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刘媛媛连知青点都没回,直接跑去找岳昊。一见面就做出泫然欲泣的模样,看上去特别柔弱特别无辜。
“开学前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岗位,备了一晚上课,把一到五年级的第一节 课都备了。可是我真的没想到,大队长在开学典礼上让我去带育红班。”
岳昊皱起眉,“育红班?你没去教课?”
“没去,我都看了两天孩子了。”刘媛媛开始掉眼泪,“是我不好,不够优秀,没能让大队长信任我。”
她表面上说得是“没得到唐耀祖的信任”,但这里还有一层潜在意思:你大伯面子也不够啊,公社书记跟下面的大队长开口,人家完全没当回事儿。
如果岳昊是个容易被煽动的,恐怕此时早就做出一串承诺了,什么我去找大伯跟唐耀祖算账,一定让你当上正经老师之类的。
很显然,岳昊并不是几滴眼泪就能迷惑的,他心里最清楚一点——他自己跟岳书记才是利益共同体。
岳昊是公社的农技推广员,他能看上刘媛媛媛,一是因为这女知青确实长得不错,另外也是觉得她有点文化,挺拿得出手。他能看出这女的有些小心思,但他觉得可控。跟她处对象,他也觉得挺喜欢,只是对方啥都没付出,他不可能多放砝码。
开玩笑,谁还没点儿心眼儿咋滴!
岳昊道:“这么安排挺好,大旺村的老师是当众讲课选出来的,我大伯跟人家提要求,就等于破坏规矩,其实很不妥。现在你进了小学校,大旺村选出来的老师也教课了,我大伯也不至于被嚼舌根。”
刘媛媛有点傻眼,这跟想好的剧情不一样啊。
岳昊面带微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刘媛媛同志,相信你一定能克服困难,为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刘媛媛只能点点头:“请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送走刘媛媛,岳昊的脸沉了下来,唐耀祖这么办事,还真是不给面子!
省城。
沈晏清从兴安日报社出来,回招待所休整了一下,带上照相机前往纺织厂。
这次出门,可谓不虚此行,报社的孟主编对他颇为赏识,给他办了记者证。他没有报社的编制,算是特约记者。
说白了,工资没有的,但是稿件采用后给发稿费。
沈晏清觉得,省报的记者证就是最大收获,他现在的档案都在丰盛县知青办呢,编制什么的暂时不奢望。
孟主编带他一起参加林区采风活动,这是个重要任务,省领导希望可以通过各种文学形式,对北方的林区进行歌颂和赞美于是,一行人踏上前往林区的火车,这些人里有记者,有作家,有诗人,他们带着知识分子的热情,一路高歌。沈晏清虽然不参与喝酒,也没跟着唱歌,但他一直举着相机为大家留影,顺理成章地成为最受欢迎的小年轻。
来到林区,北方的壮阔山河、郁郁森林令人心驰神往,沈晏清留下不少笔记,还拍了不少珍贵照片,他边整理素材边写随笔,连诗词都写了好几首。
采风结束后开了个总结会议,孟主编说,近些年环境已经不像之前那般严酷,在文学艺术上,希望可以百花齐放。随后,作家们各自坐火车离开,沈晏清没回春丰市,而是跟孟主编说,近几年,的确良这种化纤面料大受欢迎,他想到省城的纺织厂做个相关采访。
孟主编当然支持,回来后立马给他开了介绍信,还往纺织厂打了电话,那边的领导也很高兴,安排专人接待记者同志。
于是,沈晏清在纺织厂亮出介绍信和记者证后,有个姓刘的干事出来迎接,带他到各处参观,介绍厂里的情况。
厂领导首先接受采访,着重介绍了的确良这种面料,说得特别实在:“这种料子也就占个挺括,其实一点儿不舒服,一点儿不凉快,赶不上纯棉布。但是没办法,咱们棉花产量不够,不就得想办法整点不太纯的吗?以后棉花增产,咱还得穿舒服透气的!”
沈晏清琢磨着,您这也太实在了,这让我咋写?——同志们别穿的确良了,化纤不舒服,咱们老老实实等棉花增产吧!
真要这么写,记者证非给收回去不可。
好在这位领导很快找准了节奏,“的确良没有纯棉的舒适,可是它好看不出褶啊,大家不就是冲着这个买的?前些年,这料子主要用于出口创汇,想穿还穿不上呢,近几年优化了生产链,才慢慢普及了。小沈同志,你别光听我说,你也跟我讲讲,你喜欢啥样的料子?”
沈晏清心道,咱俩究竟谁采访谁?
