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若和容磊坐在水池边上,她低头去看水里自己的影子,又仰头看看容磊。
潋滟的眸浸上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她的声音太轻,细若蚊音。
容磊凑过去仔细听,才听懂,林故若讲的是,“看来我是真的醉了,酒醉真好,都能看到你了。”
呼吸在此刻慢了拍,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住。
冷战太久,清醒难见面,借醉讲想念。
容磊曲指骨,亲昵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和好吧林故若。”
“和我来捞月亮吧。”林故若的思维明显跳脱出了个自有的四维空间。
她指着水里的月色倒影,软声祈求容磊陪她一起。
方才陪她上楼时容磊以为是林故若咬字不清,自己没听清楚,是上来陪她看月亮的,没想到林故若是真来捞月亮的。
水塘不算深,林故若弯腰,小心翼翼地双手去捧那泓映月的水。
她一碰,水中月就碎掉了,连续几次三番,林故若仍不肯气馁,嘟着嘴,继续认真的去捧。
容磊注视着她的动作,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的袖子卷到小臂中间,也伸出手陪她一起去捞。
骨骼分明的手和柔荑般纤弱的手接连去捧水中的月,林故若捧给自己看,容磊则捧来讨她笑颜。
风里夹杂着花香和酒气,手时不时的碰到一起。
露台灯光暖黄,打在两人的身上,斜影落地,错身捧水,纠缠似相拥亲吻。
水从五指间流走,月色仅能存在手中须臾,唯有接连不断的去捧新的。
镜花水月,虚妄而已,但没有任何关系。
凡林故若所喜、但林故若所求、容磊都愿意竭力为她做到。
第九章 。
“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月亮吗?”林故若舌头打结,慢吞吞的发问。
月亮在中国人的心里有独一无二的位置,是团圆、是相思、是故里、是怀才不遇、也是永恒和须臾。
寓意这样多,容磊猜题都没有大范围,他思考了下,猜测林故若大概是想妈妈了,试探着讲道,“因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错!”林故若否定,松开合拢簇水的五指,水哗啦一下砸回池子里,池中原本就被搅乱的月影更加扭曲起来。
否定完林故若又安静了小半分钟,等容磊手里的水消失干净,才皱着眉头喃喃,“不是哦,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呢。[1]”
这句诗被无数人曲解成了带着颜色的诗句,实际上苏轼本人只单纯的写了字面意思,春夜短暂珍贵,花散着清香,月打在花上落下朦胧的影。
露台上花香阵阵,月影婆娑,除了季节不太对,完美贴合诗句的写意。
这个回答让容磊当真无言以对,他咬了下后槽牙,心说今夜就带你体会这诗的曲解意思。
最终是林故若先捞累了,她停手,蹬掉鞋子,懒散的抱膝坐在池边的台子上。
面朝着水池座,看容磊给她捞月亮,眼角眉梢噙着笑意。
她看看容磊手里的“月”,又看看容磊,眸里映了水波,凝成星光点点。
在自然景观里,月亮明亮,星光则被反衬得暗淡稀疏。
但今夜星月俱在,心心想念的心上人也在。
晚风亲吻过脸颊,催得林故若的酒气不减反增,她或许有过一瞬的清明,在仅存的三分醒里抓住细枝末节的存在。
容磊便是她的水中月,哪怕早知道结局空欢喜一场,此刻也不愿意两手空空。
这是醉鬼才配持有的勇气,她豁然抓住容磊的手腕,又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迟疑片刻再放开,指腹如同猫爪般滑过容磊的肌肤,奶声奶气的夸奖,“哥哥你真好呀。”
“给你捞月亮,就算好了啊?”容磊似是而非的笑着问。
他要比林故若大一岁,可林故若平时不太喜欢喊自己哥哥。
基本只有两种情况会喊,一种是戏谑或是撒娇有求于他,而要求比较过火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从外在的家境、容貌,再到个人能力,都称得上势均力敌,林故若极少有求于容磊。由是这种称呼多数时候都出现在床第之欢上,林故若浑身都泛着粉,带着哭腔在容磊的要求下喊他哥哥。
林故若自己没什么思路,勉强善解人意的顺着容磊说,“那你不好。”
容磊眯眼,把手里的水尽数泼回去,沉声问,“哪里不好?”
“你把我的月亮弄丢了!坏人!”林故若娇嗔,她放开抱膝的腿,足尖探入水中,虚虚攥着拳,捶打容磊的肩膀,“你讨厌。”
“……”容磊迅速的弯腰舀水,顺便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三万六千次,她醉了、自己的小宝贝儿,除了惯着还能怎么样?
