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最普通不过的猫头鹰。
因为伤了翅膀,于是被外出遇见的她收养。
第一次任务失败后回到教中,她看见自己的宠物被做成了食物抬上来,阴狠毒辣的老教主要亲眼看着她一口口吃个干净……
做菜的是下一批杀手苗子里最优秀的女童,那女童祖上也曾显赫,即使沦落教中,还能保有自己的名字,萧咪咪一度很羡慕她。
公孙兰……这名字很好听。
这名字好听的女童,做菜也很还吃,所以萧咪咪埋着头吃得很香……她连坚硬的鸟骨一齐嚼着吞了下去,即使胃部疼得痉挛,也没有流一滴泪出来。
老教主垂涎她的容貌,更喜欢她的识趣,当夜她便上了那张混合着各种香味令人作呕的床榻。
直到多日后的一天。
鲜血从榻上蔓延,浸透了萧咪咪精致的软缎红鞋。她就穿着那双红鞋子,一步步离开了教派,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躲在床幔后的女童……
像这种阴邪丨教派,从来都是新王杀了旧王,能者居上——可她连一刻也不想在这腐烂透顶的地方待下去了,作为自己的主人,她无需容忍。
这世间再无人可以逼迫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杀自己不想杀的人,睡自己不屑一顾只觉恶心肮脏的臭男人。
斟酌多日,她放纵心意回到了那个江南的小镇。理所当然的,没能再见到他……此后余生、再无其人。
——后悔吗?她问自己。
那翩翩公子永远也不会知晓,她为了那一时的情愫,片刻的心软……最终付出了多大代价,承受了多少痛苦。
她一面笑从前的自己,一面笑现在的自己。
又或许是从前的自己在笑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在笑从前的自己,谁知道谁在笑谁呢?
或许重回过去,她就能狠下心动手了罢。
——既然她已不是少女。
第18章 、番外
(三)
萧咪咪芳龄十九,已是臭名昭著的十大恶人之一。
这不得不归功于她得天独厚的脸蛋,那妩媚倾城色总能迷得江湖侠客拜倒裙下,教了她越来越多的武功心法;也不得不提她狠辣阴毒的蛇蝎心肠,利用完了便能说杀就杀。
但最重要的,在于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沾上一点就要了命,不该管的事情不要出头……这点江湖中人活得久的都了然于心。
她爱享受,爱武功,亦爱男色。
无意间找到了一座废弃的地宫,更是直接自封女王,广收男宠为后宫,一边享受一边修炼媚功,日子过得真是快活似神仙。
然而有一天,她难得跑了很远很远,从峨眉一直往南,水陆旱路颠簸近一月……去找一个唤作江玉郎的少年郎,江南大侠江别鹤的儿子。
萧咪咪原本都做好了强行绑人的准备,没想到略略使计便得了手,只觉得没意思透了。
她尝试着在这唤作玉郎的清秀少年身上搜寻当年玉郎江枫的影子,却发现他虽也有一副好皮相,内里却跟他爹一样恶臭不可闻,连给当年的江公子提鞋都不配。
“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儿?”穿着低衬红纱难掩曼妙身姿的绝色佳人伸出一只玉足,勾起了跪在地上胆战心惊的少年的下巴,语调慵懒得很。
“女王姓萧,叫……”江玉郎顿了顿,盯着她丰满的胸部咽了咽口水,在她甜美的笑意中方要继续,却被一脚踢开翻倒在地。
萧咪咪欣赏着少年狼狈吐血的模样,饮下男宠手中的半杯醇酒,笑得愈发娇媚愈发快活了。
咪咪,就跟只野猫的名字一样。
放在女人身上,又是多么的庸俗轻佻!可她没得选择,她自小就被训练成杀手,有个名字都要对主子千叩万谢。
——怎么敢告诉那风流倜傥的俊美公子,他眼前花朵般娇美的少女,有着这般令人不齿的名字呢?
(四)
她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眼前的白衣少年郎,竟似与午夜梦回之时的那个翩翩公子一模一样……难道苍天,终于也对她有了那么一丝怜悯?