既然他问了,沈晏清便如实作答:“马上到秋天了,秋冬面料希望有亮眼的颜色。”
“嗨,”领导挺感慨,“市面上不就黑白蓝绿?我们也不敢生产别的,怕卖不出去。”
沈晏清又向他了解建厂的故事,还有先进人物事迹,这位领导打开了话匣子,整整聊了俩小时不带喝水的!沈晏清认真做了记录,拍了些车间和工人的照片,脑子里已经有了清晰脉络。手上的这些素材,应该可以写一篇不错的报道了。
他放好采访笔记,问道:“设计面料的花纹也是一门学问,我能不能采访一下技术人员?”
厂领导一口答应:“当然可以,你想找个年纪大的,还想找个年轻的?”
“有经验的就行,干得年头多,说得都是干货。”
“小刘,你带沈记者去找董平,他说话比较有水平。”
沈晏清听了这名字有些失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跟着刘干事去找董平。这边办公室一共五个人,其中将近五十、脑袋上已经开始地方支援中央的就是老董,听说记者同志想要了解面料印染,聊起来一点儿都不含糊,还能讲得通俗易懂。
沈晏清做好记录,对老董表示钦佩,然后说道:“咱们厂的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我还有别的采访任务,想要找一些民间的手艺人,整理北方民俗相关的内容,您认识这样的人吗?”
董平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说剪纸这一类的?那我可不认识。”
“会描金画彩的也行,我知道有些匠人能画照壁,还能修补器皿上的花纹。”
“啪”地一声,办公室里有人拍了下大腿,一位四十出头的男子站了起来:“别说,我认识一个!”
老董赶紧招呼他过来,并给沈晏清介绍:“沈记者,这是秦利。”
姓秦!找对了么?
第42章 反正我念了
“唐曜, 这里墨色不好看。”
虎子吐了吐舌头:“我画得太黑了,跟扔纸上个煤球似的。”
“唐暖,力透纸背是好的,别把纸戳破。”
三花举起刚写完的一张, 看着从窟窿里透过的光, 叹了口气:“劲儿又使大了。”
唐昭看了下时间, 提醒弟弟妹妹下午别迟到,就听大奎妈在隔壁院子喊:“大花, 刚才邮递员来了, 有你电报。我正好抬筐呢没法帮你拿, 你别忘了去取。”
电报?!
三花蹭地站起来:“咱家可从来没收过电报!姐, 你在家歇着, 我去拿!”
现在入了秋,早晚已经开始凉了,但中午还是蛮热,唐昭也不想动弹,便由着三花去了。
没多大工夫,唐暖同学从大队部跑回来,将电报单递给唐昭:“沈知青发给你的, 还是加急的呢。”
唐昭接过来拆封, 上面只有一行字:有线索,晚回几日,勿念。
这么快有线索了?找到纺织厂姓秦的了?
唐昭抬头,看见三花和虎子想问不敢问的样子, 便给他们解释:“我拜托沈知青帮忙找找咱爸失踪的线索,看这意思,是有进展了。”
虎子眼圈当时就红了:“爸爸能回来不?”
“现在还不晓得呢, ”唐昭揉揉虎子的脑袋:“等沈知青回来咱们才知道。”
三花道:“我现在想知道结果,又怕听到不好的信儿。”她使劲儿擦擦眼角,“也挺好的,总比永远不知道强。”
虎子拉着俩姐姐进屋,指着墙上的照片说:“爸要是能回来,也让沈知青给他拍照片。”
那面墙上挂了好几个玻璃框,里面摆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个框里是唐家以前的照片,先是爸妈的,后来多了大花,再后来又有了三花和虎子。
其余的玻璃框里是姐弟三人近期的生活照:唐昭绣花,三花炒菜,虎子打算盘;有姐仨跟自行车的摆拍,有在供销社采购,还有三人围着桌子写字画画;有唐昭跟沈晏清同看石头记,有三花拉开弓弦,还有虎子和他的宝贝炕柜……
照片大都是沈晏清拍的,自从相机寄过来,他就成了唐家的私人摄影师。唐昭跟他说别浪费胶卷,可他非是不听呢。
当然,他自己也上了镜,那几张是虎子拍的。
虎子看着照片上的沈知青,突然问:“姐,电报上‘勿念’的念是想念吗?”
三花想了想说:“也可以说是惦念,思念,念叨,念念不忘。”
“那不都一样?”虎子扯了扯唐昭的袖子:“姐姐,不管你念没念,反正我念了。”
三花噗嗤一声笑了:“你念行,我可不敢念。”
唐昭抓狂,从絮棉被那天开始,他俩每天都就着这个话题唠好几遍!
“我也念了,怎么滴吧!”唐昭掐起小腰,三花和虎子爆笑,撒欢跑出去上学了。
晚上,大奎妈把俩奎奎送来,麻烦唐昭管他俩一顿饭。大奎妈是村里的能耐人,谁家有大事小情都找她去上灶,明天是唐田阳的婚礼,李桂莲特意来请她帮忙,因为有些东西要提前准备,大奎妈得先过去忙活,顾不上管孩子。
姐仨和奎奎们吃完饭,虎子带小伙伴进屋听小喇叭去了,三花收拾好桌子,问道:“姐,听说咱哥下午就带小嫂子回村了,咱们过去看看不?”
