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兰也没躺上几个时辰就醒了。
睁眼的时候, 整个租借的客院都是静悄悄的。瞅着朦胧日光透过泛黄的窗户纸照进来,估算着已经到了卯时。
换洗衣物不在这里,只能认命地继续套上那双小巧玲珑的绣花鞋。鞋子确实素雅又精致, 绣着仙鹤芙蓉, 还缀了两串细小的珍珠,走动起来轻轻摇晃……
只是新鞋子难免有些磨脚的,昨日连着走了那么长的路,足部有两处都磨破了皮。
铁姑娘吸着凉气将脚套进绣花鞋,打定主意回到小楼第一件事就是换上自己的小白靴。
【一直休眠的001突然道:宿主,我可以为你治疗的, 不需要耗费多少能量。】
“我知道,但不需要……痛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
心兰推开房门的时候, 在心里这样轻轻回答它。
门外晨光熹微,草地上湿漉漉的,显然是昨夜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
转身便见一道白衣身影映入眼帘,而她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并未认错:“……西门庄主?早。”
西门吹雪的肩膀和发间眉梢似乎染了些水雾,也不知从哪里沾上的。
奇怪的是, 这倒显得他整个人没那般冷冽了。
白衣剑神面色淡淡, 只是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言简意赅道:“药。”
心兰接过来,没立刻打开瓶塞,只是问他:“什么药呀?”
西门吹雪薄唇微动。
看着她姣好的面容,喉间竟涌上了些许难言的烦闷,只是低低咳了一声:“……不知道。”
静默片刻,铁姑娘想笑又忍住。
她低着头把玩着瓷瓶, 眉眼弯弯:“这药……是花公子给我的么?”
白衣剑神微微抿唇,摇头。
他毫无波动地陈述着:“昨夜陆小凤让我转交给你的,那时你已睡下了。”
女孩子轻轻颔首,那双明亮的杏眸突然黯淡了一分:“哦……我知道了,那我等等谢谢他去……”顿了顿,她一面往前院走一面客气道:“麻烦西门庄主了。”她甚至懒得问他,陆小凤为什么不直接自己送来,却要别人转交。
西门吹雪垂眸不语。
跟在她身后一丈远,慢慢地走着。
前院厅堂里只有花满楼一个人。
正安静地坐着,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侧过身温声道:“铁姑娘,西门庄主,早。”
少女连脚步都轻快了两分,语笑嫣然:“花公子早啊!”
她身后,西门吹雪略一颔首。
旋即意识到花满楼看不见,于是微微张嘴要开口,但终究还是闭紧了薄唇。
盲眼公子根本不以为意。
只是轻轻搁下了茶盏,眉目温和地问道:“铁姑娘,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心兰讪讪地收回了左右四顾的动作,支支吾吾道:“唔,是……是呀,我找陆小凤呢。他给了我一瓶药,还没好好谢谢他。”
花满楼笑意不变,没有提那药本是自己的,陆小凤不过借花献佛罢了。
他语气和缓地解释道:“采花蜂一事……受害者颇多,牵涉甚广,已不独独是武林之事。他连夜便赶去了江南总衙,若无意外,现在应在回程的路上了。”
心兰连连点头,应和道:“能教恶贼早日伏法,才是第一要紧事。”
此话题一终结,忽而厅中沉默下来。
仿佛陆小凤不在,三人便无甚可聊的了。
——但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错觉。
即便是游离世俗的白衣剑神,也知晓自己依稀错过了些什么,只是他生性不喜多言,更很能忍受。
铁姑娘随便择了个椅子坐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她有心想问什么,突然又觉得好没意思,不如回去睡个回笼觉。
西门吹雪也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做什么,只是静静坐着,目光清冷,视线直直地望至虚无。
不知道隔了多久,花满楼忽而侧耳,温文含笑地唤她:“铁姑娘,如果我没有料错……你要等的人来了。”
心兰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即使已经听见了年轻男子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也懒得抬头看一看……虽则陆小鸡今天莫名的安静,迟迟不曾开口,确实有些令人讶异。
——直到眼角余光瞥见一双熟悉的白靴在自己面前站定,锦靴两侧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纤尘不染。
铁姑娘着急忙慌地蹦了起来,瞪圆了一双水润杏眸,情不自禁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花无缺!你没走啊?!”
