举碗就唇尝过一口,确认温度无误后,送去她唇边。
  容央蹙紧蛾眉,抿唇。
  褚怿:“张口。”
  容央不动。
  褚怿耐心等候片刻后,扯唇。
  “你刚刚唱什么?”褚怿把碗拿开,神色显然开始不耐,“负了奴情千万里……”
  声儿一冷:“谁负你?”
  像是被他骤变的声调所慑,容央小脸一凛,雾蒙蒙的双眸泛起抵触之色,铆足力气开始挣扎,然而在男人近乎禁锢的约束下,只如蚍蜉撼树。
  专注反抗而无果中,唇上被瓷碗一压,一口解酒汤就这样灌了进来。
  容央皱鼻尖,本能要吐走,然那暖热汤汁浸入口中后,竟是受用至极,不由惊喜吞下。
  “噫,酸酸的……”
  笑得如个痴儿。
  褚怿险些忍不住,薄唇紧抿,平复片刻,又开始“灌”第二口。
  如此半灌半喂,一碗解酒汤终于功成身退,褚怿把空碗搁在床边坐墩上,回头,蹙眉沉吟片刻,探手摸入她衣襟里。
  怀中人动,那两团香软登时碰上来,褚怿如被火烫,把一方丝帕掏出来时,气息竟有些沉了。
  容央微扬着脸,任他擦去嘴角下颌的汤汁后,心身熨帖,也不闹腾了,乖溜溜地软成一团。
  褚怿把人放平,转身走,手腕突然被抓住。
  褚怿转头。
  “嬢嬢……”床帐里,小美人一双灿如繁星的眼眸载着笑,也载着泪,“是他负了嬢嬢。”
  这是在回应他先前的问。
  褚怿默然。
  沉默里,那莹然的光自她眼角滑落,一滴一滴,浸入鬓角。
  褚怿一时竟不知她是醉的,还是醒了。
  今日在小湖边,他离得远,并不清楚他们父女前面的交谈,直至后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句反诘时,才扭头去留心。
  而下一刻,便是一记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掌掴响起。
  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感受,就感觉那一巴掌也像打着自己似的,无端的有点痛。
  大概因为被打的不单单是那个人,还有那一句——“于儿女而言,母亲,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父亲再慈爱,也终究只是父亲;祖母再疼人,也到底只能是祖母。十月怀胎生下自己的那个人,不分昼夜养大自己的那个人,哪怕舍弃一切,也必定陪伴自己、保护自己的那个人……的确,是任何人、事都无法替代的。
  窗外有夜风寂寂吹过,这一次,屋里没有熏香,只有她唇齿间淡淡的酒气在心头萦绕,褚怿驻足床边,低声道:“朝堂之上,身不由己。”
  床上人似不信,声音里带着茫然:“一国之君,也会身不由己吗?”
  一些惨烈的画面自眼前掠过,有人的身影屹立如山,有人的身影在顷刻间崩塌……褚怿敛眉,声音沉哑:“会。”
  任何人都会。
  手上的力道松了些,将放未放,带着最后一丝的不甘或执念。
  褚怿低头,不知是出于什么念头,反应过来时,已把那双小手给握住。
  容央感受到他的回应,噗嗤一笑,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渴盼地看他:“你躺上来,陪我说会儿话……”
  褚怿后知后觉,静默中,却又把那双小手松开,退回那把圈椅前坐下:“在这儿说,一样。”
  他退开,高大的身形模糊在昏黄的烛光里,如星辉在大海中沉没下去,容央视野渺茫,思绪也渺茫。
  “你嬢嬢不在的时候,你知道她不在了吗?”