正当容磊准备再骗声软糯糯的“哥哥”听时,身后突然响起声轻咳。
原本露台上只有他们两人在,容磊的心思又全放在林故若身上,无暇顾他,外加他们正对着蔷薇花墙坐,水声作祟。
是真没注意到身后……竟然站着这么多人。
曲楚笑得如沐春风,薄幸见容磊转头,遥遥举杯,抿了口酒。
就连平常冷淡习惯的应长乐,唇角都带着点儿弧度。
另有三两位认识但不算数的,但他们非常默契的轻手轻脚上楼,不知道已经在身后站了多久。
一个两个,看热闹都不嫌事大。
容磊感觉到一阵头疼,偏林故若不觉得丢人,还兴奋的朝着后面的人招了招手,欢喜的附上了句,“你们好啊。”
曲楚配合的挥手,回应道,“若若晚上好啊。”
他自己打招呼不够,又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拍旁边应长乐的肩膀,催促她,“跟你若若姐打个招呼,气死你哥不花钱的好机会。”
露台高百尺,当初打出的旗号是远离俗世喧嚣,从环境上讲诚不欺客,只微弱的风声和指尖淌落的水滴声响着。
于是曲楚的不大不小声音被放大。
“……”容磊掀眼皮睨应长乐。
原本没准备打招呼的应长乐懒洋洋的瞥回去,微微颔首,慵懒微哑的御姐音响起,“姐姐捞月亮快乐吗?”
“我超快乐啊。”林故若笑靥如花。
清泠泠的月光无差别的流淌在每个人的身上,酒杯里也坠了小半轮月,微风抚着花叶,婆娑作响。
大家再次安静下来,侍应生受人所托,满脸歉意的上前几步,站定在容磊半米开外的安全距离处,礼貌询问,“容少,是这样的,闻落行闻先生听说您在露台捞……”
见容磊面露愠色,侍应生话到嘴边,匆忙改了口,“赏月,希望我能为他直播这月色,但我们拍到您,需要征得您的同意,您看您这边方便吗?”
“方、方便啊。”林故若开口替容磊慷慨。
“容少?”侍应生放松下来,仍又看向容磊。
容磊哽了片刻,在心里为林故若记下几笔账,后半夜多来一次,才冷冰冰的点头,“你开吧。”
见同事得到了应允,另一个位侍应生连忙凑上来,顺水推舟的问同样的问题,“是这样的,萧恕萧少希望我录段视频,他说想看看您怎么赏月的,您看可以吗?”
“行。”林故若盯着着容磊手里的水中月,头都没抬,就又答应了。
这是他们认识七年来,容磊第二次见到林故若酒醉的模样,上一次要追溯到五年前,林故若十八岁生日那天晚上。
红烛昏罗帐,那天两个少年人初尝情事,似乎林故若也是有求必应的。
容磊思量到此处,终于确认林故若不是酒醒故意在捉弄自己。
他无可奈何的表示,“拍吧,别问我,她说的事我全照做。”
当第三个侍应生托盘里载着毛巾和果盘出现时,正赶上容磊重新为林故若在手里捧满水。
手浸在水里的时间太久了,指腹泡得发白,开始有褶皱。
容磊已经没什么脾气了,他冷静的用眼神瞅另外两个举着手机的侍应生,“和他们一个要求是吧?要录像或者直播你随意。”
“不不不,不是的。”侍应生连忙解释,“我不拍,是我们老板让我问您,他可以拷走您在露台这段时间的监控吗?我们家监控是特别先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的。”
“能听见声音对吧?”容磊沉声问。
侍应生点头,“当然可以。”
“行。”容磊对着空气微笑讲,“顾意,笑话看够了,人却没了,你高兴吗?”
