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在丛林里已经流落好几天了,这期间, 三钟天天被指着鼻子骂,二狗险些气出病来。
几日前,有大批仙岛坠落。二狗看见后一直在往仙岛坠落的地方赶, 可是丛林中地势复杂, 走了两日还是没看见,他心中焦急,免不了拿三钟撒气。
可是这家伙, 铜皮铁骨, 打他嘛手疼, 骂他嘛, 油盐不进的。偏偏还离不开他, 真是气煞人也。
这里夜间十分危险,时常有妖兽出没。但是有三钟在,每到夜晚, 他化为原形将二狗罩住,可以隔绝一切危险。就像一个结实的大帐篷,连下雨都不怕。
金钟内温暖如春,二狗睡得正酣。金钟散发着淡淡金光,偶有路过的妖兽,也畏惧这金光散发的威压,远远避开。
“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妖兽的哀嚎。
二狗瞬间惊醒,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仙岛坠落的地方已经很近了。这声异响瞬间将师徒二人惊醒,三钟化为人形,二狗腾地坐起。
“么么声音?”二狗皱眉。
三钟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不知道。”
二狗没搭理他,起身前往查看,三钟立马跟上。
……
声音是从祁羽身下传来的。
这座仙岛被烈火灼烧,与天地之间灵气的连接已经十分微弱。
如果没有么么干扰和意外,它也许会一直悬浮在原处。但是随着登岛的妖兽越来越多,本就摇摇欲坠的小岛终于不堪重负,从中裂开,碎成几大块坠落。
祁羽正艰难的爬行着,身后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她不知道该爬到哪里去,她只是下意识想远离那三只妖狈。小白不在身边,肯定是将那些妖兽都远远引开了。
彼时她的身体却突然悬空,紧接着,开始飞速坠落。
岛下那三只妖狼正在互殴,身上都挂了彩。每一只身上都被对方的獠牙戳了几个血窟窿,妖狈们没了指挥,也是乱作一团,互相撕咬着。岛上岛下,到处都是妖兽尸体和碎肉皮毛,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气。
妖兽们争抢地盘和猎物,这种争斗平日也时有发生。那三只领头的妖狼正打得火热,呲着牙,红着眼,猝不及防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齐齐发出呜嚎。
祁羽已经认命,就算这些妖兽不再袭击他们,以她这具残破的凡人之躯,也坚持不了几天了。
可是,我踏马都这样了,还要再雪上加霜吗?
只是一瞬,她重重砸在地上,腹部戳到一块尖锐的石头,胸腔被压迫,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祁羽疼得近乎晕厥,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了。身体就像被卡车碾过,到处都是痛的。
小白包在冰球里,冰球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他毫发无损,趁着那些妖狈反应不及,飞快爬起来,四处寻找着祁羽的身影。
被埋在巨石下的妖狼挣扎着站起来,祁羽立马感觉到身下的石头动了,紧接着她身子一歪,从石头上掉在了泥地上。
疼痛不可怕,可怕的是疼不晕,她的脑子竟还该死的清醒着。
那块巨石随着妖狼的起身翻动滚落,砸在祁羽的脚上。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如果之前说想死那些话只是开玩笑,祁羽现在是真的想死,不掺一点水分。
那一瞬间,她的脑中顿时出现了人生的走马灯,无数片段飞快闪过,只留下一些残破的浮光掠影。
小白听到呼声,扇着翅膀飞到她身边。
“姐姐……”
祁羽躺在地上,不知不觉中已满脸泪痕。她感觉她右脚的骨头已经碎掉了,连带着整个小腿都没了知觉。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受这些苦,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死。
人人都畏惧死亡,这一刻,唯独她,是多么渴望死亡。
祁羽看着小白焦急的脸,他拼命想把她从地上抱起来。她整个人就像一个破布娃娃,任由捏扁搓圆。
可是什么事,越是着急,越做不好,小白连法术都忘了用。
她身上还穿着自己的外袍,白色的袍子现在整个被鲜血染红,干涸了又被浸润,整个右脚血肉尽断。他一边张着嘴哇哇大哭,一边把她抱起来。
祁羽气息微弱,生机在一点一点流失着。
她看到那只巨大的妖兽,在小白身后挥舞起爪子,它身上两个大洞血流如注却浑不在意。身后还有两只同类在撕咬着它的皮毛血肉,它看到小白,眼中精光大盛。血脉香气吸引着,只要吃上一口,修为必然大增。
小白浑然不觉,大声哭喊,翅膀扑扇着,就是飞不起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死……”
