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去给我掌嘴!”
赵若桐抬起头来,既害怕又透着隐约的愤怒:“大姐姐,你怎么能……”
“连二公主一起,我倒要看看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其实恪敬公主平时确实跋扈,但还没有几句话说不过去就要动手的地步,邵循没想到不过就是送了一个嬷嬷,就让她敏感易怒到这份上,像一块一点就燃的爆炭。
不过邵循倒也不怕这个,她将赵若桐拉回身后,带着她向后退了几步,邹嬷嬷果然带人上前来拦住了要动手的宫人。
恪敬公主是皇帝的长女,又深得太后的喜爱,在宁寿宫有恪敬公主在,连三位皇子都没有站的地方,因此从小到大众人对她都只有顺从的份儿,这一次在宫中竟然有人违抗她的命令,更加让她觉得错愕且难堪:
“反了!你们还不让开,竟敢忤逆本宫?!”
不说裘嬷嬷从两仪殿出来的目的就是奉皇帝的命令来保护二公主,就连其他人也刚刚被邵循敲打过,此时并不敢放着主子不管,因此也是纷纷硬着头皮拦在邵循前面。
恪敬公主即使再受宠也已经嫁了人,如今进宫也不过能仗着太后的疼爱多带了两三个下人,远不如邵循这边人多势众,自然没办法再动手了。
眼见着恪敬公主气的面皮涨红,邵循这才皱眉道:“不知臣女所犯何错,竟让殿下如此动怒。”
恪敬公主见她居然摆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当即气笑了:“你们一个对本宫不敬,一个敢当面顶嘴,难道还不该罚吗?”
邵循道:“臣女自问对您并无半点不敬的意思,方才的反驳也不过是因为您要无故责罚二公主,殿下固然尊贵,可是我等也并非无名之辈,若要打罚,也总得有理有据才行。”
恪敬公主觉得她简直可笑,“呵”的笑了一声,接着讥讽道:“这里可是太极宫,怎么,邵大小姐这是在跟本宫讲理么?”
邵循平静道:“怎么,依殿下看来,宫中难道不是讲理的地方?”
恪敬公主脸上的讥笑僵住,随即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很好,邵循,你胆子很大,不过我是公主,你是臣女,这就是道理,我要打你,你还敢还手不成?”
邵循的话里没什么起伏:“若是真有这个道理,那这天下间除了陛下太后并几位娘娘,怕是所有人都得在公主面前任打任罚……不过这既然是从殿下嘴里说出的道理,臣女愿意从命。”
说着她挥了挥手让众人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这种冷淡又平静的态度给了旁人不少压力,连恪敬公主派来的那几个宫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到了一边。
邵循一步步走到恪敬公主面前,一边与她对视,一边镇静道:“既然这只是殿下一个人的道理,就请殿下亲自动手吧。”
说着她抬起头,微微仰起侧脸,仿佛是在等金尊玉贵的大公主亲自往重臣之女脸上扇巴掌。
恪敬公主先是愣住,随即马上反应过来邵循说了什么:“你、你好大的胆子!”
之前她的责罚就算只是以莫须有的罪名来无理取闹,却也仿佛高高在上的赏赐,带着理直气壮的傲慢和漫不经心的轻蔑。
但是现在不同,吩咐下人动手会遭到阻拦,邵循站在面前请她亲自动手,明面上是“顺从公主的道理”,实际上却是在贬低她。
不说恪敬公主从小养尊处优,恨不得连饭都有人递到嘴边才肯咽下,能有多大的力气,更重要的是现在邵循反客为主,若真如她所愿亲自动手打人,那就不是公主惩罚臣女,而是在听从邵循的命令,就算是真打了,在旁人眼里羞辱的反倒是恪敬自己。
恪敬公主怒极反笑:“好啊,邵循,平时装出一副谨小慎微,不言不语的样子,在本宫面前反倒原形毕露了。”
邵循看她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反倒忽略了赵若桐,心中便略松了一口气。
“你很好,”恪敬公主道:“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永远能这么好,再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说着她深深盯了邵循一眼,果然将二公主忘的一干二净,冷哼一声,带着人走了。
赵若桐眼见恪敬公主走了,忙拉着邵循的手后怕道:“你怎么能跑到她跟前去,方才要是她不管不顾,真的打了怎么办?”
