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突然庆幸,你们没有在苏家长大。”苏恒笑得十足自嘲,“否则整日面对这些个糟污的事情,不晓得你们会长成什么模样。”
“哥……”苏毓不晓得如何安慰,“既然两人已经和离,这件事至此便已经结束了。”
苏恒确实盼着结束,但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结束。光老太君去世这一桩事,他永远不会原谅白清乐和苏威这一对自私自利的父母。
他抬起手,摸了摸苏毓的脸颊,顺势替苏毓将鬓角的碎发别至耳后。苏毓如今早已习惯了他这番举动,倒也坐着没动。苏恒盯着她看了许久,扭头又看看苏楠修,幽幽地吐出一口气:“罢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毓娘,楠修,不管外人往后说什么,你们都是我至亲之人。大哥总会护着你们的。”
苏毓身子微僵,顿了顿,也轻轻道:“这是自然,大哥永远是我的兄长。”
苏楠修没有说话,喉结滚动了两下,轻轻地应了一声。
兄妹三人坐了片刻。白清乐正好带着仆从小碎步从廊下回来。
不得不说,白清乐算是苏毓见过的人里头最心大的人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居然没事人一样,笑得毫无阴霾。不知带回了什么东西,一脸兴高采烈的献宝神情:“去的好不如去的巧,刚好娘过去,拿轰动枣泥儿糕出锅。午膳还有一会儿,先来尝尝点心?”
说着,她人就到近前来。身后的仆从将食盒打开,香甜的味道便飘了出来。
苏恒的脸色一瞬间铁青,苏楠修也不遑多让。
白清乐却好似未曾瞧见两人神情似的,亲自将点心端出来,张口便招呼兄妹三人吃。苏毓惊诧之余有些想笑,白清乐这脾性已经不止是没心没肺,可以算得上旁若无人的厚脸皮。毕竟两辈子见过的厚脸皮里,脸皮能厚到这个份上,她算是头一个。
三个人坐着没动,白清乐一个劲儿地招呼三人尝尝。就在苏恒差点又要翻脸之时,院子的门里慌慌张张冲进来一个仆从。那仆从顾不上通报,哒哒地踩着木阶上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几人面前。
苏恒脸色一冷,蹙起眉头:“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来人是别院的仆从,仆从跪在地上抬起头。慌张的视线在几人中扫视一圈,定在苏毓的身上:“姑奶奶!出事了!徐家刚才来人,说是乘风少爷回金陵的路上,船翻了!人没了!”
一句话落地,白清乐手中的玉著噹地一声砸在盘子上,几个人脸刷地就白了。
苏恒苏楠修两人霍地一声站起身,苏楠修更是扑过来揪住仆从的衣领,将人整个儿拎了起来:“再说一遍!说!乘风出了什么事,你再说一遍!”
仆从被提起来脸刷地就白了。
他吞了一口口水,不敢看主子的脸色,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刚才徐家来人说,送乘风少爷回金陵的船在过淮河之时碰上了礁石。一时不慎,连船带人整个都翻了。徐家一行人被浪卷走了,乘风少爷年纪太小,一个浪打过来,他人没了……”
白清乐慌张地攥着手,六神无主:“怎么,怎么会?乘风,我的乘风乖孙!”
苏楠修的手抖了抖,红着眼圈扭过头去看向苏毓。
跪坐在里侧的苏毓身子晃了两晃,人就这么倒了下去。他身边的苏恒本就时刻注意着苏毓。看到她身影倒下去便一把将人给捞起来,抱着便要走。
“恒儿你要带毓娘去哪儿?!你们不用午膳了么?不,不是!”白清乐还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眼睁睁看着苏恒打横抱起苏毓便要往外走,她牵着裙摆便跟在后面追,“你先将毓娘抱到屋里去,屋里有床!楠修你去叫大夫!”
苏恒本不想搭理她,但苏毓这幅样子他也顾不上厌恶白清乐。走抱着人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高声呵斥着仆从去找大夫。一时间兵荒马乱。
苏楠修不信徐家当真这么倒霉。乘风那小子机灵得要命,一看就是未来的栋梁之才,怎么可能如此不济?天妒英才也不是这么妒忌的!许是仆从传错话,船翻了,兴许人没出事呢?乘风不可能会出事的。他当下不耽搁,爬起来便往院子外去:“大哥你看着二姐,我去徐家走一趟!”
苏恒满心都是苏毓出事,哪里还听得见苏楠修说什么?
