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万宝园弃城逃跑,瘟疫的的主理权从万宝园手中交到了徐宴手中。
徐宴年纪轻轻便身受重任,朝中不是没有人提出反对,指责徐宴资历不够。但让京中的那些高官南下,又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桩事临时落到徐宴的头上,武德帝也给了徐宴不少程序上的便宜,让他能尽最大的可能处理好瘟疫相关事宜。
朝廷的支援很快就到,徐宴临危受命,勒令徐宴尽量在最短的时期不论用何种方式,将伤害降低到最小。既然强调了‘无论用何种方式’,徐宴必然采取最有效的手段从源头断绝瘟疫传播的可能。
徐宴的方法,在赣南的百姓看来就颇有些冷血无情了。
在粮食和草药跟不上的情况下,他杜绝了所有南边的百姓北上。掐死了任何一道能够北上的关口,并设置了严格的隔离地域。不过万宝园不是一般人,这是朝廷命官。驻军就算遵照旨意将人拦住,却不能当真不管他的死活。
于是几人拦在码头的船只,分一人去府衙请示上峰。
徐宴在接到旨意以后便离开赣南来到赣中的栾城坐镇。赣南一共有四个城。一个婺城几乎成了死城,另外三个城池,除了南岭离婺城较近,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其他两个城因徐宴早早送了信件过去。当地府尹立即命人封了入城的路,瘟疫也得到很好的控制。
万宝园带着人北上这事儿徐宴早就料到。非常时期,不是顾忌上下级关系的时候。徐宴既然接了重担,必然将举措进行到底。万宝园下了船便被防护的人引到叫郊区的一处隔离庄子。严格隔离了将近半个月,由大夫确信他并未感染瘟疫,徐宴才允许他进入城内。
万宝园的心中恨死徐宴毋庸置疑,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带着仆从进入城内,徐宴只是给了他一处住处安顿,其余的事情丝毫不允许他插手。
虽然让婺城和南岭的百姓闭门等死太残忍,但为了其他城池百姓的安全,这已经是最有效的方式。
苏毓命人运送的粮食和草药,在四月底的时候就抵达了赣南。不过因为情况特殊,这些东西几经波折,终于在五月中旬到了徐宴的手中。与粮草同行的十几名大夫,也一并到了徐宴的身边。
不得不说,苏毓的决定不亚于一场及时雨,让徐宴惊喜万分。
他带着三百多婺城百姓,三千石粮食和草药,并不能维持太久。尤其去往赣北这一路吸收的灾民越多,吃饭的嘴越来越多。粮食的急速紧缩,让人无法坦然。虽说目前还没有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但徐宴已经开始焦心。远在京城的苏毓及时送来这么多粮食草药乃至大夫,就是徐宴都有些喜出望外。
大夫一到,徐宴便立即命人择了一处合适的地域,研究针对瘟疫的治病药方。
不得不说,先见之明有时候太重要。徐宴在事情未发生前预估的种种情形,让如今的局势有太多的突破口。瘟疫爆发的病因和过程,他全程都命人记录下来。甚至灾民感染的不同症状徐宴都命人严密监视。有了这些确切的信息,大夫们着手研制治病的药方也方便许多。
不过瘟疫若是那么好治,那便不会称之为瘟疫。大夫们精心研究了一个月,等到朝廷的支援和太医抵达,也只是初步能控制病情不继续恶化严重下去。
赣州的情况,徐宴每日都会命人实时记录,飞鸽传书回京城。原本关于瘟疫徐宴不愿对苏毓多提。但在苏毓做出了这等有先见之明的举措以后,徐宴惊觉自己小看了苏毓。于是也不瞒着赣州的情况,所有的事情都如实地告知了苏毓。
苏毓在收到一封有一封徐宴的信件,确切地了解了瘟疫的具体病症,终于确定了是细菌性痢疾。当然,这是现代医学的说法。在如今的时代尚未有确切的医学命名。
不幸中的大幸,对于这种历史上发生过的造成大范围百姓丧命的传染病,苏毓读书的时候确实了解过。细菌性痢疾的传播途径,传播方式,乃至于如何急救,苏毓都有清晰的记忆。拖了记忆力不错的福,苏毓甚至清晰地记得一些治疗药剂的成分。只是她到底并非专业的医学生,能记住治疗药剂的成分已经是极限,各种药剂的分量她却是记不大清楚的。
确定了自己能帮得上忙,苏毓便立即做了决断。
白皇后拦不住她,只能下令让太医随行。别的白皇后不管,她只命太医除了任何事,一切以长公主夫妇的安危为首要。苏毓在大肆采购了相关药材以后,六月初便启程南下。
南下之前,苏毓还将痢疾的传播途径和方氏以至痢疾的急救手段,详细地告知了徐宴。
赣南瘟疫的事情传入京城的几日内,京中背地里曾经笑话苏毓离不得人的京中妇人们再说不出话。未雨绸缪,神机妙算到这个地步,聪明才智先不说,胆气和魄力是她们谁都不能比的。如今谁也不敢小瞧这个长在乡野的长公主。妇人们闭了嘴,夸赞艳羡徐宴的人却越发的艳羡起来。
苏毓不知外人怎么想,她快马加鞭,尽快赶往赣中。
徐宴尚且不知苏毓居然胆大妄为地带着粮食和草药南下。他接到了苏毓的来信,并将信件的内容告知了所有的大夫御医。
苏毓的方子给了诸多大夫和御医巨大的灵感。本来只是短暂控制住很快又复发恶化的瘟疫,在明确方子的帮助下,成功遏制住了蔓延的趋势。情况得到好转。