“真打了倒更好,”邵循刚才那一出虽然没吃什么亏,但是眉心却仍旧紧紧锁着,不见放松的神态:“她能有什么力气,真打了也伤不了人,可她现在忍了,之后肯定还有下文。”
“都怨我,”赵若桐低落道:“非要出来逛什么花园,还连累了你得罪恪敬公主。”
邵循回过神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人家有心发难,就算躲在公主院里她也能直接找过去,你别怕,方才是我得罪的人,她要报复一时半会也先顾不上旁人。”
“我怕的是这个么?”赵若桐急的都要掉泪了:“她本来就看不上我,平时看不顺眼了找个由头就能教训两下,再报复又能怎么样,还能打死我不成,可是你本来没事的,都是因为……”
邵循这时候倒不担心了,她笑道:“再说这个我可就恼了,照你这么说,今天陛下到公主院还是我招的呢,不是我她也不会为这事为难你……这论起来可没完没了。”
*
原本邵循确实有些怕恪敬公主会怀恨在心,但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怕她迁怒到二公主头上,结果回到公主院后,发现赵若桐一直愁眉不展,也在担心恪敬公主找邵循的麻烦,忧虑到坐卧不安。
邵循便一直想办法安抚她,倒没那么多空来担心了。
“殿下和邵小姐不必担心。”刚来的裘嬷嬷也道:“恪敬殿下进宫带不了多少人,只要咱们这边的人听话,不眼睁睁的看着她派人动手,就不会真闹起来,至于被她言语上责骂两句……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的主子谁没经过,只要不动手什么都好说。”
赵若桐听了心里好受了不少,又一个劲儿的催邵循快些出宫回家,好避开恪敬公主。
但是邵循也不敢早走,现在恪敬公主的怒意集中在自己身上,她要是真气不过扭头来报复,再找不到人,那赵若桐岂不成了出气筒了。
两个人一个赶,一个不走,推拒了好半天,结果面面相觑,反倒一起笑了起来。
真好啊。
赵若桐心想,有好朋友在身边,那个平时见了就要害怕的姐姐仿佛也不值一提了。
两人放下恪敬公主那一头的事,搬出棋盘来下起棋来,二公主很不善于此道,但对跟邵循下棋却非常感兴趣,邵循便走一步讲一步,一点点的教她。
两人慢腾腾的下了两盘棋的功夫,外头却来了人。
宁寿宫的宫女站在邵循面前:“邵姑娘,太后娘娘请您往宁寿宫去一趟。”
赵若桐手里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脸色有些发白:“什么?为什么?皇祖母为什么要召循儿?”
“这个奴婢不清楚,”来人实话实说:“这是殿里的事儿,我们外头听不见。”
邵循想了想问道:“恪敬公主现可在皇太后跟前儿?”
“回姑娘的话,恪敬公主确实在宁寿宫,已经跟太后娘娘说了好一会儿话了。”
该来的躲不掉,邵循叹道:这是去告状了。
赵若桐回过神来,仅仅抓住邵循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宫女为难道:“太后娘娘只召了邵姑娘一人……”
邵循拒绝道:“你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宁寿宫我又不是没去过,太后娘娘人很和气,顶多责备两句,断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为难人的,我挨两句骂又不掉肉。”
“那是你不知道她把大姐姐看的有多重,”赵若桐急道:“别的事还好说,事关大姐姐,皇祖母一向有些……她就算不罚你,心里也会起厌恶之心,言语间一定不让人好受的……我一定得跟去,要不然你被为难,连个帮衬的都……”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问那宫女:“宁寿宫里还有谁没有?”
宫女想了想:“几位娘娘……奴婢走的时候,陛下也刚刚进门。”
赵若桐一顿,接着微微放下了提得极高的心:“那还好,起码陛下还在,多少能劝一劝。”
邵循要整理衣服,将其他人都打发出去,对赵若桐玩笑道:“你倒不怕我被太后训完了再挨陛下的骂。”
“我看陛下对你印象很好。”赵若桐回忆了片刻,肯定道:“他应该挺喜欢你的。
邵循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一顿之后抿唇道:“恪敬公主是陛下爱女,深受疼爱……”
“是么,”赵若桐轻轻撇了撇嘴:“你看陛下疼爱我么?”
