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这是一个大展拳脚的好机会,只是如今财政大权掌握在戴立夫手中。
日后什么事免不了还得找戴立夫签字,只是来坤州这么些天徐婉还从未成功拜访过戴立夫。人人都知道现在见戴立夫一面很难,他只与张三爷来往,有的人实在没办法了甚至让张三爷去牵线。
这也是张三爷这几年在坤州越发神气的缘由。
不过徐婉也就上一次见过一次张三爷,原本以为他会找麻烦,却比想象中的好,他倒没来找她的麻烦。
这阵子倒比徐婉想象的要顺畅些,因为何奉洲的帮忙,徐婉又多认识了些在南三省干实业的朋友。撇开戴立夫不谈,最几年南三省的政策一直是好的,眼下南三省政府大力扶持民族工商业,对这些民族企业减了不少税,扩张也是常事,在贷款上需求一直都有。他们又是何奉洲的朋友,谈起生意来也爽快。
不过徐婉偶尔也有遇到一些状况,有一次和几个商界的朋友吃饭,有一位姓康的老板突然问徐婉,“听说徐小姐是从平城过来的,之前是不是来过坤州,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
徐婉其实也不记得是不是见过这个人,也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当初在舞厅,还是在她陪孟钦和出席的那些酒宴上。好在桌上那些人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徐婉敷衍着笑了笑,“怕是您记错了。”别也没有人再深究了。
毕竟也不缺反谈资,如今这饭局上除了时事生意,谈的最多的便是孟家的喜事。席上有人似乎还收到了请柬,就是下个月的事情了。
席间还有人说起杨诗音,有人说她曾经在德国就已经结过一次婚,没想到二少还不嫌弃她,诸如此类的话。
徐婉低着头装作没听见,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谈话。她一直觉得孟钦和和杨诗音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一对,或许这个观念从上辈子就开始在她心里扎根。这年头女人活着实在艰难,她只觉得脊背发凉。杨诗音家世好尚且如此,于她呢,她那样的出身,还孤身带着一个女儿。那些男人背地里又该怎么说起她?
虽说婚事将近,杨诗音这阵子却心情越发烦乱,一会高兴一会有莫名的生气,她的怨她的气不敢跟孟钦和直说,只能与诗清通通话,左一通电话右一通电话的,诗清也有些烦了,只好道:“你这样下去不行,你若是总觉得他心不在你这了,你得把他的心找回来,是不是?”
可将一个人的心找回来,这怎么是件容易的事情。杨诗音如今在金城朋友也不多,往来最多最信任的也就只有杜江明。不过毕竟他是个男人,也是她与孟钦和共同的朋友,杨诗音也不能事事都与他讲,只能旁敲侧击问问孟钦和的事。
杜江明倒爽快,开玩笑道:“这电话里头说不明白,你若是不嫌,改天我到维瑞官邸来提前讨你们一杯喜酒喝。”
杜江明倒没有食言,在她和孟钦和婚期前半个月的一天下午,果真跑到官邸来做客了。
他应该提前跟孟钦和打过招呼,那天孟钦和也在官邸,批阅完文件就从楼上下来见杜江明。孟钦和到时,杜江明已经和杨诗音聊了会天了。
待孟钦和落座,说了没几句话,杜江明便将杨诗音使开,“诗音,你不是说你那新从国外弄了些咖啡豆过来,我都来了都不打算让我尝尝吗?”
“让佣人给你磨一杯就是了,怎么还使唤起我来了?”杨诗音虽然这么说着,却已然起身了,还问孟钦和:“维瑞,你要喝吗?就是我上回说起,五姨娘特意送来的那些。”
孟钦和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杜江明,点了下头。
杨诗音刚从会客室走出去,杜江明绕着弯子寒暄道,“维瑞,我见你最近精神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钦和笑了笑,随口道:“你也看到了,这张灯结彩的,自然事情多。”
杜江明似乎不满意这个答复,换了种严肃的语气道:“我不是说这个,维瑞,你跟我说实话,就算你生气我也要问,我就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坤州那位徐……?”
杜江明话音未落,已然被对面的人冷声打断了。他面色不太好看了,冷笑了一声,“怎么可能。”
是啊,杜江明也觉得不可能。他是明白的,当初孟钦和之所以看上那个女人,无非是因为诗音,如今就算他对诗音的感情淡了些,可诗音已经回来了,就在他孟钦和的身边,怎么可能还去要一个赝品?
杜江明有些紧张,斗着胆子又问了一句:“那你是在牵挂那个孩子吗?”
