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输,最起码气势不能输!吴微硬着头皮过去,咔咔作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可是大记者啊,省里来的,文笔了得,气质上佳,怕了吧?
唐昭不动声色听她说,心里暗笑:省报记者,跟队伍一起去过林区采风,绕路来丰盛县,这可真有意思。
经岳昊介绍,吴微也知道了,蓝运动服的乡村小画家和两个军装小孩是一家,另外三个妹子,穿白衬衫的是大队长家闺女,另外两个是女标兵的女儿招娣和村里的广播员。
这群人,一看就知道谁是中心。
唐昭正中端坐,弟弟在后面捏肩膀,妹妹则注意她手里的茶,时不时给续上,大队长闺女在大幅度打扇,扇出来的风连她自己带唐昭都能兼顾,另外两个妹子拿了绣花给她看,像是求她指点。
这哪是乡村小画家,这分明是王母娘娘啊!
吴记者掏笔记本坐到唐昭对面,摆出采访的姿态,“村里的姑娘都蛮漂亮的哈,但是你们穿成这样,一会儿下地干活怎么办?”
唐春妮翻了个白眼,这人啥意思?倒底会不会问问题?
春妮扇子摇得哗哗响:“我不用下地,我上学。”
唐昭道:“我也不用,我质检。”
赵秋丽道:“我更不用,我广播。”
唐招娣笑笑:“我跟她们几个不一样,我得下田挣工分,劳动的时候当然不这么穿,但今天是田阳哥大喜的日子,不把自己收拾齐整了,多不礼貌啊。”
她们几个齐齐看着吴微,眼神里都表达了“这位记者太不懂事”的意思。
吴微的脸微微发烫,连岳昊都觉得尴尬,赶紧咳嗽一声稍作掩饰。
他这一咳,唐春妮马上瞪眼:“你不去找你对象,上我们这儿嘚瑟啥?”然后生怕大家不知道似的,嚷嚷道:“他是咱公社书记的侄子,也就是刘媛媛对象,你们记住了吧?以后离他远点儿,最好连话也别说。虽然咱们觉得刘媛媛眼光不怎么样,但是架不住刘知青拿这位推广员当宝啊,她跟你哭你受得了吗?”
大家赶紧表示记住了,岳昊气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公社农技推广员的光辉形象,就这么被毁了!
吴微开局不顺,决定换个方式重新开始,于是笑眯眯问虎子:“小朋友,你穿着绿军装呀,穿这身激不激动?”
这是个绝不能乱讲话的年代,标准答案自然是特别激动、特别自豪什么的,偏偏虎子不按常理出牌:“刚穿上那天挺激动的,后来也习惯了,没有拿照相机激动。”
吴微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什么情况?这小孩摆弄过相机?刚才那个大队长怎么回事?还跟我说村里穷,穷还能穿这么好?穷还能玩儿相机?我一个大记者还得借相机用呢!
她下意识对虎子的话找茬,“我觉得,军装更有神圣的意义,用相机来比较,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唐昭慢悠悠开口:“我弟弟拍的劳动场面,还贴在公社宣传栏展览了呢,军人保家卫国固然可敬,可是小通讯员拍照不也是为人民服务么?”
吴微问岳昊:“这小孩是公社小通讯员?”
其实那张照片是沈晏清指导虎子拍的,洗出来之后觉得可用,本想放在大队部,是唐耀祖拍板给送到公社去的。
不管事实如何,唐昭既然这么说,岳昊就不能拆台!
岳推广员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耐烦,这女记者口口声声要采访,却东拉西扯的,于是催促道:“吴记者,你不是要采访花火画家?人家就在这儿呢,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吴微接连被刺激,小心脏有点受不了,她按捺住情绪,拿出大记者的派头,一本正经问道:“唐昭同志,请问你是怎么想到给火柴厂画花火的?”
唐昭笑笑:“当然是为建设社会主义做贡献啊。花火虽小,但是用上国画,就有了艺术底蕴。老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技艺,不该束之高阁,也应该体现在民生上,你说是不是?”
吴微还真不能说不是。
她也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压根没瞧得起的村里妹子,说话还是挺有水准的。
“唐昭同志,火柴厂给你的画酬,比得上城里工人的工资吗?”
呵呵,唐昭微微一笑:“吴记者,你觉得我生活得怎样?可有不如你的地方?”