“我倒有心去看看,但是咱奶和大伯娘都不欢迎咱俩呀。”
三花一想也是,“那还是等明天吧,明天是大喜的日子,她们怎么也不至于撂脸子,咱们肯定能跟哥说上话。”
姐俩正说着,门口有人道:“花,你俩都在呢。”
“哥!”三花飞跑出去,“我跟我姐正说你呢,嫂子,你也来啦!”
一听这称呼,新媳妇于洋立刻红了脸,唐田阳道:“进来吧,咱妹妹家,上次不是来过?”
小夫妻俩进堂屋坐下,三花忙着烧水,唐昭也拿出了大红袍,笑道:“哥,你俩真敢来,你不怕咱奶说你?”
唐田阳叹了口气,“家里正吵着呢,我赶紧说带于洋在村里转转,他们也不知道我上哪儿了。”
唐昭奇道:“你俩结婚是大喜事,他们吵吵啥呀?”
“因为柱子和刚子在这边上学的事儿,咱奶和三婶跟我妈打起来了,二打一,后来小海和二花加入,又变成二打三。”
唐昭明白了,李桂莲早就对三房的孩子住在老宅不满,情绪已经累加到一定程度,明天唐田阳结婚,今晚家里人都聚齐了,她肯定要跟三婶掰扯。
在这件事上,董玉珍向着三房,而大伯唐建军肯定不会把两个侄子撵出去让自己弟弟没面子,李桂莲虽然有儿子女儿支持,最后还得落个里外不是人。
对于这些家务事儿,唐田阳早已身心疲惫,既不想管,也不想坐在那儿被人当枪使,所以赶紧领着媳妇出来溜达。看着自己的两个堂妹,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来,于是问道:“大花,听说你去县政府刷墙,你怎么没去找我?”
唐昭道:“县里那个活挺急的,后面还有好几个大队等着,我没腾出来空。哥,我给你端茶赔罪。”
话是这样说,但唐昭清楚,没去锯条厂的根本原因是自己跟这个哥哥不熟。不过这会儿见了,还觉得挺亲切的,因为唐田阳是真拿二房两个闺女当妹妹看。
于洋喝了口茶,看了看堂屋的新桌子,又瞧了瞧四周的摆设:“大花,家里跟上次不一样了,添了些新东西。”
“是啊,得有点新气象嘛。哥,我画画赚钱你知道吧?”
“知道,我一回来他们就说,你省着花,多存点。”说到这儿,唐田阳叹了口气:“二叔还没信吗?”
听到这话,唐昭心里相当感慨,来了两个多月了,在这些至亲当中,唯一问起唐建国的居然只有这位堂兄!
“有人正帮我们打听呢,有信儿了我先告诉你。”
唐田阳点点头,“知道你们三个天天学习,就买了仨铅笔盒。你嫂子不是在针织厂嘛,给你们带了枕巾和袜子。”
铅笔盒是中等大小的,怎么也要一块多一个,袜子是尼龙袜,贵着呢,两块左右一双。得,他俩一个月不到四十块钱工资,这几样东西就十块钱了,这要让董玉珍和李桂莲知道,那得直接冲过来干仗!
对于唐田阳和小嫂子,唐昭又有了新的认知,笑道:“哥,你俩结婚,怎么还上我们这儿送东西呢,应该我给你赶礼才对呀。”
“你赶啥礼,这些也不算啥,小海和二花都有。你明天带着三花和虎子过去,坐着吃席就行,啥都不用拿。”
唐昭笑笑,进屋拿出一个信封:“我早都准备好了,都在这里边儿呢。你俩千万放好,别叫咱奶看见,也别叫你妈看见,她们要是问,就说我送了十块钱。”
“十块钱?”于洋吓了一跳,“这哪行,给的太多了!实在要给,一块钱就行。”
这小嫂子啊,真是实在。
在这个年代,周围有人结婚,关系一般的也就随五毛钱的礼,面子上过得去就给一块,关系比较好的,送个搪瓷盆或是一对枕巾,再大方点送被面儿和暖水瓶。
于洋真心认为,十块钱的礼已经是顶级水准了!唐田阳他三婶也不过给了个暖水瓶。
唐昭把信封塞在于洋手里,“上次嫂子跟着我哥回村,我哥当你的面儿给我们几个钱,这要是别人早就不乐意了。是嫂子厚道,我哥才敢这么办事。现在我过得比以前好,你们结婚当然要好好送份礼。这些钱嫂子收着,千万别让我奶给划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