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邬颜知道,这其中还有各种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认,是真实存在的事情。
女人说完后,就见对面的施傅兴眉头紧锁,他大概突然得知这么一件事情,有些想不明白:“大颂的土地税收并不苛严。”
如果再低,遇上战乱,恐怕国库便空,无法支撑国家运作。
邬颜点点头:“的确不高,只是如今亩产也低。”
如果是现代,精良的种子,科学合理的耕种方法,小麦的亩产可以高达五百至九百斤,更不用说玉米和红薯这种高产量粮食。
而眼下的时代,邬颜曾经问过施母,一亩地才产百斤出头。
所以施傅兴的策论,办法是好的,只是数据依然停留表面,并未深入,如果按照他的计谋,塞北的百姓恐怕都要喝西北风了。
更不要说,第一年开荒出来的土地,恐怕产量更低。
“颜儿听说,陆先生曾经在地方上任职,对于农事有经验,所以才会让夫君重写一份。”
不知何时,一直不忿的施傅兴彻底沉默下来。
他盯着自己卷子上的文章,眼底带着思索。
“好了。”说完那么多话,邬颜实在撑不住了,她打了个哈欠,眼角的泪被挤出来,从光滑的脸颊流下来,“颜儿先去睡了,夫君再想想吧。”
书房的门关闭,外面的月亮被乌云遮住,大半夜,竟吹起了冷风。
施傅兴看着外面的天气,随手将卷子攒起,扔进纸篓。
第二天,邬颜饿得肚子咕咕叫,起床后,发现施傅兴正站在院子中间。
宁邵也在,两人在交谈着什么,声音时高时低,当然都是宁邵,施傅兴这人爱面子,哪怕很激动,语气也要控制得平平的。
邬颜看得惊奇,难为他了,熬夜居然也能起这么早,原来这就是年轻人吗?
自诩已经老了的邬颜去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
过了会儿,施傅兴也进了厨房:“颜娘,为夫和宁兄出去一趟,早膳不用准备。”
“去哪呀?”邬颜回过头,嘴唇的上沿沾了一圈儿的纯白色奶渍。
见状,施傅兴眼神暗了暗,伸出手指,轻轻给人擦掉:“小心点,沾了东西。”
邬颜一怔,随即笑了笑,娇娇柔柔撒娇:“谢谢夫君~”
“不过这么早,夫君和宁公子要出门?”灵动的眼睛眨了眨,女人好奇道。
“嗯,去城外的农田。”
说这话时,施傅兴耳朵有些红,昨晚邬颜的话让他有所想法,但也没有完全相信,最后还是决定亲自去调查一番。
和宁邵说过之后,对方果然也很感兴趣,比起施三郎,宁邵更贴地气,因为爱动手做小物件,所以对百姓的生活比较了解:“我爹从小种田,不如让他和我们一起去?”
有懂行的人肯定是好的,施傅兴点头同意,并觉得,或许他可以比较一下晖城和金城粮食产量比较。
“听起来挺有趣的,颜儿可以一起去吗?”邬颜听完后问。
“今日风太大,你去做什么?”
施傅兴没有像以前一样说女人不能出门,说这话,只是单纯因为邬颜不爱吹风,也不爱晒太阳,而今天正好变天,看样子,怕是要下雨。
“好奇啊。”虽然没有种过地,但家里的老人爱种菜,在别墅后面开了一个小菜园,邬颜去看望老人的时候,会帮着一起侍弄,“可以带着面纱,那样风就吹不到脸。”
施傅兴无奈点头。
不过还是没有成功出门。
因为邬颜说让他们先走,她要吃完焖面后再出去。
焖面?