没有,吴微想。
见她沉默,唐昭也没客气:“所以,我的画酬能否比得上城里工人的工资,相信吴记者衡量得出来。”
唐招娣不经意扎刀:“我们大花在村里也穿小白鞋呢,吴记者估计都不敢穿。”
吴微低头看看,自己怕脏,穿了双黑布鞋,结果被她们鄙视了。
唐春妮补一上刀:“估计连运动服也不舍得买。”
吴微捏紧拳头,我下个月就买,必须买!
虎子特别认真地问:“我姐有小皮鞋,是我跟我二姐一起送的,你没有吧?”
这问题吴微敢答:“皮鞋我有。”
三花随口来了一句:“那也不是你弟弟妹妹买的。”
虎子点头:“估计你也没有尼龙袜。”
吴微气死了,我怎么就没尼龙袜了?我至于连双袜子都买不起?
不行,必须换话题!
“唐昭同志,你画的花火很棒,能现场画一幅吗?我们可以约个时间,我给你拍几张照片,到时候发在省报上,你就是名人了。”
唐昭在大乾就是名人,还真不在乎这头衔,笑问:“吴记者带着相机来的?”
“相机没带,但是,你们家不是有吗?”
噗嗤,大家一起笑了。
合着你采访我们,需要拍照,还得我们自己准备相机?
虎子道:“相机不是我家的,跟主人一起出门啦。”
不知为啥,吴微心里有了一种诡异的平衡,觉得自己也不差啥了。
唐昭不想再继续这没有意义的采访:“吴记者,我画画的照片早就有人拍过了,人家也写了通讯报道,说要在省报上发。你们都是同行,就不要抢别人的工作了。”
吴微眼睛一亮:“是谁采访你的?有相机拍照,是不是……”
三花瞬间听出名堂,马上不乐意了:“吴记者,你是借着采访来我们县找人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哈 ̄
第45章 你俩级别够吗?
吴微的脸爆红, 也不敢再打听了,赶紧起身告辞。
岳昊送她出门,暗暗腹诽:这个女记者咋回事?在公社的采访不是挺有水平的,怎么一到大旺村就大失水准?
唉, 唐春妮太能搅和了, 今天跟蓝运动服都没说上几句话, 以后还得想办法再创造机会。
他正琢磨着,眼前出现刘媛媛充满委屈的脸, 声音里还带着点儿控诉:“我就在大队长旁边那桌, 你怎么没去找我?你跟女社员坐一起干啥?”
岳昊头疼, 耐着性子解释:“省里记者过来采访, 我给带个路。其实我就是个陪衬, 坐在那儿都没说话。”
刘媛媛开始哭,抽抽搭搭特别矫情:“我知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提上工农兵大学的事儿,让你为难了,你不理我是我活该。”
岳昊:“……”
这是哪儿跟哪儿?太特么能作了!他不由想起唐春妮那句话——她跟你哭你受得了吗?
真心受不了!
自己挑的对象,总不能让她在大道上哭,于是岳昊不太走心地哄:“刚才属于工作, 跟你说得是两码事, 你别瞎想行不行?”
“我都听到了,是你提议采访唐大花的。你为啥要往她跟前凑?她能说出个啥?采访育红班老师不好吗?”
岳昊当即沉下脸,不想再跟刘媛媛废话:“我先回去了,这两天挺忙的, 没事别去找我。”
说完,扔下满眼不可置信的刘媛媛转身就走,心中暗想:高兴的时候哄你几句, 还真拿自己当宝了?
宾客散后,唐家人开始收拾杯盘。盘子是村里挨家挨户借的,得洗干净赶紧还回去。
于洋不是娇气的人,挽了挽袖子,坐在水龙头旁开始刷碗,洗完一大盆没等喘口气,李桂莲就来喊:“小于,你跟田阳过来一下,你爷你奶有事跟你们商量。”
于洋有种不祥的预感,这阵势,总觉得自己和田阳又得吃亏。
小两口去了大屋,老爷子唐有年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袋锅,董玉珍见孙子和孙媳妇进来,大言不惭道:“小于现在是咱家媳妇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过得好,不能眼看着弟弟吃糠咽菜。我跟你爷还有你爸妈商量了一下,田阳在锯条厂工资不少,养家足够了。小于一个女的,再领一份工资就有点白瞎,我们琢磨着,针织厂的工作就让小海替班得了。”
啥?唐田阳和于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奶和妈又想盘剥收到的礼钱,没想到是惦记于洋的工作。
见唐田阳沉着脸不吭声,李桂莲赶忙道:“田阳,这不前两年又开始顶替就业了吗,小海现在也算于洋亲属,我打听了,这个事儿应该能行。你是不知道,现在挣工分可难呢,秋收的活那么累,小海也干不动,顶了小于的班不正好吗?”
