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微点头,乌瞳里漾着清澈如水的笑意:“所以花公子要记得要勤练武功呀,江湖险恶,我就指着你保护我了。”
……这样高深的武功,她自己却不肯练,反要别人费心学了时时看护于她。
倘若机关算尽却功亏一篑的欧阳亭神魂在世,见他二人不但不争抢秘籍,还要胡扯一通推拒,非得再被气死一回不可。
——但他反正死了嘛,不知道的。
铁姑娘笑眯眯地看着花公子将五绝秘籍贴身放好了,方满意地转过身,却指了指床上躺着的美貌少妇:
“我们两个人前后转了一圈,都没看出有什么机关,只剩下这里没有检查过啦。花公子,你……”女孩子的声音拖得很长。
“……”花无缺自然不是会“轻薄”女子的人,哪怕是具尸骨,他也不会想要去靠近的。
但现在,柔弱的、胆小的、害怕尸体的铁姑娘,微微蹙着眉期盼他去检查一番……他却也不能再拘泥。
也只得对尸身不曾腐烂的方灵姬夫人,暗道一声“晚辈得罪”了。
然后小心地用床铺裹着,将她放到了地下,是半分也不肯直接接触这位绝代佳人的身体。
心兰看得有些想笑,唇角刚翘起来,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大尊重这可怜的女子,立即又忍住下撇了。
整个床板显然采用的是上佳木材所造,坚硬结实得很,敲来如金属般清脆。
心兰半跪着在床头的位置仔细摸索,居然毫无所获。又不死心地去看床尾,还是找不到任何机关。
只得讪讪地从床榻上爬了下来,摸了摸鼻尖,嗫嚅道:“看来我猜错了。你……再把她抱上来?”
人家都在这里躺了八十来年了,一直待在冰凉的地上未免太惨,不如放回原位的好。
几支陈年烛火散着幽暗的光。
无缺公子深邃的眼底映着她羞得面颊酡红的柔美侧颜,没有说话,却有几分忍俊不禁。
顿了顿,他低了头,掀起袍角上了拔步床。
伸手略按了按,便动作利落地撕开了床铺里侧灰扑扑的帘帐:“铁姑娘你瞧……一叶障目而已。”
心兰连忙凑过去看。
只见那帐后的墙壁摸来果然与别处不同,还有一个小小的黄铜吊环悬在正中央,显而易见便是隐藏的机关了。
“如果把出去的诀窍藏在这里,倒真是很难想到了。跟上一层地宫的机关相比,实在巧妙得很。”
铁姑娘说罢,又眨着眼睛夸身边人:“不过还是没有瞒过花公子的一双慧眼,你真厉害!”
温文尔雅的无缺公子谦和一笑,并无几分得意。但来自心上人夸赞总是使人深感愉悦的。
他含笑虚揽着少女的肩膀,谨慎地拉下了铜环。
……随着机关被启动,墙壁上豁然现出了一个小小洞口,仅供一个身量正常的成年人通过。
外面是黑黝黝的,看不出什么。
连一些风声或特殊的气味也没有。
两人对视了一眼,照例是花公子在先,为铁姑娘预先勘探一番,有危险也好将她及时护在身后。
幸而钻出洞口后并无什么陷阱,少女跟在年轻公子身后慢慢顺着数百级石阶往上走。
到了石阶尽头,只见一线天光直照下来,实在很出人意外。
“明明在地宫里也没有待很久,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好像很久没见到太阳了……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心兰仰着脑袋高兴道。
花无缺却谈不上满心欢喜。
不过他的性子,再是如何欢喜或难过,神情总归都是轻浅的,连笑意也极淡:“我们继续走吧。”
“嗯。”她点头,丝毫没有因他不曾表现出一丝惊喜而感到奇怪。
——他们即将要回到喧嚣红尘中去了,他自然也要做回那个不识烟火的浊世佳公子。
继续拾阶而上,只见那出口处盖着那个石板,两旁却留着半寸空隙……天光,便是自这空隙中照下来的。
此处空间够大,足够容纳两人一同往外瞧:
只见外面竟是个极小的庙宇,但这庙里供着的究竟是什么神佛却还瞧不见,只因神像的位置正立在他们头顶这块石板上。
移花宫少主此时的神情才带了一丝惊奇讶异:谁能想到小庙的神像下竟会有这般神秘奇异的地底宫阙?