唉。
祁羽心中叹气。
没办法啊,就当是我欠你的吧,反正我也快死了。
眼看着那只爪子就要拍上他的后背,祁羽回光返照一般,突然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手掌覆盖住他的眼睛。
“臭小子,好好活下去。”
臭小子,好好活下去,我们以后再见吧。
小白只感觉到一口温热的鲜血喷在他脸上,透过那双手的指缝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似乎看到那些星星点点的莹绿色生机开始升腾,消散。
祁羽感觉到背后传来灭顶的压迫,她痛苦的昂头,看到两个熟悉的人,又马上失去意识。身体失去了控制,变得绵软,手掌无力垂下。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师徒二人看见。
祁三钟看见了她,虽只是一瞬,但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未来。
她穿着僧衣趴在地上看他,她站在树林里同他说话,她手里把玩着一个剔透的玉镯,她弯腰挥着锄头种地,她躺在藤椅上呆呆看天……
佛经云:“闻钟声,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
晨钟响起,愿一切众生出离火坑;暮钟响起,愿幽冥众生闻钟脱苦。
钟,有一种非凡的意义。
祁三钟修炼了几百年,第一次看见了凡人的未来。在一条汹涌的时间长河里,无数的众生,无数的喜怒哀怨被淹没,随波涛起伏,明灭。最后再一点点消散,化为恒河中的细沙……
“啪!”祁三钟的思绪被打断,脑袋上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愣着干什么!救人!”二狗急得跳脚。
眼看着那只巨兽掀开祁羽破碎的身躯,伸爪就要去抓下面的小白。三钟回过神来,一记金光脱手,那只妖兽的脑袋瞬间被拍碎,如山的身躯轰然倒地。
三钟飞身上前,一只手提一个,急呵一声,“走!”他脚下不停只留下一道残影,二狗转身跟上。
空气丝丝清冷,水边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天边泛起鱼肚白。天终于亮了,一切魍魉退散。
可惜太迟了。
小白趴在她身上,哭得近乎晕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血衣上。祁羽生机散尽,早已没了呼吸。
二狗看着那孩子的一头白发,还有那似曾相识的眉眼,陷入沉思。
三钟蹲在地上,皱着眉头,还在想他看到的那些记忆碎片。
终于,他下定决心,伸手在怀里掏啊掏。半天,摸出一块金色的碎片。他掰下了自己的一小片真身。
三钟将那块碎片揉碎,揉成一团金色的流浆,抬手将那团金色流浆送入了祁羽额间。
难得的,三钟想起寺里那些和尚常念的经:循环三界内,犹如汲井轮。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出去玩
第43章 北丘谷
江城山。
叹仙大会将将过半, 就发生了好几件事。先是听说,上东剑门的王阳死了;流云群岛的乌家少主乌玄墨也死了;接着无虚剑门失踪叛逃了几十年的弟子柏桦南回到了门派,被处以雷火之刑, 死了。
这还不算完, 叹仙盟还在北丘的雪山里调查呢。远在长风岛的流云群岛乌家被一把火烧了, 仙岛坠毁过半, 家主乌潭被人扔下了岛, 摔死了。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叹仙大会还在照常举办着, 行馆里一时议论纷纷。
“我听说, 是当年掉下岛摔死的乌霜白干的。”
“他没死?我一直觉得那件事很奇怪, 乌寒天死得蹊跷,乌瑕怎么会自己把自己家的仙岛烧了……”
“说不定都是乌潭一手策划的!他那人,啧啧。”
“那就说得通了, 乌霜白肯定是回来报仇了。”
“只是他烧了岛,还怎么继承乌家?”
“这就不得而知了。”
……
俟清君祁雅站在行馆十楼的围栏边上,愁眉不展。
三徒弟不知所踪, 四徒弟到处搞事, 五徒弟……死了。
他很忧愁,皮笑肉不笑,偏偏走不掉。
就在这个时候, 木子崖来了。
木子崖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俟清君, 城主有请。”
祁雅一愣, 说:“可是有消息了?”
木子崖点了点头, 作了个请的手势, 祁雅一颗心又吊了起来。可怜他这个当师父,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来支会一声,连自家徒弟的情况都得拜托江城主帮他打听。
这几日, 他独自在行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瘦了一大圈。现在听说有了消息,急急忙忙就跟着木子崖往城主府赶。
城主府,殿中。江岚案前摆了美酒瓜果,身侧围了几个衣着清凉的美人,神情严肃,站得笔直。
一名家仆急急来报,“城主,来了来了,俟清君来了!”