萧咪咪笑了,头一次那般真心实意地心中含笑,而不仅仅装作泪眼朦胧的凄惨模样前去搭话。
因了那张俊美无俦的玉容,她日渐苍老的心重新开始怦怦乱跳,像个怀春少女似的揽镜自照。却无奈地发现,再也寻不到最初那个纯洁清丽的模样了……
——岁月从不败美人,大概她还是不够美。
却不知,被江公子瞧上的花月奴是何等花容月貌呢?倘若对方还活着,真想比上一比啊。
那白衣少年郎竟是移花宫少主。
身侧还有一个极为貌美的姑娘。
那姑娘很有趣,又讨厌又有趣。
而那少年,虽是君子端方,却到底比不得昔年玉郎的绝世风采。可原来就算是个梦幻泡影,也是她触之不可及的……
被拆穿身份制伏后,身上带着伤的萧咪咪偷偷跑走了。渐渐的,被那少年郎所击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亦很难根治,连带着娇容受损,她却奇异地并不在乎,难得才熬上几服药缓解痛苦。
她身上还有些银财,武功也尚留有大半。
若能再寻个隐蔽之所,过回往日的奢靡生活却也不难。可她不知怎么的、宁可远远地缀在那故人之子行踪之后……
有那么几次,不慎离得太近,她能感觉到花无缺向来温和的眉目扫到了自己的藏身之地,又淡淡地移开,只是将身旁那姓铁的少女护得更紧。
有时候想一想,萧咪咪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为了那白衣公子悱恻多疑的少年心事,为了那一对小儿女欲说还休的若即若离。
越是在乎和注意,萧咪咪也越是有些看不懂了:既然有情,她为何不愿言明?
她太好奇了,渐渐转移了目光投向那姑娘。
甚至在他们分道扬镳后,选择跟在了少女后头……再后来少女遇险,她虽没有亲自救人的打算,却现身为一个盲眼公子指了路,最后留下一颗碧玺做信物。
当年那个姓公孙的小女童,竟成功将只有女子的教派似模似样地发展了起来,着实不易。可惜日子过得太顺,做事越来越张扬,神侯府若腾出手来,定要将她们一网打尽的。
据说红鞋子这个教派,还曾威逼利诱知晓江湖事的大智大通,想找到自己迎坐教主之位……
——明明她从未改名换姓,为何公孙兰从未想过自己就是那个十大恶人里的“迷死人不偿命”萧咪咪呢?
她悠悠思忖,几乎要笑出声来。
萧咪咪不想趟这趟浑水,但或许那姑娘可以去京城凑个热闹……反正她和身边人早已身处漩涡之中。
(五)
又是一年上元节,月与灯依旧。
她换了朴素又难看的粗麻布衣,不施粉黛,头上也不过插了根款式简单的银钗。一个人悄然站在桥上许久,远远地望着湖边河灯最密集之处……
顶着这副模样,任是哪个老丨江湖过路,也认不出她是那个十大恶人里“迷死人不偿命”萧咪咪了。
漆发玉面的白衣公子揽着他的心上人,眉目含情,正低着头温声软语地说着什么。
他怀中身着一袭湖绿轻衫的姑娘却扭过头去,好似在闹什么脾气。
好一会儿,才似是被哄好了,浅笑盈盈地轻轻捶了他一记……这般娇嗔般地笑闹起来,简直教公子心魂荡漾,不知怎么怎样能更爱她一些才好。
游人快要散尽时,少女突然左右四顾,在凉如水的夜色中轻轻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上去。随后,又将脑袋抵靠在了少年温暖的胸膛。
这软软的一吻,像轻灵的雀儿撒娇似地啄了主人一口,透着狡黠的甜蜜,十足令人艳羡。
她贪婪地望着那一双璧人,惊觉自己没能在那公子身上寻到江枫的神魂,却在那少女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也未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呐。
萧咪咪唇角微微翘起,竟笑出了满脸冰凉泪痕。
……
最后一捧烟花的余烬渐渐散落,四周寂静一片。
她伸手,轻轻抚摩着桥端生了绿苔的青石狮子。
从这一头,到那一头,最后回到了桥中央,仿佛绕过了一个沧桑轮回……兜兜转转,还是难忘那最初的惊鸿一瞥。
姿容犹存三分,面容却憔悴苍白的女人将纤细的指尖搭在青石上,如少年时一般急急地探身,去看桥下那黑漆漆的平静河水……只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一艘窄小又普通的乌篷船随波逐流,亦没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锦衣公子站在船头,静静地抬眸。
女子朦胧的泪眼却仿佛倒映出了璀璨星河,熠熠生光。而后,单薄身躯摇摇晃晃坠入其中,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意识消散前,萧咪咪迷迷糊糊地听见有陌生的乡音呼喊“好像有个姑娘掉到湖里去了!”
