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没有。”徐婉目光诚恳。
徐婉中午做东,请梦娟吃午饭。梦娟惊讶于徐婉的改变,一直都在瞧徐婉,吃到后来,索性将筷子一放,正儿八经端详起徐婉来,“你真的很不一样了,可仔细了瞧,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睛还是那个眼睛,一点都没变,还和几年前的时候一模一样。”
徐婉觉得好笑,“那到底是哪里变了?”
梦娟琢磨了一会,认真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柔,可又干练了不少,也稳重了不少,和在舞厅的时候不同,和在那谁身边的时候也不同。真想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去哪里了。”梦娟看了眼手上那块石英表,“感觉好多话想和你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不过时间不早了,我们家那个是个醋坛子,恨不得拿根绳子把我拴在他腰上,我出来有一会了,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到你家去玩,顺便也去看看你女儿。”
徐婉送走了梦娟,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今天银行比往常都要冷清,徐婉觉得十分不安。徐婉突然想起杨诗音说的那几句话,她说如果整个坤州的人都知道她的过去,她和糯糯怎么做人?
徐婉不自觉背后发冷?难道真的会用这么龌龊的手段去对付一个孩子?徐婉能感觉到,这坤州城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岌岌可危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只是她不是一时半会能走开,凯特前几天托人给她捎口信,说还要一个多月才能回中国。银行的那位李副经理虽然最近看起来老实了不少,可徐婉还是对他不放心,更不敢一走了之将整个银行交给他。这样一来,坤州女子银行的担子其实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
梦娟回公馆之后睡了个午觉,她其实跟徐婉说的不全是实话,她早早回家其实不全是什么吃醋,而是太太不太喜欢她,总挑她的错处。她虽然是个姨太太,可终究是个小老婆。梦娟每天白天都睡觉,因为在实在无事可做,索性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睡大觉。
梦娟这一觉睡到了晚上七点钟,也没有人叫她吃晚餐。她那天下午做了好长一个梦,梦中都是几年前的和徐婉在一起的往事。梦娟其实一直不太会跳舞,虽然是舞女,可在跳舞上是毫无天赋的。徐婉正好和她相反,虽然且怯怯懦懦的胆子小,但学东西快,一支舞一会就学会了。
梦娟跳了许多遍总是错,是徐婉一个拍子一个拍子地教她。她没什么可以感谢,就帮徐婉挡酒以作感谢。梦娟虽然舞跳的不好,但在舞厅其实比徐婉更混得开。
梦娟下楼的时候,张公馆已经来了不少人。张太太喜欢玩牌,每天总是叫一大堆人在家里打牌。而梦娟跟的那个面粉商也靠着这牌局巩固人脉,因此也十分乐于邀请人到家中来。把梦娟迎进门也又要她帮着交际的原因在。
梦娟有些生气没人叫她吃晚餐,于是走到张夫人跟前的牌桌旁,专吃她们那桌的曲奇饼干,一块一块的吃,很快那几个小碟子都见底了。
张太太面上虽然不在意只玩牌,却阴阳怪气起了个头,“我听说个好笑的事,说凯乐有个舞女给人当了几年外室,现在盖头换面又成银行的经理了。所以这女人啊,只要不要脸,男人啊只要一鬼迷心窍,什么事做不成啊!梦娟,你说是不是啊!瞧你这缎子精致的,不知道的以为这张公馆你做主呢。”
张太太原本只想数落梦娟,哪知她这个头一起便收不住了,隔壁那桌男人的牌局上立刻有人接话,“这事我知道!那个什么凯瑟琳是吧,真名叫徐婉,我还跟她真和谈过生意,原本还以为是个留洋回来的千金小姐,谁知道原来是……和舞女谈什么生意啊。”说着那人笑起来,拍了拍上手那个人的肩膀,“你不是也见过那个凯瑟琳吗?还说她长得漂亮,你从前不是总喜欢去凯乐玩吗?难道没认出来?”
“嗨,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好像真有点眼熟。绝对是和她一起跳过舞的,好像还……”他话说一半刻意停住了,只暧昧笑着。
“还怎么着?”有人故作好奇问。
那人大嗓门子笑道:“还睡过她!这穿了衣服没穿衣服两个样子,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情理之中。”整个客厅的人哄堂大笑起来,那人似乎还嫌不够热闹,又指了个人道:“康老板,凯乐你比我去的多,这么个尤物你肯定也没放过!”