手里拎着个食盒的白衣公子微微顿住,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衣袖,低眸道:“走……去哪儿?”
——除非她赶他走,或是宫中两位姑姑下了钧令,否则他是哪里都不会去的。
他这样柔声细语地反问,倒弄得心兰面上微窘。
她放开了手里揪得有些皱巴巴的袖子,将手背了过去,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会去哪儿。”
花公子莞尔,好脾气地解释道:“只是想着你或许要醒了,买了些早点回来。”
少女抿着唇低着头,被他带到圆桌前也不说话,只是翘起的唇角还是出卖了主人的好心情。
花无缺将食盒中的糯米粥荷叶饼等依次端到桌上,抽出一双竹筷递给她:“趁热吃罢。”
桌上足足摆了六七样早点,但他真就只准备了一双筷子……铁姑娘看了看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实在不好意思吃独食。
花满楼一直端坐在椅上动也不动,时不时抿一口渐冷的茶水,温和舒朗的眉目似浸润在某个鸟语花香的绚烂光景里。
明明眼睛瞧不见,此刻却仿佛瞧见了少女的难言窘迫,轻声道:“铁姑娘放心,我同无缺公子都已用过朝食了。至于西门庄主……”言语未尽,他却微微笑了。
捏着剑柄的西门吹雪倏然起身,眼光扫过满桌松软酥香的糕点:“不必麻烦,我不喜甜。”
花无缺淡笑道:“正巧,在下也是。”
白衣剑神看着白衣公子,目光相接,俱是沉默。
糯米粥很有些烫,心兰低着头边吹边吃。
到第三口,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应该并不相识,且并未互相见礼……还有方才花满楼说的那句话。
她吃力地吞咽下热粥,又夹了块蜂蜜芡实糕,边咀嚼边琢磨着如何开口。
还未张嘴,只听西门吹雪静静道:“绣玉谷移花宫乃是武林圣地,阁下可否让我见识见识……移花接玉之妙?”
燕南天已太多年不在江湖现身,万梅山庄的庄主落花吹雪,剑术超绝,便是公认的剑道至尊。
西门吹雪面容冷峻,生性冷僻。他不慕名也不屑利,只是以剑道为生命的最高追求,剑从不离身。
平日若见了可做对手的江湖高人,眼睛便会发亮,渴望自己的剑术在刀光剑影中愈加精进……
但他鲜少这样言语迂回地邀战。
移花宫少主面不改色,无惧无畏:“听闻西门庄主剑法精妙无双,今日若能一睹剑神风采,在下亦很荣幸。”
花满楼指尖微顿,无声地摇了摇头。
铁姑娘一块糕点卡在喉咙口,狠狠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急道:“咳咳……刚、刚见面就切磋?你们能保证点到为止吗?”
西门吹雪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过招时若满心刻意留手,不但毫无意义,于对手更是一种轻视。”
闻言,她像只炸了毛的小动物般警觉地瞪着他:“移花接玉是掌法,你却是拿剑的!一不留神戳了他几个血窟窿怎么办?!”
白衣剑神微妙地瞥了白衣公子一眼,方朝她缓缓道:“……难道他不会用剑?”