  “知道。”
  “我都不知道……我还去爹爹跟前找人呢。”
  她又憨憨地笑起来。
  “我找啊找,问啊问……那时候,爹爹一定更难过了。他肯定在想,天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赔她一个嬢嬢……”
  “……”
  月凉如水,万籁俱寂,褚怿坐在窗前,静静听着床上人的呓语,低头抚过腰前的佩玉。
  他的拇指抵在那两颗冰冷的字上。
  他分明是答应要和她一块说话,可此一刻后,再无一声回答。
  ※
  回到书斋,已是夜阑更深。
  屋中一灯如豆,窗纸上映着个蔫头耷脑的人影,褚怿推门而入,走至书桌前,往撑着桌角打盹的人脑袋上一拍。
  百顺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抹去嘴边口水,讪笑:“还以为您今晚上不过来了……”
  褚怿在桌前坐下,屈指在桌上一敲:“情况。”
  百顺脸又一变,这回竟是义愤填膺的:“他们仨去了琼林苑边上的入云楼,在雅间里招着歌姬听着曲儿,喝着小酒编排您呢!”
  褚怿眉峰微动。
  百顺把今夜所探一一道来。
  大鄞市井繁华,朝中大臣和士庶商民一样,都是各大勾栏瓦舍、茶馆酒楼的常客。范申今夜离席后,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同幕僚翰林学士王靖之、参知政事上官岫一道去了入云楼赴宴。
  宴会乃是御史中丞刘石旌所设,此外,还有不少三品以下、最近刚被范申提拔上去的后生。
  一行人热热闹闹,推杯换盏,本是踌躇满志,静候佳音,不想范申三人来后,一个赛一个地脸色阴沉。
  因三人带来的消息,是提议革除褚怿实职之事非但没成,反而触怒龙颜,被迫“滚”出了文德殿。
  刘石旌脾性最是暴躁,当下拍案而起,直叱官家忠奸不分;王靖之紧随其后,冷讽驸马都尉狐媚惑主;后边一群后生唯恐落伍,纷纷拿出科考时的满腹经纶争先攻讦,一场私宴,简直成了对忠义侯府的笔诛口伐。
  百顺大惑不解:“郎君,这嘉仪帝姬分明是范丞相提议让您尚的,在这件事上,您一没主动,二也没见着自愿,怎么到头来还成‘狐媚惑主’了?再说您这样儿也不……”
  褚怿一眼扫去,百顺忙捂嘴。
  褚怿冷声:“你在窗外边趴一晚上就听到这些?”
  “您怎么知道我是趴外窗边的?”百顺瞪眼,比着手势,“我险些掉下江去三回!”
  褚怿蹙眉,百顺滔滔不绝:“您是不知道,这帮文人骂起人来可太刻毒了,一个脏字儿不带,照样气得人七窍生烟。尤其是那个王靖之,真不愧为翰林学士,下回咱再跟辽人开战,直接把他请到前阵去,冲着辽人大骂三天三夜,保管兵不血刃啊!”
  褚怿:“届时请你去做翻译?”
  百顺张口结舌,细看他脸色,心知他此刻心情不佳,遂不敢再应,小心翼翼道:“郎君还有其他吩咐不?”
  褚怿敛眸,片刻道:“明日通知李副将,日落后,东宣化门,云骑桥边农舍等我。”
  “是!”百顺点头。
  ※
  许是那碗解酒汤的功效不错,容央次日醒来,竟不感觉有多头痛,只是精神还有些恍惚。
  坐在床上定神一想,昨夜情形乱如碎片,忽而安安静静,忽而吵吵嚷嚷,竟全然无法分辨真假。
  容央于是叫来荼白,仔细审问。
  荼白早有准备,抛去回府撒酒疯一茬,其余尽数娓娓道来,提及褚怿屏退下人,亲自给她喂解酒汤时,有意无意拉长语调。
  容央注意力果然瞬间集中过来,正襟危坐:“那他没趁机对我做什么吧?”
  荼白诚恳道:“驸马爷把我们撵走后,屋里发生何事,奴婢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既是驸马,就算对殿下做什么……也不碍事吧?”
  容央对上那澄澈眼神:“……”
  荼白小心确认:“殿下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容央立刻反诘:“那怎么可能?”
  中气不足地:“只是不大记得清顺序罢了。”
  仅指喝完解酒汤后的顺序。
  依稀有个十分深刻的印象——那男人转身走,自己突然,伸出双手把他抓住了。
  为何竟要抓住?