第94章 发作
听着那些污言碎语,梦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张太太看了很是受用,又往上添了一把火:“嗳,大家别说了,四姨太还在呢,人家听着不高兴。”
梦娟冷笑,对张太太道:“我能有什么不高兴,不过话要小心了说,别一不小心大祸临头了。”
张太太甩出一张“幺鸡”,转过头看梦娟,“你说说怎么个大祸临头法,我还真想听听。”
“徐婉我认识,你们口口声声这样那样,也不去打听打听她以前是谁的人?”梦娟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细细的嗓子搭腔,是素来胆小怕事的应筹局局长夫人王太太,“我正想说呢!你们说话还是小心些,什么凯瑟琳我不知道,那位徐小姐几年前我和她打过牌,她那时和二少在一起,二少还给她专门置办了处洋楼,就在清源路那边。你们都不知道了吗?”
“我有印象,我还听说一桩事。之前冯家出事,就是因为冯太太的胞弟得罪了这徐小姐。”
方才那几个大放厥词的男人听王太太几个说话,有些面面相觑。
张太太刚好胡了牌,往前一推,哼笑了声,“我当怎么回事呢,二少不是下礼拜就要结婚了吗?和杨家的小姐,哪有时间管这么一号人?”
“别说,杨小姐和这徐小姐我都见过真人,她们两个长得还真是像。我从前都不知道是两个人,去年第一次见杨小姐,差点喊成了徐小姐,那杨小姐脸色即刻就变了。”
“杨小姐之前结过婚你们听说过吗?是和金家的三少爷,婚礼在国外办的,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我二嫂他们家和金家是世交,当初金杨两人结婚还专门去柏林贺过了。也是那个时候,孟二少才养了徐小姐吧,所以杨小姐一回来,和徐小姐立马就断了。”
“啧啧,还有这事?”
张太太笑着接话道:“我倒是听明白了,这徐小姐就是个玩意儿,从前也不过是沾了杨小姐的光。现在孟杨二人破镜重圆,还有她什么事?我看呀,这杨小姐怕也不是很愿意见到她。”
“我还听说,那个徐小姐还带了个孩子在身边?”
“二少的?”
“不会吧,听说是被二少抛弃了之后生的,那孩子爹是只有徐小姐自己知道。”
“咦,不是那个何奉洲吗?以前在金城给陈老板做事的,后来自己去平城那边做生意了。之前还是他费了好大劲给我和徐小姐牵线,看着像那么回事。”
一说起这些风月事,人们总是格外的好兴致,何况还是孟家的风月事。原本那些人只是想随口说几句占占嘴上便宜,没想到那位徐小姐身上还有这么多故事。
王太太只觉得自己在火上烤,毕竟孟二少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她没少听她丈夫讲,万一得罪了呢,于是一圈麻将刚打完,便说:“牌打得我头疼,先回去了!”
梦娟在一旁听着心里难受,这孤儿寡母的就容易受欺负。现在都已经传成这样了,不知道以后变本加厉还会有多难听?徐婉怕是在坤州很难过下去,她得跟徐婉通个气,让她提前做个准备。
听到风声的不止有梦娟,在商海经营多年的胡润生自然也是消息灵通。
那天晚上胡润生和几个朋友谈生意时听说了这件事。胡润生在外头多喝几杯,不过回的早,回公馆的时候才晚上十点钟。
杨诗清最见不得胡润生喝酒,听佣人说胡先生回来了,便从楼上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醉醺醺的胡润生,杨诗清在一旁的长沙发上坐下,双手交叉埋怨道:“不是说过让你少喝一点吗?一身酒气是要臭死谁?”
自从结婚以来,胡润生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往常一抱怨,便是已经道歉求和了。可这一回他仍然躺靠在沙发上,恍若未闻。
“你今天是聋了吗?”
他却说:“她的事是你们抖出去的吧?”
杨诗清有些心虚,将头别过去,“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么些年夫妻了,杨诗音说的是真话假话胡润生一眼就能辨别出来,他看了杨诗音一眼,垂下眼去,却在下一刻借着酒劲爆发:“你们到底还想怎样,她已经足够可怜了,好不容易才到今天,给她留条活路不成吗?”
杨诗清被胡润生突然这么一声吓到了,缓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她口才好,并不慌张,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胡润生睁开眼,露出一个悲切的笑容,仿佛在听天底下最荒谬的事情。
“难道不是吗,你这几年生意这么好做,你以为是为什么?有多少人是看着孟家要和我们杨家结亲的份上?如果二少和姓徐的重修旧好,以后他看到你这个前未婚夫,会怎么想?你的好日子还会长久?”说着,杨诗清笑了起来,“你呀,真是好笑。她以前和你有婚约,却自己自甘堕落给人做了外室,你难道还觉得很光彩?”
