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腮骨微动,似是磨了磨牙。
半晌,他轻飘飘地道:“就这般想我?不顾身上的伤了?”
“还望怜惜一二,力道轻些……不要太久。”她说着,动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她在青城剑派住了那么些日子,一直穿着宽大灵便的白色剑袍。
不是金丝玉缕,不再薄如蝉翼,没有半点诱惑力。然而当这平平无奇的大袍子垂落,露出藏在底下的好风光时,才最是令人口干舌燥。
谢无妄垂头笑了起来:“夫人的要求,还挺叫人为难。”
到了这份上,是个男人都不可能退。
他干脆利落地卸掉了衣袍,揽着她,跌入云丝衾中。
双臂撑着床榻,他没有把重量放到她的身上。
他的呼吸渐沉渐缓,盯着她,像是对猎物的探究。
他是九炎极火道体,平素身躯就比常人灼热干燥,若她不情愿、不配合,那便会很难行事,勉强不得。
俊美的脸庞压低了些,温存地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后亲吻她的脸颊。
冷香气息侵蚀着她,声音模糊暧昧。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反悔。”
她摇了下头:“只要明日离……”
他忍无可忍,熟稔地突破了她的牙关,将剩下的话语吞入腹中。
她倒是十分配合,微启双唇不作任何抵抗,但心情终究是麻木涩然。
连带着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蜷缩。
半晌,他稍微撑起身体,离她远了些,眯着眼觑她脸色,片刻之后,忽地轻笑出声。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低沉缱绻:“安心,夫君干净得很。”
诱人的尾音犹在,他再次辗转吻上她的唇。他的气息依旧醉人,三百年间,他练就了绝佳的吻技。他驾轻就熟,知道如何快捷地让这个柔软的小女人彻底沉沦。
大手扣了扣她的五指,然后游移着,安抚她、诱骗她。
哄她,为了得偿所愿。
她渐渐有种错觉——他似乎十分珍惜她,正在用尽一切办法,确认她每一寸身体都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待她如珠如宝,贪恋不舍。
她及时打断了妄念。如今她再不会自作多情。
“谢无妄……”她侧了下头避开他的唇,轻声说,“都要和离了,说句假话来哄我啊。”
那时她还没有对他死心,她执拗地问他,爱不爱她。他是如何回复的?
——阿青想听假话了?
彼时如遭雷击,此刻倒已释然。她就想看看,谢无妄说爱,会是什么模样。
他动作微顿,低低闷笑起来。
“倒是记仇。”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那厢却是借着她的一丝软化,干脆利落地攻入城池。
她下意识蜷起身体,抬手推他,被他扣住五指,将双手摁到身侧。
他沉沉吐口气,眸色发暗。按捺了多日的性子箭拔弩张,但顾忌着她的伤,终是没敢太放肆,只轻拿轻放,一点点试探。
他的九炎极火道体总是烫的。
从前他的温度让她炽烈欢喜,如今心境不同,便如炮烙之刑。
她蹙起了眉,强行按捺着不适。
渐渐他便找回了惯常的节奏。
他游刃有余,薄唇辗转,吻着她的耳垂,低声诱哄:“还望夫人收回成命,你我便这般恩爱一世,如何。”
她陡然睁开双眼,嗓音发冷:“你要反悔?”
疏离戒备的目光,让他沉下了脸。
他轻轻一嗤,漫不经心地半眯起长眸,凉声道:“不是要听假话么。”
“……哦。”她闭上眼睛,抿起唇瓣。
霎那间,她已想明白了。若她应下,那他便顺水推舟揭过此事。她不应,便是如此。
他稳操胜券,左右不会落了下风。
他明显不悦,发了些狠,她虚弱的身体渐渐便开始不支。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那朵蘑菇,被高温烧灼,就要枯萎死去。
要死,便死得更彻底些吧。
她缓缓睁开双眼,盯着他:“我还想听一句真话,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他的身体更加用力,似是要阻止她说话,唇角却是若无其事地勾了起来:“问。”
她带出些气声:“当初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西阴神女吗?”