施傅兴的求知心在这一刻被短暂打破了,他觉得,或许可以吃完焖面再去城外。
面自然还是拉面,为了方便焖,特意拉得细细的,放入锅中蒸熟。
这时候,丫鬟闻声赶进来帮忙。
王家送来的两个丫鬟都是双十年纪,照顾邬颜的叫碧落,模样小家碧玉,一边烧火,一边看到邬颜拉得面细到仿佛头发丝般,嘴巴长的恨不得吃下一颗杏子。
用了些时间,准备了六人份的拉面,趁着蒸面的空隙,邬颜准备其他配料。
她自己喜欢吃焖面里面的蒜块,因为咬起来软软的,所以切蒜的时候故意切成大块,和姜片、八角一同下锅炒。
然后放五花肉,继续翻炒。
豆角切成长段,等锅中的肉片变了颜色,邬颜将豆角倒入锅里,生抽调味。
“味道真香,施娘子好手艺。”碧露性格活泼,此刻闻到锅里炒豆角的香味 ,笑嘻嘻夸人。
“还没有熟,等熟了更香。”邬颜笑道。
碧落听见后更开心了,因为她看到邬颜准备的量,知道自己和夜儿也有份。
原本以为是苦差事,现在看来比在聚缘楼洗盘子强多了。
锅里下水,把蒸好的面铺到豆角的上面,再盖上盖子蒸,一直蒸到水几乎没有,撒上盐和老抽调色。
“施娘子,我来帮你。”碧落见邬颜要盛面,赶紧上前接过去。
邬颜也没有客气,只是在她盛完四碗后,拿出一罐酱:“这是辣椒酱,如果喜欢吃辣,可以往碗里加一点。”
说着,给自己那碗挖了大大一勺,施傅兴那份只挖了一小勺。
丫鬟闻着空气中的香味,默默咽了一口唾沫,也给自己加了一勺。
端上饭桌,四人坐下,宁父是农家人,倒是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男女不同席的讲究,更何况饭都是邬颜做的,他们有什么脸可以提出那种要求?
“时间还早,吃完再去城外。”
“施娘子说的有道理!”
宁邵迫不及待将自己那碗拿过来,不是第一次吃邬颜做的饭,依然被豆角焖面折服,焖到软绵的豆角,皮薄豆面,至于拉面,则咸香、软糯、入味。
里面的蒜块软软的,原本的辛辣味道轻了些,更多的是蒜香。
挑起来一大筷子焖面,全部吃进嘴里,那种幸福的感觉,怕是只有乡试过案才能比拟。
宁父第一次吃,赞不绝口:“施娘子这手艺简直没话说,我老宁就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说出来不怕笑话,以前我都不知道原来面还可以这样吃!”
时下多汤面、拌面和浇面,金城乃是晖城的确没有焖面的吃法。
宁邵和施傅兴听见后,心想,他们也不知道。
施傅兴碗里的焖面只有一点点辣椒酱,只提了味,实际不辣,他猜出来是邬颜做的,因为从第一次他因为吃了太多串串而不舒服后,对方便一直记得。
夹了一筷子豆角,施傅兴忍不住蹙眉,据他所知,周边的地方都没有这种食物,邬颜是从哪儿来的呢?
邬颜一直活得随意,以前的时候,施母便总是骂她懒,施傅兴也觉得,她大概和其他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后来,邬颜随随便便就能让施家人摆起小摊,随随便便和陆家嫡女开了肥皂店和早餐店,施家人努力了半辈子赚不到的钱,她好像轻易就能赚来。
不只是经商,她似乎还对很多男子所学有所涉猎,越相处,施傅兴就对对方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优秀所震惊。
这样一个女子,会是普通家族养出来的吗?
而且,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对方说想家。
是……真的不想吗?
不知为何,施傅兴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第85章 ……
吃完早餐, 四人坐着马车出城,后走了约一刻钟,原本荒芜的视野中, 片片农田映入眼帘。
正值秋收, 金黄的麦田随风迎展,穿着短打的农夫,拿着镰刀在地里忙活, 弯腰再直腰, 顷刻的功夫, 那一块的麦子就被连着秆割断。
女人负责用麻绳捆绑起来,家中的小孩则落后一些,捡地里落网的麦穗。
看到这幅场景, 宁父有所感触:“咱们家里的地也该收了,不知道你娘他们能不能忙过来。”
宁邵不以为意:“大哥不是说请人帮忙吗, 你老就别操心了。”
宁父一巴掌拍到儿子头上:“你以为好找人啊,这时候大家都忙着抢收哩, 你倒是好,不用管家里的事,不知道这农活有多累人!”
宁邵有些心虚,傻呵呵安慰他爹:“儿子这不是还要读书嘛,等考上举人,您和娘就等着享福吧!”
旁边的施傅兴听着父子俩的话,抿了抿唇。
下车后, 四处看了一圈, 见不远处的地头有个老汉在喝水,施傅兴走过去。
“老伯叨扰,在下是此次秋闱的考生, 因着学业问题,想问一下,咱们晖城的土地,亩产多少粮食?”
那老汉拿着一个陶罐,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罐子,听到施傅兴的话,抬起眼皮瞅他。
那眼神大概是觉得稀奇,毕竟还从来没有读书人和他搭过话:“我家五口人,六亩地,三亩良田,赶上好时候能有个十五六石,上交三石给官府,自己家能留下个十石左右。”
说完叹了口气。
施傅兴皱眉,不解:“老伯为何叹气,这样看来,你们家粮食富余,足以让一家人吃饱饭。”
“哎哟,公子是读书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老百姓的难过,家里好几个男娃,眼看都要娶妻,不得给他们盖房子啊,这大半粮食得拿出去卖钱,现在啥也贵,就是粮食不贵,实实在在卖不出价钱咯。”
话落又深深叹气,戴上草帽,回到地里继续干活。
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施傅兴眉间一道浅痕,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夫君问完了吗?”