胡润生一时无言,杨诗音借机示弱,在胡润生身边坐下,“润生,我们才是一家人,我是真的爱你的,你也知道,当初我为了和你在一起,受了多少委屈,我们不要在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吵架了好吗?就算你不心疼我,你也可怜可怜我们的孩子。”
“她也不是不相干……”胡润生叹了口气,杨诗清将头靠在他肩上,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不再说话。
第95章 送别
第二天早上的坤州女子银行似乎比往常热闹一些,早上八时,刚到上班的时候,一楼的大办公室中,几个年轻的职员没有和往常一样开始一天的工作,而是凑近了坐在一起窃窃私语,起先是惊讶,而后发出阵阵笑声。
稍后进来的见里头这么热闹,也疾步好奇走了进去,“说什么呢?大早上的”。
有人已经听到了风声,笑得暧昧,“这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说着那人扬了扬眉,朝着二楼某间办公室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有几个女职员假正经,一直憋着笑,见那人滑稽的模样也不免笑了出来。
只有刚来银行不久的彩萍浑身不自在,她不断往开着的办公室门外望去,一来她生怕这些话被听到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刚刚中学毕业,能在银行干一份体面的活实在不容易。她的家境并不好,家里好几口人都等着她的薪水养活。二来,她实在不相信徐经理会是那样的人,或许也跟徐婉录用她有关,总有那么些知遇之恩的情分在,她一直觉得自己能找到这样的工作是走了大运。
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彩萍立即连声咳嗽,示意那些人先别说了。
可还是晚了,李经理已经走了进来,和往常一样黑着脸道:“大清早的,都围在一处说什么了?”
围在一起的人立即散开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假装开始忙碌。李经理看了他们一眼,难得和颜悦色,又说:“我听见了还不要紧,要是别人听见了你们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这李经理说完便走了。只剩下满办公室的人面面相觑,方才他们还在讨论这是真是假,如今这李经理的口气不就是证实了吗?
李经理一走,办公室的人又开始骚动起来,脸上一个个挂着微妙的笑容。
李经理和徐婉不太合木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李经理在坤州已经干了好几年副职了,原本想着从前的经理离开便是李经理接任,谁想到突然冒出来一个徐婉。
想来徐婉似乎待他们其实不错,从来没有当着面呵斥过谁,说话总是温言细语的。难得做事情还有条理,也不怕辛苦。
可一个貌美的女人年级轻轻便到了这个位置,对于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不可以饶恕的罪过了。她得到的太多了,只有在她落魄的时候狠狠踩上一脚,才能代替上天使众生的命运显得公平。
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办公室的说话声瞬间就停止了,一个个埋下头去,有胆大的瞥眼一看,才发现不过是在二楼办公的文员小姐。
人群中开始有人发笑,“怎么都怕成这样,刚才你们可不是这样的。”
像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怯懦,角落坐着的一个人将手里的钢笔一撂,挑开话题,笑道:“说真的,经理今天怎么还没有来,往常这个时间早就来了吧。”
“没脸见人了呗,要我是她,就躲在家里不出来了。”
那人话音还没落下,只见一道米白色的身影从门边走过,刚才还在用大嗓门大言不惭的人连忙将话吞了去。只是门口徐经理的脚步既没有停顿也没有迟疑,她的背还和从前一样笔直,衣着、妆发一丝不苟,和平常没有一点区别,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一个阔太太来找徐婉,不知是来谈什么的,神色匆匆。原想着会出什么事,只可惜那人坐了办个钟头就被徐小姐送走了,之后便再没有动静。那天在办公室议论她的人也没有受到报复。
这和围观者想看到的并不一样,就像一把火眼看着要着了,可一阵风吹一吹便又要灭了。虽然这火烧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可眼看着要熄灭只觉得百爪挠心。
这几天也是有些不同的,银行的经营似乎有了些问题,之前快谈妥的生意再无进展。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第二天、第三天徐婉还是和从前一样过来,神色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二十出头能沉得住气到这个地步,再加上她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实在想知道这个女人从前那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没有生意那些职员便更加闲了,他们有人私下讨论,就算徐经理再怎么面不改色,也是强弩之末了。银行的经营出了问题,凯特绝不会再让她当这个经理。更有可能,就算银行经营如常,卡特一从美国回来,听到徐婉那些丑事就回直接让她走人。
毕竟徐婉那些事会连累整个女子银行的名声,一个人尽可夫的舞女,摇身一变成了银行经理,说出去都是笑话,让人以为这银行也是干的不正经的生意。
等了几天,倒真有人等着热闹了。有人瞧见何先生愁眉不展地上楼去找徐经理。之前银行里一直有人传这何先生对徐经理肯定有意思,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往女子银行跑上一回,这次连着有好几天没有过来,看着何先生这个模样,想必是有戏要看了。
何奉洲进来的时候,徐婉正在整理一份很厚的文件,何奉洲从前很有礼貌,这一次有心事忘了敲门。徐婉太过用神,没有察觉有人进来,因此在不经意抬头时,突然看见有一个人正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观察自己时,徐婉还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