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黑色的车在夜晚的暗色里划过静谧的小镇，悄无声息的往S市开去。
“……”
外面路灯昏黄暗沉，随着车往前行驶, 不时闪过昏暗的光。车内一片死寂, 没有人讲话。饶是平日里在萧绛面前话不少的林子濯从刚刚开始脸色就差的不行，显然在思虑老爷子病重这个消息。
萧绛刚刚被喊醒之后, 手脚到现在都还发冷, 饶是车内开了空调也并没有缓过来。
何罗燃握着萧绛的手, 无声的陪着, 男生的体温从两人手掌相接的地方传来, 萧绛面色才稍稍和缓点。
“叮叮——”
何罗燃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车内的静谧。
见车内两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 何罗燃看了一眼电话显示, 直接开了外放。
是舅舅纪翔。
他的声音从电话里面的传来, 带着与平日里胜券在握完全不同的急躁, 语速有些快, “阿燃, 我给绛绛打电话她没接, 快把绛绛叫醒, 你俩赶紧回来, 林老爷子不行了。”
纪翔的声音不复以往的从容，估计也是从睡梦中被人喊醒，不过他的消息比林子濯晚了一步。
何罗燃看了一眼林子濯，这些年，林子濯进入林家，到底是站稳了脚跟。
听到纪翔的话，萧绛才像是想起来, 拉出车内的充电线，将手机充上电。
“舅舅，我们现在在林子濯车上。”
萧绛对着电话那头说，声音还有些低低的。
听到萧绛的声音，纪翔松了一口气，“行，你妈已经过去了，我也准备过去。”
看见何罗燃挂了电话，林子濯看到他们这边，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倒是萧绛看到林子濯的欲言又止，她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林子濯低语，“镇上的宅子，我找出来了一份文件。”
*******
小镇离S城开车要三个小时。
等到了萧绛他们匆匆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林老爷子病房门口，几个伯父伯母都在，林奕也站在外面，看到萧绛跟林子濯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让两人进去。
“这两孩子，才来呢。”
二伯母王丽水神情有些憔悴，看到他们两个，赶紧招招手让他们赶紧进去。“快点去看看老爷子。”
王丽水不如平日里的态度那么差，看起来有几分伤心，毕竟是相处了那么多年的老人，即使对于老爷子偏心的不满，但是眼看着老年人就不行了也有几分真心的难过在里面。
萧绛他们走了进去，林老爷子双目闭着躺在床上，鼻口间接着呼吸器，从他喉咙里传来枯催拉朽般破败的喘息，有机器的滴答声响时不时的从被子底下穿来。
“嘀——嘀——”
机器不急不缓的传来有节奏的响声。
死亡的腐朽的气息笼罩着这间病房。
林语林冉两兄妹站在床边，神情有些伤心，林语显然是哭过，眼睛通红，见到萧绛林子濯进来瞥了一眼，难得没说什么话，饶是平日里再看不惯的人，在生死面前也没了那些话。
“大哥呢？”
林子濯扫了一眼没看到他们的大堂哥，于是扭头问林语道。
“嗬。”听到林子濯的话，林语冷笑一声，“估计是在跟律师说什么吧。”
二伯家向来与大伯一件关系不睦，此时老爷子都昏迷不醒了，也没人去装了。
萧绛走近了病床一些，老爷子脸色透露出一股灰败。
林语起初没有搭理萧绛，见她过来，看了一眼，像是有些同情她连老爷子醒着没说上几句话，往旁边让了让。
“多谢。”
对于萧绛的话，林语哼了一声。
萧绛滢凑近了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林老爷子，饶是她的心里有再多的问题，却也问不出来，林老爷子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将亡者的气息笼罩在这间病房。
林老爷子小时候偏爱萧绛，兜里要是有多的糖，总是会给她，惹得林语不满已久，大家都知道林老爷子最喜欢的是老四家的萧绛。
以前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已经躺在床上面容枯朽，漏出来的手腕细瘦伶仃，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裹在骨头上。
……怕是顶不住了。
心里闪过这句话。
想到这里，萧绛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靠上后面的男生的胸膛，她回头，有些无措的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何罗燃，黑色的凤眸有些惶然，萧绛没有经历过这种事。
何罗燃有些心疼的握住萧绛的手，女生的手心发凉，他握紧了萧绛的手，试图穿过去一点温暖的温度。
萧绛沉默的回握住何罗燃的手。
“咳咳咳——”
剧烈的干咳声从病床上传来，萧绛看过去，一直昏迷着的老爷子像是感受到什么，竟然睁了眼，只是那双眼睛再也不复以往的清明，他挣扎着，一双枯槁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向着萧绛。