江岚身侧的美人们一听,立马摆好姿势。倒酒的倒酒,剥果皮的剥果皮,跳舞的跳舞……
祁雅进到殿中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位白衣美人坐在江岚的大腿上,正在给他喂葡萄。火红的袍子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白皙结实的胸膛,一名紫衣美人倚坐在他膝下,双手捧着金杯,凝眸痴望。
耳畔丝竹阵阵,熏香缭绕,一片旖旎。
祁雅脚步微顿,心中一阵钝痛。垂眸,以袖掩目,“祁雅唐突了……”他说罢正欲转身离去,江岚连忙起身叫住他,“雅!”一只手背在身后疯狂打手势,美人们得令迅速撤退。
江岚一撩衣摆,迈开长腿径直跨过矮几,几步上前拽住他的袖子,“祁雅!”
“子崖说,有我徒儿的消息,我才……”祁雅内心自责,自从来了江城山,他就没日没夜的待在城主府。两人朝夕相伴,白日结伴游街,夜半月下对饮,好不快乐……
以至于徒弟们出了事都不知道。消息传来之后,祁雅就离开了城主府,回到行馆四处打听消息,谁知这才分开两天,他就……
江岚也不啰嗦,直接说:“现在整个叹仙盟都在调查这件事,既然他是乌家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乌家自己的事,无须太过忧心。我跟尊王牧藏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现打听到消息就是从风花雪月楼传出去的。”
祁雅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风花雪月楼?”
江岚勾住他的肩膀,馨香袭来,祁雅微微有些眩晕,这香还是他亲自种植调配的。
江岚继续说,“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这件事,你还是得亲自去看看,不过你那小徒弟并没有死。你要是愿意,我就陪你走一趟如何?”
“陪我走一趟?”祁羽喃喃,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想挣脱他的桎梏,奈何江岚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修为也高出许多。
江岚握住他肩膀的手暗自用力,祁羽挣不开只能摇头,“江城主日夜操劳,还是不麻烦了。”
江岚心中有气,这木子崖出的什么馊主意?听听,日夜操劳都出来了。
江岚面上不动神色,轻笑两声,“你看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都瘦了……”说着另一只手就挑起他的下巴,祁雅满脸惊恐,“去去去,现在就去!”
江岚满意了,“上东门的弟子因此而死,我担心他们伺机报复。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还是回到城主府来住吧,嗯?”
祁羽被他勾着脖子往外走,“我……还是以后再说吧。”
江岚唇角勾起浅笑,也不再逼他,说:“好。”
北丘。
祁羽好像做了一个梦,这个梦……不说也罢。
只是想到梦中经历的那些事,她就头疼手疼脚疼肚子痛。感受到身下异常的柔软舒适,祁羽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等等!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困?
祁羽猛地睁开眼睛,头顶是雪白的丝质床罩,上面还用金线绣着龙纹。这又是哪?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有些僵硬,似乎躺了很久。我又穿越了?
结果她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人。烟灰色的长发散落肩头,他手肘撑着头,靠在床头上,双眼紧闭,眼下有些乌黑,很是疲惫的样子。
小师兄长大了,长得好快啊。啊不对,难道是我又活过来了?
祁羽眼珠子转来转去,对又活过来这种事已经有经验了,丝毫不慌。
她试着清了清嗓子,喊:“小师兄?”
他眉头紧锁,似乎还在梦中。
“祁徵?乌霜白?”祁羽又叫了两声。
对方一动不动。其实这也不怪他,换谁放了三天三夜的火不累啊!
在北丘雪山的时候,大家都答应得好好,绝不外传。结果一回去,除了柏松吟如约保守了秘密,其余妖修们都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其他人!”
妖修都是大嘴巴,什么秘密对他们来说都不算秘密。就这样,一个传一个的,一夜之间全传开了。
牧飞白,祁徵和巫马带着祁羽的尸体回北丘的时候,这件事在整个江城山和北丘都传遍了。
为了避免乌家的秘密被人发现,三人一合计,干脆先来个毁尸灭迹!
于是祁徵连夜飞去长风岛放火。
涅槃之后的祁徵不仅觉醒了乌瑕的蓝火绝技,还遗传了他爹的心狠手辣。
放火无疑是最简单的办法。
在废墟上重建不过六十年的乌家再次遭遇了灭顶之灾。所有的秘籍典籍全部化为了飞灰,包括岛下曾关押曦凤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