不过再是好转,这药方的每个药材的剂量还需要斟酌和实验。而在实验得出准确结果之前,他们带来的药材贮备已经远远不够。从别处采购,短期内又无法运送进赣州。不得不说古代车马的速度是把双刃剑,虽然能延缓瘟疫的传播情况,却也延缓了朝廷的支援。
草药见底,意味着救命也只能被迫停止。且不说徐宴为此交心不已,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七月底。
徐宴正月中旬的时候南下,这眨眼的功夫,就大半年过去。他每日忙着管控各处的关卡,其实身心俱疲。婺城彻底成了一座死城,婺城比邻的几个城池以及下属村庄百姓情况却不大妙。封城的后果,除了无粮无药,只有等死,还有无尽的绝望。
徐宴每日守着这些地方,哪怕再沉稳的性子,内心其实也控制不住焦灼。
这一日,徐宴正在防疫大营处理公务,一个带着防护口罩的人急匆匆地冲进大营。
烈日的光从窗外照进屋中,徐宴的眼睑下是两团明显的青黑。越是憔悴,他的肤色呈现出玉碎一般的透明白皙。短短大半年的时日,徐宴已经从一个清隽青年书生蜕变成运筹帷幄的徐大人,成了赣州百姓心中的定心针。仿佛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不会死。
“何时如此慌慌张张?”徐宴的眼睛从公文上挪开,微微抬起头来。
来人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才哆嗦道:“大人,长公主携大批粮草抵达赣中。”
端坐在窗边神色冷清的徐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下来,一双幽沉沉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犹如被点亮的星辰,散发着光辉:“……你,你说什么?”
“大人,”那人重复一遍,“长公主抵达赣中,人在栾城北边的月舞码头。”
徐宴霍然站起身,一句话不说,拔腿便往外冲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苏毓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古代体会到偶像剧的待遇。她站在船只的夹板上, 眼睁睁看着徐宴骑了一匹白马从道路的尽头一路狂奔过来。哪怕再冷静,那一刻苏毓的心脏都跳得快了些。
徐宴身穿一身朱红官袍,不知他何时学会了骑马。此时策马飞奔, 衣摆随乌发摆动。苏毓莫名其妙感觉自己的心跟着他发梢一起飞扬。马儿奔跑的过程中他的双眸一直牢牢地锁定了苏毓。马儿穿过幽长的长道来到近前, 苏毓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 低头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
“毓娘……”徐宴的声音仿佛穿越人海来到她的耳边。
苏毓眨了眨眼睛, 静静地看着他。
徐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随从的手中便疾步绕过人群冲到船上。
苏毓歪着脑袋看他, 短短半年不见,徐宴的模样似乎又变了些。眉眼之中青涩彻底消失,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坚定。不得不说, 徐宴皮相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天生的,哪怕在这样的时刻,他也能清爽干净得仿佛踏风而来。
上了船,他疾步走到苏毓的跟前, 在她的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 你怎么会来?”喉咙哽了哽,徐宴的嗓音有些暗哑。他着实没想到苏毓会不远万里来寻他,明明赣州的情况如此危险,她却能不顾安危, 当真是……
长途跋涉, 苏毓瞧着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儿。原本就窈窕,此时看着又纤细了几分。徐宴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在, 一把握住苏毓的手腕便将人拉到一旁。胸腔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将鼓噪的情绪压下去,沉声道:“毓娘……这个时候在京城呆着多好,作甚要来这个地方!你可知道赣州的疫情有都严重?你这时候过来作甚……”
“我来陪你, ”苏毓淡淡道,“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
徐宴的呼吸蓦地一滞,他深深地盯着苏毓,眼神深邃地恨不得将人吸进去。许久,他喉咙的暗哑越甚,拦住苏毓反手就推开了船上一个舱室的门。
苏毓冷不丁被他扯到一间屋子里惊了一下,再抬眸,徐宴眼神已经幽暗得都照进不进光:“怎么了?”