萧绛看着这样的爷爷，伸出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阿栾……阿栾……”老人发出低低的近乎于叹息的声音，“你终于回来了。”
等到听清楚老人喊的名字，萧绛愣住了。
此时病房的门被推开，避开小辈们在外面谈完事的大人们也走了进来。
萧芝一早就过来，在外面商量事，看到站在老爷子床边的萧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林老爷子仿佛也认出了萧芝，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囫囵的说着什么，“……”
那声音太过模糊，饶是站在旁边的萧绛也没怎么听太清楚，老爷子的另一只手仍然攥着萧绛的手腕，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爷爷。”
林子濯站在萧绛旁边喊了一声。
林老爷子睁了睁眼，一双浑浊的眼睛渐渐的清明，看了一眼萧绛，又看了一眼萧芝，慢慢的睁大了眼睛。
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jiang”
萧绛却感觉到抓住自己的手慢慢的无力的滑落，她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床上老爷子的神态，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
林老爷子，去了。
第48章 初雪 渐远的林宅的砖瓦上，白雪密密的……
冬日里落了第一场雪。
风呼啸的刮着, 卷起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卷的泛黄的叶片。
墓园里不时响起低低的啜泣声，周围站满了人，除了林家本家, 还有旁支, 以及交好的各个家族，媒体人也来了不少。
萧绛抿着唇, 双手交叠在身前, 一双眸子安安静静的看着林老爷子的骨灰罐由林家大伯与林家长孙林珏一同放入林家的祖坟。
入土。
站在萧绛旁边的林语从刚刚的低泣一下子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林冉在安慰妹妹的同时自己眼睛也红了一圈。林家这辈的长孙, 林珏也站到他们身边, 神情也有几分难过。
按照林家的习俗，长辈们先跪, 然后是孙子辈, 之后是邀请来的来宾。
轮到萧绛。
萧绛与林子濯一同站在林老爷子墓前, 冷风吹过,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子濯看了她一眼, 默默地站到她的右手边上, 替她挡住了风。
萧绛感激的看了一眼林子濯, 又重新看回墓碑。
林老爷子与林老太太是合墓, 所以墓碑上刻着的是两人的名字, 此时照片上，两个老人都默默地注视着站在这方土地的子子孙孙，神情安详而和睦。
萧绛看着墓碑上的两个老人，林老太太并不喜欢萧绛，而林老爷子，最后未尽的话又是什么呢。
她默默地跪在墓碑前，拿起旁边点燃的香, 轻轻的磕了三个头，站起来，移到旁边的空地，静静的垂眸等着来宾们给林老爷子送葬。
何罗燃同纪翔一道走近，两人行过礼，何罗燃直接站在了萧绛旁边，牵着萧绛的手。感觉到女生的手因为站在寒风里已经冰凉，他抿了抿唇，脱下外套披在了萧绛的身上。
带着何罗燃的体温与气息的外套一下子围绕在她身上，两人手掌相握的地方传来热度。
萧绛发觉她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感，她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睛，从凌晨老爷子去的那一刻，憋到现在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何罗燃把她牵到一旁背风的地方，拥住怀里小小的女生，叹了一口气。
林家一摊子浑水，他们从来不想让萧绛沾，奈何，萧绛毕竟留着一部分林家的血。
他的目光看向旁边的一个墓碑。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男人的面容，像是年轻的林奕的样子，照片上的男人静静的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黑色的眸子底下有颗褐色的痣，眉目温和，一下子就同林奕区分开来。
那是林栾。
******
送走了最后一波媒体，已经是晚上。
众人聚集在林家老宅的客厅里，气氛隐隐有些剑拔弩张。
林老爷子的律师团，以一个律师为首，站在了客厅的中央，其中一个人捧着保险箱，那是老爷子的遗嘱。
林家大伯一家，坐在沙发上，大伯母李熙云妆容依旧华贵，端的是无比端庄。林珏身着黑色的正装，刚与公司的负责人打完电话，眉目间有些烦躁，他参与林家几家公司的决策，可林家老爷子走了，继承人却还没定下来。
客厅里还有着抽泣声。
林珏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一眼二伯父家的一对双胞胎，老爷子都埋了，也没媒体人，还哭什么哭，正要说什么，李熙云像是不经意的拍了他一下，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林珏收起面上的不耐表情，重新挂上了亲人死去合该有的表情。