仆从已经去请大夫了,白清乐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人也跟进了屋内。屋子里苏恒守在苏毓的身边,晓得她是一时着急厥过去,但还是心慌。这时候倒是恼起别庄太远,离得远连大夫都不好请。张望了许久不见大夫过来,他干脆将苏毓抱起来,吩咐仆从备马。
白清乐这时候进来,一看他这架势就慌了:“恒儿你这是要作甚?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苏恒理都未曾理会,给苏毓批了一件大麾便抱着人大步流星地离开。
别庄的院子不小,从白清乐的主院到门口走了将近一炷香。
苏毓是在晃动的马车里醒来的。睁开眼时,人还在苏恒的怀里。苏恒看她清醒过来,大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苏毓醒过来不哭不闹,但苍白的脸色很让人担心,“若是去医馆,那边不必了。我身子没事。掉头,送我会徐家吧。”
乘风的事情虽然重要,但这已经两个月过去,再大的事情也事已成定局。倒是苏毓,刚才冷不丁地就倒下去,可差点没把苏恒的心给吓出来:“毓娘,你别这样,楠修已经赶去徐家了。宴哥儿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回去也没有用。眼前就是医馆,你先叫大夫把把脉……”
“掉头,”苏毓声音无比的冷静,“大哥,送我回去。”
“毓娘……”
“送我回去!”苏毓忽然掀开车帘,大声呵斥车夫,“立即掉头,回徐家!”
……
苏恒看她这模样实在担心,拗不过她,只能吩咐车夫改道。
马车回到徐家之时,徐宴红着眼睛迎出来。
看到苏毓从马车上下来,他几步走上前。不顾外人在场,一把将苏毓从马车上抱下来搂到怀里,一手按住苏毓的后脑勺将她的脸藏到胸口,一只手捏住苏毓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三下。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难藏哽咽地一字一句道:“毓娘,咱们乘风,人没了。”
苏毓腰肢一塌,人便软在了他的怀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乘风的事情一出, 无论是苏家还是徐家都没有办法过一个好年。
孩子人被卷到江里,尸骨无存。随行的仆从报丧回来,来回过去了将近两个月,这件事已成定局。这个时节正是风雪交加的时候, 江面上结了大片的冰, 也无从打捞。没有尸首, 这么大的孩子也没有举办丧礼的规矩。徐宴便做主给立了个衣冠冢。
徐家自这一日起闭门谢客, 国公府也彻底沉寂下来。与徐宴交好的好友体谅徐宴心情悲痛, 这段时日都不曾上门来打搅。苏毓也适时关了火锅店,暂停了生意。
时日一晃儿便是来年, 会试张榜。徐宴的名字赫然列入其中,且稳居榜首。
徐宴的才名是闻名已久的。当初人还在金陵豫南书院,便偶有人提及。入京以后,徐宴时常与京中学子走动。才思敏捷, 进退自如的做派, 让他俨然成了读书人的楷模。这次徐宴下场, 早有人预估过结果。如今张榜,徐宴位列榜首是意料之中的事。
殿试还未开,徐宴已然收到不少人递出来的橄榄枝,其中就有禹王。
早在徐家一家还在国公府之时,禹王便听说过徐宴的才名。不过当时徐宴未有功名, 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罢了。禹王正在筹谋储君之位, 分不出心神对关注徐宴。如今徐宴的声名远扬, 禹王忽然意识到这是个人才, 自然就想着将徐宴收归麾下。
晋凌钺看着眼前山河为骨秋月为神的俊俏男子, 难得惊艳得愣了神。
早在晋凌云当街强抢徐宴回府, 他便料到舅父的这个寒门女婿样貌不俗。但没见着徐宴的人之前, 晋凌钺是从未想过男子能生得如此晃人眼。
他打量了徐宴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如何?本王给你几日考虑。”
徐宴垂着眼帘,嘴唇淡淡地抿着没有说话。事实上,借着长子意外夭折一事,徐宴推拒了诸多邀约。将来的路如何走,徐宴心中早有定论。为禹王效力,是最差的结果。
见徐宴不作答复,晋凌钺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徐宴此子他是必收下不可的。不仅仅是看到了徐宴身上的潜质,禹王说白了就是冲着翰林二字而来的。
大历历来的规矩,只有科举前三甲有资格入翰林。而一入翰林就等于进入了内阁备选。翰来清贵,由来已久。无论今朝前朝,内阁辅政大臣无不是翰林出身。至于前三甲到底谁有资格入翰林,武德帝登基之前是殿试榜首,武德帝之后便由皇帝钦点……
晋凌钺的目光于是又落到徐宴脸上。别的他不敢保证,就徐宴这张脸,不出意外,只要答题不算太出格,成绩绝对跌不出殿试前三甲,且必定会被武德帝钦点入翰林。
计算如此,禹王自认今日前来,是对徐宴的一次赏识。毕竟状元每三年便会出一个,武德帝在位二十五栽,已有八位清贵的翰林学士。可内阁辅政大臣只有五个席位。且不说这些人将来必将入内阁,至少徐宴要以翰林身份进入内阁,需要强有力的扶持。
他作为慧眼识英雄的伯乐,递出橄榄枝,就是在给徐宴一个大展拳脚的机会。徐宴若是识抬举,自然得感恩戴德。
等了片刻,徐宴还是未做出答复,晋凌钺的耐心告罄。
“怎么?为本殿效力让你很难抉择?”亲自登门拜访是他禹王殿下屈尊降贵。晋凌钺笃定了徐宴不会拒绝他,却还是免不了为徐宴犹豫不决的态度感到恼火。
“殿下容在下考虑考虑。”徐宴起身行了一礼,道,“殿试尚未有结论,此时未免过早。”
“考虑?”若非念在徐宴家中遭遇不侧,痛失长子的份上,堂堂禹王殿下不会有这么多耐心在一个寒门子弟身上耗:“徐宴,你需得明白一件事。本殿此次前来,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特地给你一份体面,并非是非你不可。”
徐宴又是一礼,不卑不亢道:“殿下厚爱,小子铭记于心。只是殿下想要的,小子不一定能给得起。关于为殿下效力这件事,不若等殿试的结果出来以后,小子再给殿下答复?”
