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赵太后听说了坤宁宫的喜事,高兴不已,给坤宁宫的赏赐也停不下来,更是早早地就开始让司礼监准备着去民间选稳婆奶婆。
她顾忌着许太后那边借口请安一事出招,于是明面上说了,一切为子嗣考虑,免了殷明鸾的晨昏定省。
而慈宁宫沉寂已久,就是听说了这样的大事,也纹丝不动,倒是让人格外有些不安。
以至于一月后,许太后派来送来医婆,说是照看皇后的胎的时候,殷明鸾竟然是觉得心中高高悬起的石头终于落地。
殷衢替她回绝了许太后,那医婆自然是赶回了慈宁宫。
坤宁宫被殷衢照看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许太后想要搞事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夜间,夫妻二人闲话,殷明鸾说:“医婆赶走之后,我却依旧不放心,我总觉得慈宁宫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殷衢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就是。”
他看着沉沉的夜色,心中隐约有些预感。
北地辽王府。
深夜,从南边远道而来的客人受到了辽王的接见。
这客人面皮白皙,声音尖细,稳稳坐在辽王下首,看着辽王显而易见地急躁起来。
“这……皇后已有身孕,天子百年之后,自有继承人,本王这里,是闹了一场笑话。”
辽王自顾自地在蕃地招兵买马,虽然有了反心,却依旧定不下主意,一边暗自谋划着,一边寄希望于许太后在宫中起事,一旦发生宫变,辽王兵马充足,当然能够抢占先机,如若天子驾崩,后继无人,辽王之子血缘较近,有望登临帝位。
而如今,宫里传出的好消息就是他的噩耗。
见辽王隐约有退缩之意,姓王的太监依旧沉稳:“王爷,没什么可急的。”
辽王问道:“此话怎讲?”
王太监说:“宫中自然有太后娘娘,皇后这一胎……”
辽王隐约有点激动。
王太监接着说:“最坏的情况,皇后诞下皇子,许家获罪,王爷您因造反遭到讨伐……”
王太监说着说着,看到辽王脸色一变,他笑了笑,“王爷,您已经私藏甲胄,招兵买马,是没有回头路的了。”
辽王脸色铁青:“要本王造反?”
王太监叹息:“被逼无奈,不可不为啊。”
王太监交代了许太后的话之后,见辽王犹在沉思之中,便退了下去。
***
殷明鸾在宫里安静地养胎,每日殷衢都会抽出时间来陪着殷明鸾,格外紧张她的身体。
朝臣默许这一段时间皇帝的心不在焉,好心肠地不再动不动拿出要命的劝谏样式来吓唬君主。
至于后宫中,除了开始赵太后企图赐给殷衢几个宫女,后被殷衢坚决回绝之外,殷明鸾就没有什么烦心事了。
赵太后不再折腾,专心致志期盼着孙儿,这腹中的胎儿也很是温顺,没有让殷明鸾吃什么苦头。
正是风平浪静的时候,忽然出了一件奇事。
听闻京郊往西的一个村子里,某日黑雾环绕,黑雾过后,鸡鸭全都死了。
夜里,夫妻二人枕边闲聊,谈起了这样一件怪事。
殷明鸾敏.感问道:“会不会是有心人做的。”
殷衢眯眼说道:“刻意玩弄谶讳之学,倒让朕想起来去年立皇后时候的事。”
殷明鸾从殷衢身上翻了起来:“是冲着我来的?”
殷衢将她按进怀里:“只是猜测,不要着急。”
但是猜测果然成真了。
不过两日后,上京开始传起流言来。
原来那京郊村庄正在皇城以西,这位置比照起来正好是平凉府和上京。
有心人立刻联想到当初为立皇后闹出的那一场祥瑞。
更有甚者则是将这不详怪在当初在平凉府就藩的天子。
当这传言甚嚣尘上之时,慈宁宫忽然传出消息。
许太后病了。
据说许太后的病来得突然,好好的人一下子病倒不起,御医们仔细查看,看不出个究竟,然后慈宁宫找了些和尚道士进宫。
和尚道士们难得达成一致意见:皇后所怀胎儿克许太后。
就这消息一传出去,合上了近日里上京传得热闹的不祥之兆,许多人都信了,皇后所怀之子不详,是妖孽投胎。
正值炎夏苦日,慈宁宫掌事姑姑张嬷嬷突然来到了坤宁宫。
殷明鸾身子渐渐臃肿起来,因为天气热,这些时候有些没有胃口,总是恹恹的。
听闻张嬷嬷过来,殷明鸾有些措手不及,勉强自己起身换了衣裳,让张嬷嬷进来说话。
张嬷嬷来势汹汹:“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近日恶病缠身,正是因为皇后娘娘腹中胎儿,奴婢特来请皇后娘娘尽一份孝心,为太后娘娘祈福,消除自身罪孽,如此,太后娘娘才能康健。”
殷明鸾皱起了眉头:“大胆,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竟然敢编排皇嗣,从哪里听来这些胡话。”
张嬷嬷被殷明鸾这样迎面呵斥,又惊又怒。
怎么说她也是许太后的人,长辈许太后的嬷嬷在坤宁宫,代表的就是许太后的脸面,殷明鸾当然要客客气气的,她今日这个样子,着实在张嬷嬷的意料之外。
张嬷嬷沉下脸。
她本来打算用长辈的威势来逼着殷明鸾去慈宁宫祈福,却没有想到气势上被殷明鸾压了下去。
她转头看了看坤宁宫的宫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张嬷嬷明白,今日,许太后和她都料错了殷明鸾的反应。
张嬷嬷冷笑:“皇后,这就是你母仪天下的表率吗,不孝不悌,不堪为妇!”