他的神色迅速冷了下去。
她记得,上次问他这个问题时,他让她适可而止,然后便拂袖而去。
他盯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骇人。
她的目光执拗地在他的眼底追寻那分真意。
终于,他冷笑着开口:“是。”
她既要自讨苦吃,他成全便是。
“问完了?满意了?”他倾身,抚了抚她的面颊。
“嗯。”她阖上眼睛,神色温和无害,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发出了低沉危险的笑声。
下一刻,他身体力行,手段百出。
他对她实在是太熟悉。
很快,她便沉下了地狱,苦痛的大地上,开出最艳靡的花。
仿佛华美的丝帛上被勾出丝丝缕缕的毛糙,又像是新绽的花骨朵被无情摧折。
极痛、极乐。
绝美、破碎。
身体与魂魄极度割裂。她厌憎自己对他的本能爱意,心痛到极致,化成了灰,身体却在不断上浮、狂欢。
眼前泛起大片的黑。
看着她的眼角溢出失控的泪水,视线迷茫几近昏厥,他愉快地亲吻她的脸颊,低哑地轻笑出声。
“我不喜欢西阴神女……”薄唇辗转至她的耳侧,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说出下半句。
——只喜欢你。
她彻底昏睡过去。
苍白的小脸泛起令他满意的红晕,唇瓣殷红,微微肿起一点,柔软娇小的身躯窝在云丝衾中,看着无辜又可怜。
乖巧惹人爱。
这个小东西,总是那么容易被征服。
他抚着她的头发,沉吟片刻。
起身,半披着长袍,放肆不羁地走到窗榻下,取她的贴身衣衫,执笔沾了朱砂给她留字。
他不喜欢写字,偶尔被她缠得不耐烦,随手写一两个字,都会被她当作宝贝偷偷珍藏起来。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自以为无人发现的那个小木格,薄唇勾起,轻嗤一声。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额侧,他迟疑着,写——
青城山,留下便是。
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
“嘶……”
他牙疼地皱了皱眉,提笔,又补了一行字——
若你听话
加在了‘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的前面。
若你听话,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
左右看看,对自己的字迹还算满意,于是将笔掷回玉梨木笔筒中,大步走到床榻旁边,居高临下盯了她一会儿,然后随手把这封‘信’放在枕畔。
他微绷着唇,广袖一挥,挥开院门,径直瞬移离去。
她要的他已给全了,明日醒来,她必会寻个台阶,与他和好如初。
他待她,还是心软了些。
*
她累极了。
在她的身体和魂魄严重割裂之时,有东西趁虚而入,侵蚀、吞噬她鲜活的生机。
此刻,她仿佛变成了一块焦裂的大地,火辣辣的刺痛遍布周身。
水……
没有水。身体和心灵一片干涸,焦曲、枯萎。
她用力睁开眼睛,视野中浮起大片的黑色,她望向自己的手臂,看见了黑色的蜿蜒魔纹。
“啊!”
“谢无妄……”她下意识地求救,却发现他并没有留在她的身边。
她挣扎着爬起来,随手抓过枕畔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她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那些遍布全身的黑色魔纹。
喘息声越来越惊恐,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跌进无底深渊,黑色的魔息纠缠着她,拉着她往下坠落。
她曾放任自己被一次次伤害,不是锤炼意志,而是任由心智和精神被践踏摧毁。到了此刻,她那薄弱的意志力已无法抵抗魔息的侵蚀。
后悔已然太迟。
她连自绝心脉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她就会变成一个被魔念支配的怪物。
魔纹肆意生长,她的肌肤开始枯萎。
桀桀怪笑声又来了——
[谁让你爱错了人!恨吧恨吧!肆意地恨吧!]
“不!”
她只是脆弱了些,绝对没有过堕魔的念头,为什么她的身体里面会有魔?