唐天阳气道:“于洋在单位是踩缝纫机的,小海能干这活儿?”
董玉珍特别理直气壮:“让小于教一下小海,会踩不就行了?”
“车间里都是女职工,从早坐到晚,他能坐得住?”
“只要能拿工资,指定坐得住!”
唐田阳无语:“都是流水线作业,你这边速度跟不上,就耽误后边的工作,影响了产量,这工作还保得住?保不齐还得开除呢。”
“开除”两个字还是管用的,董玉珍和李桂莲也知道唐田海的斤两,耽误进度什么的,不是不可能。
李桂莲眼睛转了转,又道:“我教过二花踩缝纫机,要不,让二花顶她嫂子的工作吧。”
“行啊,”唐田阳压住心底的怒气,说道:“不过咱们得一碗水端平,光让二花顶班,小海不还是得下地挣工分?这么着吧,二花顶于洋针织厂的工作,小海顶我锯条厂的工作,把他俩安排明白,你们就彻底不愁了。我跟于洋收拾收拾回来,守着大旺村这片土地。”
李桂莲眼睛亮了,居然还好意思问:“小于干农活利索不?”
唐田阳彻底失望,原来家人真这么想过,想让二花和小海都顶班,却根本不去想他跟于洋今后的生活。
“还行吧,于洋勉强能干。”唐田阳道,“真回来的话,我俩不打算在家住。奶,你得给我盖间房。”
一听这话,老爷子唐有年的烟袋锅敲得梆梆响,董玉珍尖声道:“盖房?你还想干啥?你咋不上天呢!”
“你们不是打算以后给小海盖房?我工作给他,他到县城上班,厂里有职工宿舍,以后还有住房,还回村里干啥?小海从村里出去,我在家里的位置就等同于小海,盖房不是理所应当?”
董玉珍和李桂莲被说得有点儿懵,不对啊,顶了班不是啥都解决了吗?为啥还迎回来两个祖宗呢?
唐田阳又补上几句:“以后生了孩子也归你们养,我也没啥要求,跟柱子刚子一样就行,平时在你们这儿吃饭,礼拜天我再接回去。奶,工资都没了,我养不起啊。”
唐有年的烟袋锅又使劲磕了几下,很显然是不高兴了。
要是以前,唐田阳或许还顾着爷爷的情绪,但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必须学着保住自己的利益。“对了,我们厂定员已经满了,顶替制度有个规定,满员的情况下,新来的同志会调剂到其他单位,最近对接的是化工厂,大概会被分去生产油漆。”
“不行,那玩意儿味儿大,一天下来熏得头疼!”唐田海在门外大声嚷嚷,他一直在偷听,听到油漆两个字就不干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第二天一早,唐天阳立刻收拾东西带着媳妇离开大旺村。临走的时候摸了把被子,里面硬硬的还在,心里稍安。
两人回到唐田阳的职工宿舍,于洋将被子拆开,收好唐昭的《荷花九鱼图》。清点其他物品的时候突然发现,小虎子画的那幅《横行霸道》不见了。
与此同时,唐田海和唐二花从大客车上下来。
“一会儿我拿大头,是我翻到的。”
“唐二花,你别不讲理,谁给你放的风?”
“主意还是我出的呢,这幅画能卖三十,我二十,你十块。我要买的东西太多了,你能分一份就知足吧。”
唐田海问:“你有票吗?”
“有,咱妈枕头里拿的。”
“我十二,你十八。”
两个人一路讲着价,终于来到春丰市火柴厂门口。
门卫大爷当然不让进:“干啥的?找谁?介绍信!”
唐田海拿出介绍信,唐二花道:“我俩是来卖画的。”
大爷没好气地说:“我们这儿生产火柴,不收画。”
“谁说你们不收,你们厂的花火不就是花钱买的?我手上有一幅,也是画梅花那个人画的。”
大爷疑惑道:“你是说小唐?她又画梅花了?她咋不自己来?”
“我也姓唐,我是她妹,她有病了让我替她送来。”
大爷想了想,让人去喊小张和冯主席,没多一会儿,两个人到了门卫室。
冯主席问:“小唐咋滴了?怎么还有病了呢?”
二花道:“她……中暑。”
“这天还中暑,肯定穿多了。”
唐田海不想聊唐昭,问得特别直接:“你俩级别够吗?你们厂长呢?”
呃……这话小张不知道咋接。
“厂长不在,画的事儿我俩也能做主。”冯主席态度温和,虽然这孩子不会说话,但他不是小唐家的嘛。
“真能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