殷明鸾感到胸口闷得发慌,她头有些晕,闭了闭眼,沉声吩咐:“请张嬷嬷出去!”
第75章 麟儿梦 ……
冰鉴上刨冰幽幽发着冷气, 宫女慌忙为殷明鸾打起扇子来,玉秋吩咐着宫人去唤御医,檀冬命人开窗透气, 一时间坤宁宫变得一团混乱。
只因为皇后娘娘在张嬷嬷走后差点倒在了地上。
殷明鸾皱了皱眉头,忍住心口一股恶心之感,抬手示意宫人不要慌张。
不多时御医过来了, 摸了摸殷明鸾的脉象, 紧锁了眉头:“娘娘思虑过重,有些伤了身子。”
殷明鸾忙问:“孩子有事吗?”
御医再细细诊断片刻:“暂时无碍。”
殷明鸾放下心来。
待御医走后,殷明鸾让寝殿里侍候的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才对心腹玉秋和檀冬说起心事。
“今日许太后只派了张嬷嬷过来, 她以为仅凭张嬷嬷就可以拿捏到我,让我去慈宁宫为她祈福,到那里她必定会有后招等着,企图对我和胎儿不利。”
玉秋和檀冬像是经历了劫后余生,送了一口气说:“还好娘娘没有被张嬷嬷吓到。”
殷明鸾却没有高兴起来:“只怕是暂时躲过了。”
玉秋和檀冬相互对视一眼, 笑容也渐渐淡了,她们两人看着殷明鸾心事重重的样子,轻声道:“娘娘, 方才御医说过, 让你不要多虑的。”
殷明鸾勉强笑了一笑:“无碍。”
她轻轻蹙眉思索着。
今日是因为许太后小看了她, 还以为她同从前一样。只是,日后许太后若再以祈福为理由逼迫她, 该如何是好。
想到许太后弄出神神鬼鬼的流言,殷明鸾心中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
不能让这不祥之兆落在她未出生的孩子头上。
已经是八月,殷明鸾模糊想到了,那个犹如梦一般的前世中, 这个时候京畿忽然发起地动。
那次地动似乎没有死人,倒是伤了几人,却让朝堂上下都战战兢兢,只因为近来局势紧张,有心人一牵扯起来,异党攻讦简直是没完。
殷明鸾让玉秋扶起她,她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到了窗棂边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哗哗啦啦一场雨让人陡然在心里生出了痛快之感。
殷明鸾扶着玉秋的手,心中拿不定主意。
她自有身孕以来,一直躲在坤宁宫,这是最安全的。
但是只靠躲是不行的。
殷明鸾看着细密如织的雨幕,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八月好,蟹膏已肥,本宫要开蟹宴,邀内眷及诰命夫人们一同享乐。”
早菊已经盛开,团团簇簇的,金黄可爱。
许久不曾露面的皇后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女眷赏了菊花,就坐在花厅中享用起螃蟹。
食蟹也有讲究,腰圆锤、长柄斧、青龙勺、日月镊等等统共八件,称为蟹八件,一般的人家面对这蟹,可能束手无策,吃了个七零八落,但是这难不倒宴会中的贵妇人们。
谈笑间,一只蟹被吃得干干净净,还能将它身体的残余合起一个完完整整的蟹。
殷明鸾面前摆着一只蟹,她却没有动用的意思,与众位夫人饮过一盏菊花酒,她的杯子里却只是清水。
众人对殷明鸾恭迎了一番,殷明鸾挑好了时机,正要表演一番麟儿托梦的戏码,她眯起了眼睛,就要装作睡去。
“皇后娘娘万安。”
殷明鸾眉心一动,睁眼一看,竟然是殷宝华。
殷明鸾看见殷宝华还是有一点不自在的,可是殷宝华看起来全然没有这种感觉,她很顺口地叫她“皇后”。
殷宝华笑道:“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大婚不久就得了好消息,嘉阳也想来讨讨喜气呢。”
殷明鸾不解问道:“嘉阳要怎么讨喜气。”
殷宝华说道:“请皇后娘娘赐旧衣,嘉阳沾了娘娘的宏福,想来也能让裴家二老心愿了结。”
殷明鸾一阵无言,原来殷宝华是来求子的。
她吩咐了玉秋去取来旧衣。
玉秋去殷明鸾旧衣的时候,殷宝华还挑了一个侍女跟上她,对着皇后的旧衣还挑挑拣拣,弄得玉秋都有些恼火。