她踉跄着扑下床榻,挥动的手臂碰到了一只玉盆。
清脆的破碎声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垂眸,看见她的蘑菇孤独地躺在四散的黑色土壤中。虽然已经死得不成形状了,但它仍是努力扬着帽子。
她的蘑菇,那么骄傲那么自满的蘑菇。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绵软地瘫倒在满地碎土中,灰黑枯败的伞帽恰好贴着她的脸侧,在最后的时刻,它和她相依为命。
“我不要……变成怪物……”
一滴晶莹透亮的泪水滑落,渗进枯腐的蘑菇残体。
……
“簌簌!”
第19章 高等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宁青青晕晕乎乎醒过来。
身下是零散的黑色碎土,她又饿又渴,下意识地伸手薅了一撮土,放进嘴里。
“唔——噗!”
错了,土不是这样吃的。
她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菌丝,那些整齐致密的、玉线一般的菌丝。它们伸进土层,就可以汲取身体需要的养分。
菌丝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嘶——”
她惊恐地倒吸了长长一口凉气,瞳仁震颤,难以置信地望向全身。
怎么回事?
她变成了一只丑陋的人形菇!
要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向来是自己那翡翠、碧玉一般的色泽,以及毫无瑕疵、头大身子小的漂亮身材,就连她的菌丝也是那么与众不同,不是寻常的乳白色,而是通透的玉质。
可是现在……
她盯着自己灰黑枯萎的双手,打从心底感到嫌弃。
真是太丑了。毫不规则,杂乱无章的线条,完全不符合生态美学。
想想,一只蘑菇伸出致密整齐,像浪潮一般柔软的菌丝,根根同样粗细同样长短,用相同的韵律铺向前方,那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再想象一下这只人形蘑菇上长出一堆手或足?
噫……她才不要做蜈蚣。
不对,等等,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丑!
她看了看散落满地的土壤以及翻到一旁的碎裂玉盆。
她想起来了。那种又空又痛、烈火灼心的感觉差一点杀死了她,她本已变成一滩灰黑的腐物,趴在土层上面一动也动不了,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滴甘露,把她救了回来。
虽然活过来了,但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身体里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刮啊刮,尤其是咽喉,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息正在把身体里面的水分全部带走。
她正在瘪下去,不断地瘪下去,就像是一根正在被烈日暴晒的海带。
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又会重新死成一滩——这么大的一滩!
她得尽快回到土里去!
她把地上几片玉盆碎块扒拉了过来,拢了拢散在身下的黑色土壤,歪着脑袋思忖片刻……
用菌丝想,都知道原本的家已经住不下她了。
她,的,家,没,啦!
“唔……”
好端端忽然便起了风。
奇怪的风声在她耳畔呜呜嗡嗡,像是好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恶意浓稠地渗出来——
[痛彻心扉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知道了?他不爱你!不爱你!]
[别再挣扎了!看看你自己变成了多么丑陋的模样,没了美貌,他更不会爱你啦!]
[恨吧!怨吧!把身体交给我,我来帮你杀了那个负心人!]
宁青青左右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和她说话。低等生物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块听起来就特别傻。
这傻子还说得抑扬顿挫,很煽情的样子。
她是一只很懂礼貌的蘑菇,她不会笑话那些智力有残缺的生物。
她斯文地抿了唇,从满地碎土中艰难地爬起来,往外走。
此刻她的身体非常难受,渴得钻心,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在‘滋滋’地冒着烟,火烧火燎。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飞速地衰竭。
原本的家没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处新家,将菌丝扎根下去才行。
伤心?不至于不至于,她扎根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非常虚弱,但并不感到害怕。每一只蘑菇在做孢子的时候,就会知道不是谁都有运气能够长大的。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躬着背,双臂垂在身前,拖泥带土,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出了屋子。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化在地上,就这么再也起不来。
那个像苍蝇一样嘤嘤嗡嗡的声音又来了——
[你想死吗!你已经无法吸收灵力了,再这样下去,一刻钟之内必死无疑!别指望谢无妄,他已经抛弃你啦!他不会回来,能帮你的只有我!]
宁青青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
这个家伙还是只会表达一些繁杂又无用的信息。她当然不可能去深究其中的意思,因为如果弄明白了傻子说的话,那她自己岂不是也变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