另一个过路人一边往河道边冲过来,一边反驳道“你看错啦,那不是个年轻姑娘……”
河水极深,她却不觉得冷,满头乌发在水中散开、沉浮,宣纸泅墨般晕染开来。
被压抑的窒息感淹没,使她没心力再去感念他们必是白费的好心救助。只是模模糊糊地叹了一声,吐出了一串微细的气泡……未惊起丝毫波澜。
——是啊,她不再是个年轻姑娘啦。
而她的江公子呀,
他永远风华正茂。
第19章 、心诚则灵
心兰愣了愣,没有马上接过来:“这是……刚才说的、欧阳亭与五绝一同研究出的功法秘籍?”
“正是。”他含笑道:“方才我草草翻了几页,确实是一门高深的武学,且无需苦练多年方能有所成。你若学了它,今后行走江湖……”
“我不学。”
少女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扭过头直接拒绝。
花无缺有些怔愣。
起先是不解:试问江湖中人……谁不想练一门绝世武功?转而又疑心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哪个词惹得她突然动了气,这才耍起了性子。
——明明方才还是好好的。
即便是黑暗里,武功高强的少年郎也目力甚好,见女孩子扁着嘴显是不悦,小心地询问道:“……怎么了?”
铁姑娘晃着脑袋轻哼出声:“我爹没失踪的时候,也整天叫我练什么‘疯狂一百零八打’,我练不好,他还不高兴……哼,我就不学,就不!”
她皱着眉的神情简直幼稚得像个小姑娘,语气却说得斩钉截铁不可动摇。
“这……”自小勤学不缀没犯过懒的移花宫少主沉默了片刻,闷头想笑,勉强握拳掩住了:“可是……”他还想再劝一句,毕竟这般机遇实在难得。
刚吐出两个字,却被铁姑娘伸手捂住了嘴:“没有可是的!”
少女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表情一本正经。“我知道,你是希望我学了可以保护自己……以后我们分开了,也不至于担心我随随便便丢了小命,是不是?”
闻言,他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而她也不需要他搭话,放下手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但是练武这种事嘛,强求不来的。其实我一直过得平平安安的,不招事不惹事,应当只能算半个江湖中人吧……要不是前阵子因为藏宝图的事情被小仙女慕容九她们盯上了,现在大概还好好的写书赚钱四处游历呢。”
铁姑娘一边说,一边拉着花公子往里走寻找出路。
“机缘这样难得,花公子你学了不是正好?反正我们现在还在一处,你练了以后更厉害了,那跟我练了也没有什么区别的嘛~而且怀璧其罪,给我我或许也守不住呀。”
花无缺满脑子只有那句“以后我们分开了……”,竟没心思细究她这句站不住脚的话语。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是啊,待找到江小鱼其人再杀了他之后,总要回宫复命的。
待到那时,姑姑们还会应允自己再出宫么?她……可愿意等自己呢?
瞧心上人的模样,兴许根本不会陪伴到那时,便已要分离。
只是眼下他竟连旁敲侧击对方的心意都不敢,只是很慢很慢地道:
“我在峨眉山上也曾遇到那两位姑娘……她们恐怕还要纠缠的。铁姑娘既不想学武,那么还是跟紧在下为好……至少、至少未来几月之内,我怕她二人仍会对你不利。”
从不说谎的无缺公子绝口不提峨眉山一场风波的真相。
原来是有人仿造假藏宝图又放出风声,引得江湖中人自相残杀罢了。而那一红一绿正追着一个少年跑,根本没问起铁心兰三个字。
铁姑娘瞅着欧阳亭站立着的尸骨。
他睁着眼睛宛如活人般地死死盯着眼前看,仿佛难以置信会被美丽柔顺的妻子背叛,气急败坏目呲欲裂。
心中暗骂一声“伪君子”,实在唾弃得很。
但这室内点了蜡烛后要亮堂得多。
渐渐的,居然越仔细看越觉得心里发毛,仿佛他随时都要复活咬她一口似的。
不由得倒退半步贴近了花公子,瑟瑟道:“你就是想赶我走,怕也是很难的……”
少女咬着唇数落自己:“我武功一般,但逃跑追人可快了,还很会装可怜!花公子菩萨心肠,肯定是舍不得抛下我的。”
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教无缺公子一颗上下飘忽的心重新被安回了原地。
他极轻极浅地弯了唇,缓缓道:“……在下许过誓的,决不会抛下铁姑娘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