穿着白衣裙的邬颜,走路都得垫着脚尖,还没有下雨,地上便湿漉漉的,“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施傅兴摇摇头,他又去其他地里打听粮食产量,这片都是良田,亩产也才百来斤,如果是塞北的荒地,能有现在的一半吗?
越了解,心中便越发沉重,再回想自己所做那篇策论,完全纸上谈兵。
心有所感,回到家后,施傅兴将自己关在书房,用了半天时间,将原本的文章全部推翻。
这次,他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亩产不高,减免税收治标不治本,百姓无法通过种田而得到富裕,如果可以改善亩产,百姓有余粮,国库富足,岂不是一举两得?
眼睛迸发出光亮,仿佛承纳了整片星河。
三天后,施傅兴打开门从书房出来。
这些天除了吃饭,男人几乎不眠不休,中间被邬颜强行压着睡了几次,无外乎半途清醒,继续研究。
导致现在蓬头垢面,穿在身上的衣裳也皱皱巴巴,和咸菜似的:“颜娘,为夫还要出一趟门!”
邬颜一愣:“没有写完吗?”
虽然疲惫,但施傅兴炯炯有神的眼睛,表明他此刻高亢的精神状态。男人点点头,语气有些激动:“还差一些东西,需要去城外看一看。”
说完便去前院,叫上宁邵,两人一同出门。
等到再回来,已经是天黑。
邬颜这次是见识到施傅兴学习起来有多么废寝忘食,虽然她不能认同,但也理解对方的态度,只能帮其做好其他事情,不至于让人饿死在书房里。
两天后,修改过的策论随着一封加急信送到京城。
。
这天,陆元瑾散值回来,刚进家门,管家就将信交给他:“老爷,晖城来的信。”
管家知道自家老爷贬谪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书生,大概有些欣赏,时常通信指导一二,虽没有师徒之名,但也和师徒差不多。
这段时间没有收到信,老爷时不时就要过问一下,所以拿到信的那一刻,管家立刻给陆元瑾送来。
陆元瑾坐到桌案后,接过。
说实话,他对施傅兴的策论没有特别大的期待,书上的知识容易教导,但有些东西受限于阅历和经验,以施傅兴的年纪,无法达到。
捏了捏鼻梁,信封比以往薄了一些,打开后,单看纸张,居然少了许多,他以为是自己上次的话打击到了对方,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还是太骄躁了……
下一秒,待看到宣纸上的文章,陆元瑾脸上失望的表情逐渐消失,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皱。直让旁边站着的管家有些发怵,这……莫非是那位施公子写了什么不堪入目的话?
“好!”
忽然,陆元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厚重的墨台都晃了晃,管家哎哟一声,赶紧伸手扶住:“老爷息怒啊!”
陆元瑾哈哈大笑:“你家老爷没生气,是太高兴了!”
他怎么没想到,半个月的时间,施傅兴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文章写的一如既往好,但比起之前的泛泛而谈,这次是实打实从百姓出发。
转而一想,对方本身就是农家子,对于农事有所涉猎属于正常,如果不了解,才是数典忘祖,让人奇怪呢。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啊,凭此文章,相信明年春天,就能在京城相见了。”
管家是陆府的老管家,听着陆元瑾的话,分明是有把握对方能上那殿试的,想起自家小姐,忍不住道:“既然如此,老爷为何不拉拢一下?”
陆元瑾侧眼看他:“文人多傲气,而且便是中了状元,历年多少状元,你看现在还在皇上眼前的有几个?”
管家呵呵笑:“老爷说的是,小的就是听说,工部尚书家准备榜下捉婿,施公子如此优秀,怕是还未出榜,就被那些大家大户给捉去咯。”
工部尚书的女儿体态破丰腴,这还是好听的,实际上就是长的太胖,京城的公子哥都避之不及。
工部尚书急的整天上火,思来想去,不如从进士中捉一个家境贫寒但有本事的,提前栽培。
“呵呵,工部尚书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管家一喜,以为老爷有意给小姐换一门亲事,结果就听到陆元瑾笑着说:“那位可是已经有了家世。”
“正好小姐……呃呃?”管家愣住了,什么?已经有了家世?
这……虽然许多读书人都考了好几次,年级大了不得不先成家立业,但这位公子,如今也才刚刚及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