他神情有些哀肃的问站在最前面的王律师，“王律师，爷爷走了，但是集团里的事务还得有人处理……”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等什么。
听到林珏的话，在场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林家二伯父听了正要说什么，二伯母王丽水哼了一声，“阿珏，你这急个什么劲儿呢，要是三个子公司都管理吃力地话，林冉今年毕业了就回来帮你搭把手。”
“再说了。”王丽水向来是什么都敢说，一下子点破了本就难以维系的表面上的和平，“老爷子的遗嘱是早就定了，这点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
闻言，站在林子濯旁边的林奕目光灼灼的看向抱着保险箱的律师，咳了一声，“阿珏，这遗嘱早已经定下，王律师自然有所决断。而且你妹妹绛绛还没到呢。”
隐隐被两家针对的林珏面色有些不好，李熙云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哀容，“这是说的什么话，阿珏也是为了大家好，毕竟集团股东那边催着呢。”
听到李熙云提起集团的股东，剩下两家脸色都不是很好，虽然三家目前都在集团共事，但是林珏因为在小辈里年纪最大，早早地进入集团，占据天然的优势。
大家各怀心思，一瞬间，客厅又安静下来。
王律师看了一眼在客厅里已经泾渭分明站着的三家，心里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又扫了一眼林奕，心下下意识涌起的是遗憾。他从林老爷子那辈开始为林家服务，遗嘱的事情从与林老爷子定下当天，就一直锁在保险箱里。林奕这一辈，从林家老大，到林奕，三个人都不如当年的林家老四，林栾。
王律师清楚，林老爷子从小将林栾带在身边，是当做继承人培养的。
而林栾也不负老爷子的寄托，从年幼起，林栾就展现了绝佳的商业敏锐度，投资的几个项目都为林氏带来惊人的收益，到十八岁独立掌控林氏集团旗下的公司，大刀阔斧的改革，直接让一家濒临倒闭的公司起死回生并上市带了可观的效益，看着温和的人，杀伐果决，心性老练。
后来是林老爷子觉得林栾年纪轻轻的心性过于锐利，于是与林奕一起送到萧家，同书法名家学习。
再后来，林栾意外去世。
这是对林老爷子重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爷子的心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好歹也是撑了这么多年，这一去，林氏恐怕是……
王律师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对上了林子濯幽深的眸子，撇开了眼。
萧绛被一名律师引着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何罗燃，萧芝，与纪翔。
林奕看见萧绛身后跟着的人，不自觉的皱眉，冲萧绛招了招手，“绛绛，到爸爸这边来。”
二伯母王丽水冷笑一声，“这林家的家事，无关人员还是不要进来了。”
大伯母李熙云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林珏，林珏站了起来，拧着眉，对着萧绛说道，“绛绛，这样不大好吧。”
萧绛抿着唇，看了大伯家与二伯家的人一眼，没有说话。
纪翔倒是笑了一声，接到，“我也不想来，今天主要来就是有个问题，问完就不关我的事了。”
不等人接话，纪翔缓缓地说道，明明是温和的声音，内容却让在场的人不禁发憷。
“林栾，到底怎么死的。”
听到纪翔的话，萧绛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在场众人的神色。
听到纪翔提起林栾，在场的人面色各异。
王丽水同林家二伯脸色都不好，互相对视了一眼，林栾都死了这么多年，猛然间提起老四，都有种荒唐的感觉。
听到林栾的名字，大伯母李熙云面色僵了僵，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她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林家大伯，林家大伯神色平静，但是明显是想到了林栾，神情有几分萧瑟。
林奕神情有些烦躁，他看了一眼萧绛旁边的萧芝，“老四都死了这么多年，今天还提他作甚么。”
萧绛看着在场众人的神色，心狠狠的沉了一下，至少，这些人都知情。
“林栾是谁。”
林语问了一句，林冉脸上也有些迷茫，林栾出事那年，林语与林冉不过是上幼儿园的年纪，后来林老太太受不得刺激，家里都把林栾相关的东西处理掉了，并且下了封口令不允许人提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林语林冉自然是早已忘了那个人。
王丽水有些不自然的打断了林语的话，“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死都死了十几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