孟钦和的双眸突然抬起,锐利地盯着杜江明,只是这一回却没有再否认了。
会客室的门虚掩着,杨诗音一直就站在外面。
第90章 相见
“孩子”这两个字杨诗音听着格外扎耳。
可她真该好好谢谢杜江明,终于帮她将孟钦和的症结问出来了。
前几天,她的堂妹杨诗清还告诉她,那个孩子应该不是二少的。而如今,孟钦和自己都默认了。
杨诗音只觉得胸口堵得慌,浑身忍不住地发抖。她难以想象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是怎么和另一个女人在多少个夜里云雨缠绵,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过了好一会儿,杨诗音才慢慢平静下来。想想也是啊,她曾经和别人也有过孩子,他为什么不能呢?大概是他对她的报复,也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前尘往事要是再反复计较,他们便永远也不要结婚了。兜兜转转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好像不能也经不起错过了。
杨诗音她正出神,门突然被拉开了。看到孟钦和的那一刻,杨诗音下意识往后一缩。
这个时候她原本该质问他,跟他发脾气。可她不知怎么,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只笑着问:“我突然忘了,你们是想喝什么茶去了?”
杨诗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心虚,她想,她之所以这样只是因为她的修养告诉她,偷听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并不是出于别的顾虑。
她能有什么顾虑呢?孟钦和会因为她知道事情真相就与她置气,就不娶她吗?她只要一失踪他就要满世界地找她,他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她,怎么可能会想着别人呢?就算有那么一个私生女儿。
孟钦和一直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她。杨诗音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去又问还站在沙发边上的杜江明,“你们刚才说要喝什么茶?”
孟钦和却在这个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语气低沉而温柔,“我不喝了,军中还有些事,先走了,你招待一下江明吧。”
他说完便往外走了。杨诗音仍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的神。她突然想起来,她最初是要给他们磨咖啡。
她说错了,她在撒谎,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们两是一样的,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不说。
杨诗音突然心里浮出一丝凉意,才发现杜江明正在看她,眼神是温柔、笃定的。
杨诗音倒不回避,她感觉得出他是想安慰她,只是微微一笑,便是一种感谢。
她感觉得到,杜江明会继续帮她。杨诗音也知道,她和孟钦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然就会真的生分了。
日子还是这样一日一日地过,杨诗音平时也没有别的事,无非是折腾她那条长摆的婚纱。她最初只想要简单的款式,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改来改去最终成了这个样子。
不过,在离婚期只有半个月的一天早上,杨诗音用早餐的时候突然跟孟钦和说,她想去杨诗清府上住几天,原因是杨诗清怀孕有些不舒服,想让她过去陪陪。
孟钦和只喝了一口牛奶,想都没有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只是那天中午,孟钦和就收到消息,杨小姐没有待在胡府,而是偷偷去坤州了。他原本晚上八点在金城替他父亲召开一个机要会议,却在下午紧急召集金城的将领,半个钟头将事情吩咐下去,便匆匆离开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如今的孟二少已不是大少在时的样子了,何况二少神色上看起来也依旧如常,没有人敢多问。
只有金城火车站那边有动静,他们接到紧急通知,留出轨道来,二少的专列下去要去坤州。
那天下午的天气不错,黄昏的时候还有夕阳。
徐婉准备忙完手上的事情就去接糯糯放学,这个时候,秘书小姐过来敲门,“徐经理,有人找您,说是想跟您谈借款的事情。”
最近只有她找别人的份,每笔生意都得下一番功夫,倒不想还有人找上门来。
徐婉放下手中的笔,连忙问:“人在哪?”
“人我也没见着,说是从金城来的一位做图书生意的商人,想特意来想拜访一下您,就在对面的格兰特咖啡厅等您。”
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徐婉自然惊喜,可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或许是袁杰熙又在捉弄她,徐婉想了一下,嘱咐司机,如果半个钟头她那边还没有忙完,便先将糯糯接回来。
格兰特咖啡厅就在斜对面,徐婉从门口的衣架上拿了一件针织外套便下楼了。咖啡店的生意不错,熙熙攘攘的,徐婉上一秒还在担心能不能准确找到那位商人,然而当她走到二楼看到临窗独坐着的女人时,徐婉便知道不用再找了。
这是一种怎样诡异的感觉,因为她的存在让你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的名字被提起千次万次,你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喜好,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笑起来的模样。可偏偏确实第一次见到她。
准确的说,应该是第二次。第一次是上辈子,在生命的最后几秒钟,徐婉见到了她。
和上辈子的临终一瞥相比,此刻的杨诗音是更加真实的存在。她比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漂亮。杨诗音坐在夕阳下,穿了一条墨绿色的旗袍,烫过的头发梳在脑后,殷红的唇色显得气色不错。徐婉看着她出了神,似乎明白自己和杨诗音是哪里不像了,从前对着照片并不能看得仔细,她们的眼睛、鼻子是很相像,可诗音的嘴唇要比她稍要厚些,如今涂上这样艳丽的密斯陀罗,便更加明显了。
只是杨诗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专程来见她的?