铁姑娘跑到两人中间站着,理直气壮地仰头道:“他的佩剑昨晚被我弄脏了,扔了,没有了!若随便换一柄,那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的。”
白衣公子心中又是无奈又是酸软,低了头在心上人耳畔轻轻道:“无妨,便是不用剑——”
他复又抬头,望着白衣剑神停顿片刻,唇边漾着清浅的笑意,慢吞吞道:“……我也决不会输。”
心兰微微偏头,只见他面色淡淡,似乎胸有成竹。
“这个嘛,话不能这样讲的……”沉思片刻,少女煞有介事地认真道:“西门庄主没用过早点,你赢了也同样是胜之不武呀。”
她看似说得隐秘,实则没有瞒过任何一个人的耳朵。
连远远旁听的花七公子都忍不住弯唇而笑。
——有铁心兰在,今日定然是无法一战了。
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也不忍违了她的心意。
白衣剑神终是走了。
他请花满楼转告陆小凤,自己先行踏上归路,若有事可来寻他,花满楼应下,没有多余的客套。
擦肩而过的刹那,西门吹雪冷冷道:“一个会将佩剑随便交给旁人的侠客,我会怀疑他值不值得做我真正的对手……下一次,我希望看见你的剑。”
移花宫少主负手而立,神色亦是微冷:“在下只知,你我对剑道的感触大有不同。即便他日要分个高下,也盼西门庄主莫要……误入歧途。”
——你修无情剑,我证倾心道,两不相扰。
作者有话要说: 好兄弟应当成全——小鸡。
两情相悦当成全——花花。
我为什么留下来——阿雪。
兰兰只能是我的——花花。
上章小鸡意识到雪兰,想着自己万花丛中过,还是别招惹兄弟喜欢的姑娘了,于是自动退让,凤兰BE。
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双花彻夜长谈,楼楼意识到兰缺两情相悦,转为助攻,楼兰BE。
本章对感情还有点懵逼的阿雪看见无缺横空出世,终于察觉自己搞错了,楼兰是错觉……雪兰BE。
520快乐,除兰缺外目前全部协教都BE辽,嘻嘻嘻!我知道你们虽然喜欢修罗场但又心疼BE的其他人,所以我决定……当断则断,长痛不如短痛,先BE了再说【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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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温澜潮生
西门吹雪走时没有回头。
只是在迈过门槛抬脚时, 微微顿了那么一下。
铁姑娘目送那道冷峻的身影笔直而去,直到剑神确确实实离开了视线,那份唯恐他去而复返非要跟花无缺决个胜负的担心才回到肚里。
花满楼不知何时也站起了身, 举扇告辞时那双无神的眼睛却带着几分温度:“铁姑娘, 你慢慢用早点,我先回楼中去打理事宜。”
心兰尚有些疑惑,来不及应一声“好”。
身侧的白衣公子已向前一步,斯斯文文地向对方回了礼:“多谢。”
花满楼微微牵起唇角,弧度极淡。
以他一贯的不紧不慢的脚步离开。
心兰坐回了原位,在仅剩下的白衣公子温和的目光里慢吞吞继续吃东西, 好像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从前——明明根本没过多久的。
“你们……似乎很有默契的样子?”突然间前后脚走了两个人,虽然一个本也没什么理由留下,另一个先行也是有理可言, 故她一个也没挽留……但到底觉得,有几分微妙。
他似是恍了神没有听清,顿了顿才问:“什么?”
铁姑娘偏头望过去,声音稍大了一些重复道:“我是说你跟花七公子,你们两位……莫非昨夜彻夜长谈相谈甚欢?”
花公子眼眸微微闪烁:“只是……闲聊了几句。”
“哦……”少女拖长了声音,又不依不挠道:“那聊什么了呢, 可方便告知?”她托着腮状似漫不经心的模样, 又狡黠又娇俏。
他放低了声音,语气和缓:“花七公子简要叙述了这出瓮中捉鳖之计,我则告诉他关于我们抓的那采花蜂的种种……随后,随后我们便提到了你……”
视线变得游移不定,只因他声音愈来愈低,心上人便挨着自己愈来愈近。
只听她在耳边呵气如兰:“提到我什么?”
移花宫少主也就只有对上她,才会这般无措了:“铁姑娘……”他分明知晓对方是故意想瞧自己被逗得坐立不安, 然此刻唤她的声音却软得一塌糊涂。
心兰坐直了身体,抿着唇嘟囔道:“我就想问问花公子,当初在沈府,你是真没认出我,还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她的语气有些冷淡,竟似是为了此事耿耿于怀。
花无缺一时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忧愁,想解释又羞于开口,白净的俊容透着一丝酡红:“我只当你不想见我,这才……”余下的话皆在不言中了。
心兰借着埋头喝粥的姿态,将唇边笑意掩藏了起来。还故意小小哼了一声,似乎听了更生气了:“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急道:“我,我从不骗人……”尤其还是你。
铁姑娘撇过头不看他:“在地宫的时候,我们就合伙骗了萧咪咪呀,昨晚对着采花蜂也是………也没见你否认嘛。”倒打一耙也不过如此。
移花宫少主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从来也不是笨嘴拙舌之人,偏偏此刻竟有了“百口莫辩”之感——他总不能说,对着此事,自己心底根本未曾觉得算是诓骗糊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