  容央百思不解,低头看一眼自己双手,越想越膈应尴尬,便欲吩咐荼白备水沐浴,外间脚步声响,沓沓有力。
  抬头一看,赫然便是褚怿。
  容央莫名心慌,往后:“你进来干什么?”
  又迅速想起一事,瞪荼白:“我不是放过话,此人以后不许入我屋吗?!”
  荼白:“……”
  褚怿恍如不闻,闲闲在屋中站定,一双眼眸黑亮依旧:“游湖,去吗?”
  容央一怔,思及外出,喜色顿涌,嘴角一牵又忍住,佯装不屑:“和谁啊?”
  褚怿:“你,我。”
  心跳蓦然更快,容央盯着那男人的眼,刹那间,竟无端地有点局促。
  他竟然主动邀请自己去游湖?
  容央长睫闪动,半信半疑:“你,我?”
  褚怿似不解她为何多此一问,没再回应,可那眼神分明是了。
  容央便挪开视线,略作姿态:“等我沐浴梳妆吧。”
  褚怿点头,走前又想起什么,确认:“多久?”
  容央沉默,昨夜醉后似乎是没有洗漱就睡过去了,到现在颈边胸前都还是腾腾酒气,她贯来最受不得这气味的,思索片刻,道:“三个时辰吧。”
  褚怿本都打算走了,闻言脸一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
  ①村:粗俗。记住它,后面会考哦。
 
 
第24章 、骗人
  因为不喜欢湿漉漉的发丝黏在皮肤上的黏腻感,嘉仪帝姬沐浴时从来都是“沐”“浴”分开的。
  换而言之, 即先洗净那一头如云乌发, 等擦干或晾干后,盘成云髻, 这方可入池浴身。
  而人在花瓣浴中,又还要兼以采耳、修足、按摩、护肤、乃至美甲等诸多工序,再加选衣、换衣、梳头、化妆……林林总总算下来, 确乎是需要三个时辰之久。
  褚怿手握一卷兵书坐在书桌前, 一边等,一边匪夷所思。
  百顺给他倒茶, 贴心地道:“殿下毕竟是个金尊玉贵的人物,跟咱这帮糙老爷们万万比不得,您可不能用军中那套去要求人家,用寻常贵女的那套也不成, 这品级差得远呢。再说了,殿下把自个拾掇得美滋滋、香喷喷的, 到头来享受的不还是您么?”
  褚怿瞬间想起婚后第二天夜里的“不幸遭遇”,斜去一眼:“你以为那味道很好闻?”
  百顺难得与之心有灵犀,放下茶壶,压低声道:“是不是有点儿冲,闻久了, 脑袋发昏?”
  那日百顺虽然只进主屋送了回糕点,但候在外边,也还是“沾光”不少, 思及当时情形,顿有和主子惺惺相惜之感。
  褚怿不想他一言戳中要害,欲言又止。
  所以他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个仆人讨论自家夫人身上的香气究竟是不是很冲鼻呢?
  褚怿绷紧脸,恼怒道:“出去。”
  百顺很茫然:“啊?!”
  褚怿往椅背靠去,下颌往门口一扬,百顺无辜地咽口唾沫,心道大郎君自成婚后,是越发地阴晴不定了。
  “那、那小的去吩咐管事备车……”
  ※
  待嘉仪帝姬更衣梳妆完毕,怡然自得地登上马车时,果然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
  时节已快入夏,午后的天正是炎日晒人,嘉仪帝姬照旧走在雪青所撑的小伞下,肌肤胜雪,绛唇映日,耳边两串金穿水晶瓜实耳环一步一晃,溢彩流光。
  衣着亦别出心裁,修长的纤颈下,抹胸圆挺,裙裾曳地,至于外面,就只罩一件绢纱金丝绣花褙子。
  颜色低调,质地奢华,越发把整个人衬得傲然端丽,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褚怿等在车内,隔窗看着这一幕。
  “你就穿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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