“这个……”邵循就算怕她伤心,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疼爱大姐姐的是皇祖母,至于陛下,除了逢年过节极贵重的赏赐,我没看出她受的‘疼爱’比我强到哪里去。”
邵循这才真有些惊呀了:“可是人人都说……”
赵若桐认真道:“可能就是那些赏赐吧,宫里的人都觉,赏的多自然宠的多,我不知道这种说法对不对……不过,我很羡慕大姐姐在皇祖母那里受到的关心爱护,可从没羡慕过陛下给她的赏赐。”
第23章
邵循上午进宫,先去拜见了淑妃,到了中午才见到二公主,之后风波一场接着一场,几乎没什么喘息的时间。
被带到宁寿宫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接近黄昏了。
宁寿宫东邻御花园,西林临太液池,北接青竹林,是宫里难得清幽却不算偏远的地方,建造之初被唤作养怡宫,是先帝专门建来供自己修养之地,他驾崩后,皇太后就搬进了这亡夫旧地。
从那之后,宁熙帝就将“养怡”改作“宁寿”,作为从今往后所有太后养老含饴弄孙之所。
走到宁寿宫正殿门口,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不算寂静,时不时的有说话声传来,夹杂着女子娇软的笑声。
守门的宫人见邵循来了,忙进去禀报:
“娘娘,邵姑娘到了。”
殿内静了一瞬,只听到太后有些苍老低沉的声音缓慢道:“让她进来吧。”
邵循进去时并没有抬头,只是用余光看见皇帝并不在这里,而恪敬公主坐在太后身边,紧紧贴着她。
一路走至房间中央,邵循双膝跪地,行礼道:“臣女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快要都六十多快要七十了,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她眯着眼睛看不清邵循的样子,便道:“起来吧,到哀家身边来。”
邵循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到太后面前,屈膝道:“娘娘金安。”
太后汤氏细细的打量了邵循一番,心中有些吃惊。
这孩子长得倒是越来越周正了。
顶着太后的目光,邵循也没有显得慌张,她天生带了一点笑模样,但本身却并没有笑,只让人觉得看着舒服,而不显谄媚。她垂着眼睛,但是角度问题,却正好能让太后看见了她淡定并没有什么波澜的眼睛。
上了年纪的女人跟年轻时不同,只要不是嫉妒心太强的,她们会觉得长相漂亮的小姑娘或者小伙子格外招人喜欢。
而邵循,恰好就是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里最出挑的那一个。
太后本来因为恪敬公主的耳边风而对邵循很是不满,但是只看了她一眼,那份想要敲打的心竟不是那么强烈了。
这位老妇人愣了一愣,接着缓缓道:“坐下罢。”
邵循毕竟从小出入宫廷,就算有日子没见太后了,也不可能太过紧张,加上她自认为并没有做错什么,就算太后护孙心切,执意要为恪敬公主出气,也不可能太过分,到时候不论怎么罚,她受着就是了。
因此她没有慌张,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宫人现搬的凳子上:“谢太后娘娘赐座。”
恪敬公主拉了拉太后的袖子,太后却没直接说话,而是一直在观察邵循的动作。看她不怯懦,更加不骄纵,说是中规中矩,其实更可以叫做毫无错处,难得的是这种完美的做派不让觉得虚伪,而是像行云流水一般,仿佛她天生就该是毫无瑕疵的。
厅中静了片刻,那几个嫔妃也没有说话,似乎是要等太后直接发难。
但是她并没有,反倒对她们说:“你们在这里坐了好半天了,先回自己宫里去吧,让这两个小姑娘陪哀家说说话。”
来人是丽嫔和她宫里的两个低位宫妃,听到这话都有些急了。
她们倒不是有这么大的闲心非要看邵循的笑话,而是天天到宁寿宫请安,好不容易堵到了皇帝,结果只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这么被打发走了么?
几人都很不甘心,但是看着太后,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一步三回头的退下了。
要不怎么说这几个嫔妃运气不好,前脚她们刚走,后脚皇帝就一边拿湿帕子擦着脸一边进了殿中。
原来他是进门被太后叫去更衣,这才去了偏殿。
太后见了皇帝,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怎么样,穿的可合适?为娘的手艺还说的过去?”
皇帝果然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邵循中午见的那件靛蓝的袍子,而是换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这颜色十分清浅,蓝的素雅俊气,即使老太后眼睛不好使,没有绣花,绸缎上本来的纹路就正衬这颜色,皇帝穿着倒真是年轻了几岁,若是站在三皇子身边,保管没人想到这是一对父子。
太后十分满意:“我就说穿的不要那么老气,我的儿子年轻着呢。”说着她拉住身边的两个女孩子:“你们瞧皇帝是不是年轻多了。”
恪敬公主不敢开皇帝的玩笑,便回道:“全都是皇祖母的眼光高……不过您什么时候也给孙女儿做一件,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上个月才给你做了一件,皇帝这件还在你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