而这么多年以来,居然当真无人发现。
他毫不费力地将上面的石扳抬起,率先钻了出去,确认四周寂寂并无危险,才回身去拉身后的姑娘。
心兰爬出洞来才瞧见,原来这庙宇供奉的是道教四大元帅之一的赵公明。
——正财神座下埋着座不可衡量的宝藏,倒也很说得通。
越想越觉得怪有趣的。
心兰随手拿了神案上摆着的一根残破香烛,也没火石点燃,闭着眼很敷衍地拜了拜,只口中喃喃了几句话,又给插了回去。
一转头发现,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缺公子也拿了支香学着她鞠了三躬。神态甚至称得上虔诚,至少比她许愿时要真挚得多。
铁姑娘歪着头看着花公子一本正经地做完了整套动作,才笑嘻嘻地问他:“你知道,我们拜的是什么神吗?”
他垂眸,柔柔望她:“不知。”
于是她更觉得好笑,解释道:“这是赵玄坛,传说啊是碣石山三霄娘娘的义兄。我还写过碧霄娘娘的故事呢。”
少女抿唇含笑,眉眼生花,叹道:“移花宫富可敌国,花公子可是唯一传人,又找到了这么一大批无主宝物……不论许什么愿,这位‘财神爷’恐怕都很难应允了……便是神灵仁慈大方,也再难更进一步啦!”
“铁姑娘博文广记,在下受教了。”
花无缺静静看着她,唇边也缀了笑意,顿了顿又温声道:“以前我从不曾拜过什么神明,更不曾许过心愿。如今也只盼……盼如书中所言:心诚则灵。”
注视着他黑如点漆的眸子,心兰突觉有些唇干舌燥,耳膜感受的心跳也微妙起来。
可她掩饰得很好,也显得似乎一点不好奇:“有理。这世上总有两句话很叫人受鼓舞:一是事在人为,二是心诚则灵。”
紧接着又提醒道:“花公子千万记得莫要将愿望说出来,否则就不灵啦~”
他点头应下,莫名的失落与怅惘。
少女伸出一根葱白食指,轻轻抵在檀口处:“就像我方才许的心愿。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说到最后几个字,明亮杏眸里溢满清澈笑意。
——真不知该愿你知好,还是不知好啊。
一对姿容绝世的少男少女对着斑驳的神像,同时在心底发出了幽幽叹息。面上对视,却俱是坦然无比的光风霁月。
小庙里短暂的微妙氛围很快被人打破。
“——公子!”
熟悉的白衣婢女惊喜地远远喊道。
第20章 、白山黑水
荷霜奔了过来,堪堪在两人面前止了步:“公子,铁姑娘,终于找到你们了!”总算放下了提着的心,甚至拜倒在地,被花无缺虚虚扶起。
待起身注意到了二人的打扮,又觉得疑惑:“公子,您的衣服怎么换了?还有您的发冠……”铁姑娘头上,可不正是自家少主的玉冠?!
心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事……说来话长。”
说罢便想解开发冠还他,又觉得多此一举,于是作罢。
无缺公子含笑瞥了心上人一眼,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荷霜,其他人呢?沈前辈上崖后,可对你们说了什么?”
荷霜一愣,回答得有些磕绊,但不敢不如实相告:“禀公子,那沈……前辈,我和荷露见只有他一个人上了崖,背囊中又尽是珍宝,唯恐他话语不详哄骗我等,便将他扣了起来……”
她飞快地观察着少主的神色,又低下头去:“不过我们绝没有怠慢于他!后来荷露姐姐召集了在这附近的几十个宫女,此时大多都下了崖,正四散搜寻公子踪迹。”
花无缺倒没有责怪婢女对沈轻虹不恭的意思。
坦诚来讲,他自己对两位姑姑以外的长者也很难生出多少敬意来……
他淡淡“嗯”了一声:“既如此,你将她们唤来罢,我有事交代。”似荷露荷霜这样伺候移花宫下任宫主的婢女,也会随身携带一支竹笛,只是没有主子吩咐轻易不可拿出。
荷霜低头应下,虽然有些好奇又回到公子腰间的玉笛,却没有再多嘴问什么。
约摸半盏茶时间,破庙前的空地上站满了移花宫的宫女,她们大多白纱遮面沉默以待,回话时的声音倒极响亮整齐。
这些女子隐约能看出都很年轻,且各个相貌都清秀美丽。
移花宫给了她们衣食无忧甚至可称富足优越的生活,却也剥夺了她们天性该有的瑰丽情感……
然而若问一个贫苦的女孩子愿不愿意,恐怕这样的生活还是趋之若鹜……而移花宫还不是什么人都愿意收进门下的。
那花无缺呢……他若有得选,是愿意做那个琴棋书画诗酒茶的谪仙公子,还是到红尘里品味柴米油盐酱醋茶?