禹王一想也可,点点头:“那你可慎重考虑好了,莫让本殿失望。”
事情这般说定,接下来,禹王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事实上,这次入京赶考的学子水平都不错,其中有不少资质不错。禹王未曾亲自留意学子的动态,但府中自有客卿实时关注,再禀告于他。徐宴的名声不必多说,还有一个锦州学府的蒋烨,金陵豫南书院的严毅,似乎也都不错。
巧了,这两人一个与徐宴往来甚密,一个是徐宴的同窗。他于是瞥了一眼徐宴,便又问起了这两人的事。
这两人,徐宴当然熟识,不仅熟识,且颇有些投契。这蒋烨与徐宴经历差不多,他也是锦州学府武德二十三年的乡试解元出身。与徐宴,算是不打不相识。蒋烨出身锦州商贾之家,年二十一,比徐宴大上两岁,为人有些书生意气,但心性还算豁达。当初两人在天下书局因一次争论撞上,他几次被徐宴当众驳得哑口无言。不过蒋烨此人有意思,不仅没有记恨徐宴,反倒以徐宴为挚友,对他十分推崇。
严毅就不必说,徐家的老熟人。当初徐家还在金陵梨花巷子之时,两家比邻而居。严毅为人虽低调,但学识扎实,颇有城府。严家一家子是去年六月份入京,如今一家三口就住在城北。两人在天下书局碰过几次面,由于彼此的学业都十分抓紧,倒是未曾上门。
徐宴眸光幽幽的,只挑了些两人众所周知的事情说给禹王听。
索性禹王此行并非是来打听这两个人,真要了解蒋烨严毅,他自有渠道。此时在徐家坐了一会儿,不得苏毓的点心送过来便已经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不忘拍着徐宴的肩膀丢下一句:“好好考虑。”
徐宴躬身一礼,目送他的马车离开。
日子一晃儿就过去,春风一吹,杨柳抽枝,又是一年暖春。
这几个月里,除了莫聪几次上门以外与徐宴关起门来详谈以外,徐家倒是显得门庭冷落。徐宴几乎没有出过门。每日除了温书,就是在陪孩子逗趣。毫无旁人那般头悬梁锥刺股的紧迫,显得十分从容。
不过这般也正常,他读书本就刻苦。十几年下来,功底扎实。书中的东西他早已滚瓜烂熟,文章也做了不下几千篇。各种难题,在白启山老爷子三日一题的鞭笞下,早已熟能生巧。日常保持着读书的习惯,不过是为人自律罢了。
四月初,殿试如期举行。
经过这一次会试,苏毓对徐宴的殿试已经完全丧失了紧张感。原以为她的出现,蝴蝶效应有可能会影响徐宴的发挥。现如今看来,她多虑了,徐宴的心性稳得不需要任何人操心。
苏毓派了仆从在宫外等着,自己则筹办起她的新生意。
火锅店的火爆给了苏毓非常大的自信,在已有的资产支撑下,苏毓如今有了更大的胆魄。早先被她搁置的化妆品生意,重新提上日程。
这一次筹办化妆品,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她绰绰有余。
说起来,徐家闭门谢客这一段时日。徐宴在家温书逗孩子,苏毓则全心投入到化妆品的研制中。说到底,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古代这种地方发挥自己的专业特长。困于生产条件,她用简陋的生产工具生产出第一批样品,就已经耗费了她三个月的时间。
不得不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当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苏毓选择的第一披投入市场的东西是粉底液和卸妆水。古代胭脂水粉既成的水平苏毓不做评价。但总体来说,颜色种类太少了。只有一种,那便是纯粹的白。这也造成了许多妇人妆后的效果,无论多好的皮肤底子,都像是顶着一张雪白的假面具。
作为一个见多了现代裸妆效果的都市女性,苏毓来古代这么久最熟能生巧的事情并非是用柴火做饭,而是用古代已有的胭脂水粉,手动调配出适合皮肤的水粉颜色。
不同种色号的粉底液样品出来以后,苏毓便找了不同肤色的侍女试过妆。从中选出了四种能适用于大众市场的粉底液,预备在新店开业之前生产出来。
不过在粉底液推向市场之前,苏毓做得最仔细的就是卸妆水。古代的胭脂水粉含铅量太高,长期上妆或多或少会有烂脸的后果。苏毓当然有自制的卸妆水。但是她的卸妆水是针对自己的皮肤所调制,若是推向市场,还得考虑诸多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