徐婉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和杨诗音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徐婉还没太回过神来,杨诗音已经朝她招手了,微微笑着:“徐小姐,这边。”
徐婉一走近,杨诗音极有礼貌地站起来,给她比了个“请”的手势,落落大方。徐婉虽然学过社交礼仪,这两年也越发得心应手,可还是浑身不自在。就像一块假玉,看上去光鲜明丽,或许可以糊弄不懂行的人,可如果放在一块翡翠的旁边,便是破绽百出了。
徐婉的眉稍稍皱着,见对面的人一直在打量自己,挽了一下耳边的头发,问:“杨小姐,您这次找我是什么事?不会真的是要贷款吧?”她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杨诗音用小勺轻轻搅拌这咖啡,笑容依旧明丽,她没有接徐婉的话,只笑着道:“我一直听说,徐小姐和我长得特别相像,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对了,你要喝什么吗?”
第91章 对峙
听到杨诗音说她们特别相像,徐婉有些心虚。
徐婉心里清楚,她与杨诗音的相像,除了长相,还有一部分模仿的痕迹在。没有女人喜欢被别人模仿,更何况是用这份学来相像去讨好她的男人。
那些事情若说全是孟钦和让她去做的,也不尽然。
杨诗音抬手招呼侍者过来,徐婉摇头,道:“杨小姐我喝水就可以了,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这样拐弯抹角实在太累了,徐婉不相信杨诗音在结婚前夕只是专程来找她喝咖啡的。
杨诗音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上的金色花纹,唇角微勾,目光直接看着徐婉。在杨诗音的印象中,舞女都是那种浓妆艳抹,身上有刺鼻劣质香水味的女人。她来的时候还在想,一个舞女出身的女人,就算如今在银行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混了份工作,怎么会和她相像?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穿着一条浅色的格子旗袍,头发只简单盘在脑后。她只简单画了眉,嘴唇是淡淡的红。
没有杨诗音想象中的卖弄风情,她眼神是诚恳的,似乎还带了些愧疚。
和徐婉相比,杨诗音此时这一身盛装打扮反而显得刻意了。
咖啡厅外的夕阳绚丽,从落地窗中斜斜照进来。这个时间并不是生意好的时候,咖啡馆中零散坐了几个人。除此之外,二楼的的过道上站了个笔挺的男人。侍者很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他神情严肃,看上去心事重重,不太好接近。
那个年轻的侍者犹豫了一会,斗着胆子过去招待,然而他还未开口就被那人身后的随从拦住了,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小费,示意他不要做声。
那侍者识趣连忙离开了,只是他也好奇,冲着那人的视线望去。靠近落地窗的地方坐着两位年轻的小姐。似乎还有些相像,只是氛围稍有些怪异,看起来不像小姐妹过来喝下午茶的。
孟钦和就站在那里,在他对面就坐着这辈子与他纠缠最久的两个女人。
“你和维瑞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杨诗音缓缓开口,“我和维瑞这个月底就要结婚了,想必你应该也听说了。”
孟钦和的眉头微微皱着,徐婉脸上却没有一丝波澜,只微微笑着道:“我听说了,恭喜你杨小姐。”
说完,徐婉保持沉默,目光看向杨诗音。在徐婉心里,杨诗音和孟钦和本来就是注定会写在一起的名字。虽然杨诗音看起来并不满意她的答复,可徐婉也不知道此次此刻还能跟杨小姐说什么。或许有,却轮不到她来说。
徐婉见杨诗音不说话,仍在打量她。徐婉不想和她起冲突,将视线移向窗外,楼下有一辆电车正好经过,黄包车载着人在街道上奔波着,到处都是匆匆忙忙回家的路人。
徐婉有点想去接糯糯回家了,虽然杨小姐似乎还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许是见徐婉神情自若,杨诗音对这个反应不太满意,细细品了一口咖啡,道:“徐小姐跟你直说了吧,维瑞放不下那个孩子。”杨诗音不太情愿的说出这句话,她原本以为会在对方的脸色看到一丝的得意或是窃喜,可是没有。
徐婉的神情反而变得警惕起来,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虽然维瑞给不了你名分,可孩子终归是要回孟家认祖归宗的。”杨诗音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婉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徐婉,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绝对不会亏待那个孩子,会把她当作我亲生的骨肉。当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自然是舍不得,所以孟家和我都会补偿你。我打听过了,你在那家银行的收入每年也是有限的,我可以给你二十年的薪水,当做对你的补偿。”许是见徐婉微咬着牙,仍没有开口的打算,杨诗音又补充道:“如果你觉得少了,条件你可以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