糊弄完殷宝华之后,殷明鸾再次饮一盏清水,就稍稍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
底下众位诰命夫人哪里会定下心来专注吃喝?她们一刻不停地注意这上方皇后的动静,看见皇后微微闭上了眼睛,竟然是一副熟睡的姿态,底下本来是欢声笑语的,这下静了个彻底。
不知等了多久,许是有一刻钟,皇后身边的宫女像是才反应过来,轻轻拍了拍皇后的肩,喊道:“娘娘,娘娘。”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在寂静无声的花厅之中,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看见,皇后倏然转醒,然后迷瞪着说道:“本宫做了一个梦。”
“娘娘,是什么梦呀。”
只见端庄美丽的皇后轻轻皱眉,抚了抚肚子:“本宫的孩子在梦中告诉本宫,他是星宿投胎,预知京畿一处叫大平村的地方要地动,特在梦中告知本宫。”
坐下的贵妇人们各自惊疑不定,左右互相望了望。
她们有人信了,有人却不信,当然有人想到了近期宫中朝中的一些事情,准备着回家和夫君商量商量。
正在她们有些慌乱,不知如何反应之时,只看见皇后又笑了笑:“大概只是个荒唐的梦吧,”她稍微扬起声音,“夫人们用些点心。”
于是夫人们也笑了起来。
宫中宴会过后,皇后白日被腹中胎儿托梦的奇事就被传开了。
殷宝华回到公主府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她将殷明鸾的旧衣试着穿上,对着镜子前后照了一照,然后脱了下来。
她扶了扶发髻上的金钗,问道:“驸马回来了吗?”
侍女说道:“驸马去了西院。”
殷宝华眼中闪过一丝嫉恨,然后恢复如初,她淡然吩咐:“让驸马过来,”她冷冷地说,“若驸马不来的话,抬也要把他抬过来。”
侍女听了,不觉更加战战兢兢。
不多时,裴元白果然过来了,他脸色难看,像是恼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他身上的衣袍像是破了一块,是放在和殷宝华壮硕的侍女在拉扯的过程中被撕扯开的。
裴元白将院中的侍女都轰了出去,然后指着殷宝华跳脚:“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殷宝华猛地站起来,厉声道:“体统?我兄长为当今天子,我母亲为太后,你不过是我殷家的家奴而已,也敢妄称体统?”
裴元白脸色难堪至极,但是这个时候,他想起了父亲裴昭的话。
“公主骄纵,但是这段时间你万万不可和她争执。”
裴元白很清楚,父亲的“这段时间”指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裴元白对殷宝华的怒气也渐渐消退,他略微有些心虚地坐了下来。
殷宝华冷眼看着裴元白安静坐了下来,以为是自己的发作震慑住了裴元白,她笑了一下,抬起下巴说道:“桌上的酒是宫宴里皇后娘娘赐下的,裴郎,用些吧。”
提到“皇后娘娘”四个字,裴元白脸色变幻了一阵子,殷宝华就冷冷地看着,觉得看着裴元白这种痛苦的样子,让她格外顺畅。
殷宝华又说:“不若将皇后娘娘的酒送到西院,让秦氏也尝尝吧。”
“不——”裴元白出言制止。
殷宝华笑得更痛快:“裴郎也觉得秦氏卑贱,不配喝皇后娘娘的酒。”
裴元白有些颓然:“宝华,别说了。”
殷宝华怔了一下,婚后的每一天,裴元白对着她都像是斗鸡一样,从不服输,现在,他却像是认输。
殷宝华在裴元白身边坐了下来。
自从嫁给裴元白后,自从大婚被裴元白羞辱后,她心中有一股恨意,却不知应该向谁宣泄。
秦氏卑贱,哪里配她恨?
可是她是在新婚之夜抢走她丈夫的人。
她恨着裴元白,但也一腔孤勇地爱着他,哪怕如今殷宝华早已知晓,裴元白懦弱,糊涂,不是良人。
裴元白坐在院子里,一盏又一盏地喝着菊花酒,最后他终于如殷宝华料想一般,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