原本身后站着的几位吃瓜群众被发现后早就不装了,或站或坐,饮酒聊天,顺便绕有趣味的看容磊给林故若捞月亮。
不怪大家围观,更不是容磊人缘差,只因此幕着实百年难遇。
富家子弟们多数不太安分在合法范围内疯狂造作,你折腾初一、我折腾十五。
容磊年少时轻狂桀骜,堪称南平著名纨绔。
有容磊珠玉在前,后来萧恕飙车、按年旷课都可以被看作是正经人了。
简单举个两个例子:
持有卡丁车E级执照24个月的赛车手,可以在年满16岁后考取赛车C级执照。
容磊16岁拿赛车执照,没几个月参加拉力赛时为了避车撞山,愣是在已知刹车系统故障的情况下坚持减速过线,比赛是赢了的,就是最后是救援队去湖里捞的容磊。
住了半个月的院,容磊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违背医嘱继续玩车。
豪门利益多、亲情寡淡,但多数人都会装一下,落两滴鳄鱼的眼泪,容磊不一样,他是个死了大哥能高兴得多飙几圈的著名疯批。
就这么个刷新南平豪门圈家长对子女造作底线的选手,此刻正对酒醉的林故若言听计从,给人家捞了很久的月亮。
任谁这话听了都是不信,坚持要眼见为实。
这三年来容磊和林故若多异国,大家很少能见到他们一起出场,时间久了,都快忘了他们曾经出双入对。
却极少有人忘记他们的关系不是情侣,因为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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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有次参与游戏人数众多的真心话大冒险局上,林故若和容磊先后输掉,被问及,“你和磊哥/若若究竟是不是男女朋友。”
两方都坦荡的给到否定的答案,甚至容磊还特地和人换了位置,坐到林故若旁边,圈搂着林故若的腰,偏头亲了她一口,挑眉反问,“谁说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晚上一起回家?”
林故若则现场为大家秀了波恩爱,她坐上容磊的腿,盈然讲,“能一起回家的可能是恋人,也可能是仇人呢。”
其实话说开,大家已经对他们的关系心知肚明。
食色性也,饮食男女,无疑是权衡利弊后得出对关系的最佳定位。
圈子里太常见这样的关系,大家相识一场,走肾不走心、逢场帮作戏,永远都是好朋友。
要真走了心,往后分手就代表要连带上社交圈一起决裂。
前车之鉴极多,所以他们除非真青梅竹马、娃娃亲定下那种,基本上极少会有人选择去吃窝边草。
原本真心话到这里终结,就只是他们千千万万次小聚里的闲谈而已。
但林故若莫名其妙的补充了句,“毕竟十几岁的爱,要比十几岁的恨无敌。”
当时顾意对她竖起大拇指,“今夜你林故若端的是个诗人。”
“承让。”林故若抱拳。
后来这句话被宋知非写在了电影剧本里,用作了海报宣传语,那部电影票房超十亿、捧红了两位新人演员。
林故若这句随口说来的话,一时间风靡互联网。
脱离了少年时代的大家再回头品林故若这话,总莫名其妙的能想起那夜突入其来的暴雨,以及十几岁时轰烈不计后果的爱恨。
于是容磊和林故若的关系在所有人这里都定位的明明白白。
今夜有人惊愕于这走肾的太认真、有人感慨原来败类如容磊也有温柔、亦有漠不关心如应长乐陪人上来而已。
而两位当事人对围观群众的想法全然不知,更不想在乎。
月色再美都有审美疲劳的时刻,林故若看累了,她去触容磊的泡皱了的手。
皱着眉头把他手里的水放空,凑到他耳畔低喃,“我不想看月亮,想听笑话了。”
“给你讲,我们回家,我再给你讲好不好?”容磊取毛巾,给她擦干净手,哑着音和她打商量。
林故若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第十章 。
露台上的看热闹终结于一阵掌声里,曲楚带头鼓掌,戏谑不已,“兄弟们掌声响起来,庆祝我们容磊弟弟也有今天。”
容磊傍晚在暗戳戳的和人打探林故若的消息,又在楼下想上来不敢上的抽了半盒烟,紧接着捞了小一个点儿的水中月。
如果非要容磊对今晚有个评价的话,应该是:真绝了。
绝在两个月的冷战后,他们的关系终于开始破冰。
年少相识,做过同桌,当过知己,出双入对过好多年。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开始之前,他们甚至没试过超过四十八个小时不联系对方。
有科学家给到数据,二十一天足以养成一个习惯,林故若和容磊用事实证明了,再精确的大数据都无法完全预知到每个个体的实际情况。
有些话难言明,有些事只酒醉才能做出来。
林故若是被容磊抱下楼的,她像是只乖巧的小狐狸,把脑袋埋在容磊的颈窝里,嗅着熟悉的气息,找到归宿。
甚至于不肯提前放一刻的手,容磊哄了半天的人,林故若才松开一只搂着他脖子的手,在车门处摩挲半天,对上指纹解了锁。
车灯破开茫茫夜色,昏黄的路灯和树影超后掠去。
林故若半阖着眼眸躺在副驾,粉唇开合,嗫嚅了大半天,是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容磊带林故若开了自己家,与其说是自己家,不如说是他们的家。
在过去的五年里,林故若人在国内时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久住。
原本是黑白色系的冷调装修,愣是更改成了她喜欢的蓝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