——多想也是无益。
她没有立场过问,他也从来都没得选。
在边上走神的这一会儿功夫,移花宫少主已经简短交代好了事情走过来:“铁姑娘,我们走吧。”伸出了手臂,显然是要以轻功带着她上崖。
这时候,再没人纠结什么男女大防了。
夕阳西下,还是在先前那山脚下的客栈落脚。
并且移花宫一如既往的包场。
只是吃饭时满桌子菜只心兰一个人享用,并未见得据说有事要忙的花公子的身影,荷露在边上陪着她,寂寂无言。其实以前吃饭时候,也总能感觉到移花宫少主时不时会盯着自己看,且他还总以为掩饰得很好……毕竟被盯的铁姑娘看起来无知无觉,吃东西专心极了。
——才不是呢!
纵然是她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被一位翩翩公子总看着,有时候也难免会忍不住琢磨自己吃相是否太过豪放不雅。
可是被荷露盯着跟被花无缺盯着,总归是不一样的。
倒不是说有什么压力,也不是荷露对她哪里不够客气……就是讲不出来的别扭。
半口芹菜嚼了足有十几次,才食不知味地咽下。
这些菜一看都是照着她的喜好做的。但大概是这一日一夜有些精疲力尽,甚至还没有地宫的那碗汤面和不够新鲜的菜蔬合胃口。
荷露看在眼里,便问道:“铁姑娘……是没有胃口吗?”
心兰微微笑笑,搁下了筷子:“菜色很好,大概是我太累了。”顿了顿,又忍不住打探:“唔、你家公子……可用了饭?”
荷露眨了眨眼:“公子交代了,往后都由我专管铁姑娘的日常事宜。公子那儿我就不是太清楚了……”她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慢吞吞道:“姑娘既然关心,不如……我去问一问可好?”
心兰连忙拒绝:“不必!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她坐立难安,恐怕被误会似的。
荷露看着有些暗暗好笑,却淡淡揭过了这个话题:“铁姑娘还是再吃一些,不然公子却是要担心的。”她面色如常地劝道。
移花宫多年素养使她面上并不曾表现出什么来,却打定主意,到晚间回禀时,定然是要告知自家公子的。
也好教公子欢喜一番。
暮色渐浓,前来回禀的宫女们陆续退出了房门。
白衣公子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垂着眸,温声道:“你方才说……铁姑娘问起了我?”
“是。”荷露颌首:“此番坠崖也着实凶险,胃口不好也是有的。不过……”话到一半,欲言又止。
花无缺放下茶盏:“有话直言。”
白衣的婢女微笑着继续道:“虽然铁姑娘没有说,不过我觉得,公子不在身边,她一定有些不习惯。”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亲手擦洗干净的玉笛,他语调极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荷露转身关门时,只能看见公子俊美的侧脸半掩于因沐浴披散的漆发后,眉眼温和地注视着跃动的烛火……唇角似乎微微翘起,又似乎没有。
一觉醒来又是天光大亮。
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后,踏门而出,驾轻就熟地跟着荷露姑娘走,从善如流地在移花宫少主身侧坐下,简直恍若时光倒流。
——连多看他几眼便觉下饭的感觉也是同样。
再加上前一夜休息得好,铁姑娘当真胃口大开、荤素不忌,每道菜都夹了好几回,真如她当初所言的“几乎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很好养活”了。
不知怎么的,无缺公子也破天荒地多添了半碗饭。
午后无事可做。
提不起精神编故事写文章,更不想出客栈散步,便与同样很清闲的花公子在窗台的茶室手谈闲聊……大约还是后者多一些,毕竟铁姑娘棋艺只能算初初入门,全靠对手不动声色地相让才能侥幸赢几盘。
起初还是整衣端坐的,时间久了便整个人歪在了榻上,懒散娇憨得不成样子……与另一端始终正襟危坐的白衣公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唔,花公子……”心兰左手时不时插块切好的水果放进嘴里,右手逐渐开始乱放棋子消磨时间:“你昨天那么忙,是要将地宫的事情安排好,向两位宫主传书吗?”
他在白山黑水间落下一子,柔柔应了一声。
虽知她不过随口一问,却很认真地回答了可能有的疑问:“此番遭遇实在离奇,还是由我亲自书信解释为好。昨日我是去见了沈前辈,向他赔罪。他心急归家,我与他践行了一场……你脚上刚涂了药不便行走,便没有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