为了运送物资,苏毓雇了将近十艘大型的货船。
目前所在的这艘船是苏毓和仆从一路的住处,徐宴推开的这一间屋子,恰巧是苏毓平日里看书写信的地方。苏毓的生意在急速扩张当中,拖了身份的便宜。她的生意在原本蒸蒸日上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哪怕远在南下的途中,许多事情都需要她来做出决定。
说是日理万机未免有些过,但她确实忙起来一刻都停不下来。徐宴抱着她眨眼的功夫便卷到了她的书桌后面,等苏毓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窝进了他怀里。
徐宴难得有行迹如此放肆的时候,他怀抱着苏毓,脸都埋在了苏毓的颈项里。这自然而然的动作,苏毓都习以为常了。颈侧都是他呼出来的淡淡的气息,温热的扑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温热。徐宴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波动,但苏毓能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激动。
“毓娘,”徐宴不知道在吸什么,声音嗡嗡的,“东西留下,你便走吧。”
能不远万里追来患难与共,得此贤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徐宴从前从未感激过祖宗长辈,这一刻他打心底感激爹娘为他定下了苏毓。若非父母的意愿,苏毓可能就不会是他的。
不过情绪再激动,他如何感激和欣喜,理智很快让徐宴冷静下来。如今瘟疫虽然得到了控制,但糟糕的情况依旧糟糕。他可以自己以身犯险,但不允许苏毓出事:“你听话毓娘……瘟疫并非是闹着玩儿的。瘟疫无情,疾病面前无贵贱。况且此次的瘟疫病症又格外的凶险,感染的人若不能及时救治,不到一个月人就会没了。毓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你先回去。”
“我既然来了,必然不会走。”苏毓摸着他的头发一口拒绝。
徐宴吸她的动作一滞,抬起头,眉头蹙了起来。
“我既然赶来,必然是清楚所有事情。”苏毓直视他的双眸,徐宴下眼睑下是两团青黑的影子。此时船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面上的肤色白皙得透明。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留下斑驳的影子,苏毓垂下眼帘,“宴哥儿,我不会丢下你。”
随着苏毓的一句话落下,徐宴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上了淡淡的粉。
破天荒,有史以来头一回。
苏毓眼睁睁看着他脸颊染了红,眸光也跟着飞快闪烁了两下,不由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徐宴有些受不住她这般眼神,窘迫地偏过头去。可这一偏头,叫苏毓又看到他乌发中烧红的耳尖。肤色白就是这点不好,一点红都看的清清楚楚。
苏毓眨了眨眼睛,惊奇又忍不住好笑:“宴哥儿?”
“无事,”徐宴的目光盯着书桌上的一处,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寄来的信件,为夫早已拿给太医们浏览过。太医们精通此道,只需多几次实验,必定能找出治病救人的良方。毓娘你不懂医术,留在此处帮不上忙。不如先回京城,好叫为夫安心……”
为夫?苏毓对他突然的自称有些想笑。此情此景下,她忍住了:“既然那些药方是我寄过来的,那便说明,对于这种病症我知道不少。我不会拿自个儿的命玩笑,宴哥儿该相信我。”
徐宴并非不相信,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愿苏毓冒险。
“不走也可,”徐宴嘴上说着让人走,手却抱得人紧紧的,“你先去赣北等着为夫。赣北离赣南赣中都不算太远,你若不放心,可以在赣北等为夫。”
“……我走不动了,”苏毓想入城,徐宴极力阻止,她也无奈,“先让我入城歇息,后面的事情再说。”
徐宴的眉头拧得打结,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苏毓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鬼使神差的忽然低头啄了他一下。
温热的触感在唇上一触即离,徐宴紧绷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手拨动,他看苏毓的眼神瞬间就变了。说起来,南下这七个月,加上苏毓出事以后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徐宴满打满算已经有一年没有碰过苏毓。怀抱着娇软的妻子,年轻力壮又食髓知味的年轻男子自然会有想头。
屋外夹板上传来嘟嘟的脚步声,徐宴眼神幽暗的盯了苏毓好一会儿。将这突然涌上来的渴求压下去。他一手按住苏毓的腰肢搂到身前,缓缓低下头,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回击她。
许久,哑着嗓子凑到苏毓的耳边,气息都喷到她耳垂上:“你莫要拿这招为夫,你惹不起……”
苏毓心口咚地一跳,半边颈子都麻了。
……
两人在屋里纠缠了半天,各种手段都用了,互相说服不了对方。
“就算要随时知晓情况,你也不必……”
“要么你让我进城,要么你不让我进,我想法子进。”苏毓倒也不是任性,非得黏在徐宴身边。而是她虽然通过描述的病症猜测这次的疫情是细菌性痢疾,但具体的病症还有细微的差别。就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做一点事实。
苏毓怎么说都不愿意走,徐宴是清楚苏毓的性子,说到做到。怕她当真会想法子进来,他只能妥协。
如今他们人在赣南的最北边,婺城距离栾城还有一天的路程。虽说徐宴已经尽力控制在河流的下游,但他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就算一路过来有层层关卡看守,人却总有疏忽的时候。人命关天的时候,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趁机溜进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