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邵循知道皇太后并不是真的要自己回答,因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垂下头不言语了。
反倒是皇帝静静地看了她几眼,坐到太后身边后,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这孩子怎么跑到您这儿了?”
太后怔了怔,疑惑道:“皇帝认得她?”
宁熙帝闲适的将手搭在扶手上,眼睛低下来像是在看袖口:“邵家的姑娘,怎么会不认识?”
“是么?”太后反问了一声,接着就想起了邵循跟恪敬公主的冲突。
可是现在她对邵循的一举一动都颇为欣赏,又因为见到了儿子,心情非常好,开口的语气也就不如一开始想的那样严厉:
“邵丫头,听说你对恪敬公主有所不敬,有这么回事么?”
恪敬公主皱了皱眉头——这可不是她预想中太后的反应。
邵循早有预料 ,不缓不慢的说道:“回秉娘娘,臣女万不敢有不敬的心思,恐怕是殿下误会了。”
“误会?”恪敬公主怎么会让她这样轻而易举的蒙混过去:“你当面顶撞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是误会?”
太后沉下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据实说来。”
邵循抬起眼瞧了瞧恪敬公主,“殿下今日跟二公主说了几句话,因为二公主不善言辞,没有及时答话,便使得殿下误会了,臣女怕两位公主因此有了隔阂,这才出言阻止的。”
她三言两语说完了经过,但是个中细节一句没说,主要是因为知道以太后对公主的宠爱,就算将她当时的恶言恶语如实相告,不说太后会不会信,就算她信了,为了保护孙女也一定会咬定是邵循撒谎,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提这一茬。
太后回头看了恪敬一眼,见她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就知道这里面还有其他事,不过就如邵循所想,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恪敬是怎么张扬跋扈的,只需要知道邵循并没有主动招惹她就好了。
太后点了点头:“以后对公主还是要更恭敬些才好,她性子直,但是心很不坏。”
邵循忍住想要抽动的嘴角,低头应是。
恪敬公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这事她确实不占理,敢直接告状也不过是因为之前太后对冒犯她的人从不会这样和声细雨,而是上来就厉声问罪,下面的人要么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要么就是急于狡辩让太后更加厌恶,到底是谁对谁错反而从不是重点。
但是这次太后先是对邵循的恶感降低了不少,后来又碰上皇帝进来,那种怒火一熄再熄,罕见的有耐心听起了邵循的解释,再加上她的回答也很有技巧,这才让太后高高抬起,轻轻放下了。
太后觉得解决了这件事,转头看了一眼皇帝:“你的女儿差点受了委屈,还是我这个老婆子替她做了主,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皇帝原本一言不发的听邵循说话,听了太后的话,略想了一想:“母后说的是朕的哪个女儿?”
太后一愣,接着有点变了脸色——这次真的受了委屈的是二公主而非恪敬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竟赵若桐也是她的亲孙女,她自然也是心疼的,只是……
皇帝见了反倒一笑:“母后说的是,朕那边还有几斤上好的龙井,让恪敬带回去吧。”
太后神色稍霁,摸了摸恪敬公主的头:“咱们桢儿可不缺你那点子茶叶。”
皇帝笑了笑,看上去并不在意。
邵循却想到了方才赵若桐的评价,现在仔细一琢磨,看来还确实有点道理,只是不知道这种用赏赐表达喜爱的方法是不是他们皇室特有的风格,竟然这般……独特。
邵循看事情有了结果,很有眼色的不打扰人家一家人团聚,主动提出了告退。
其实太后爱看漂亮又不矫情的女孩子,邵循还真的挺讨她喜欢,但现在她想跟皇帝单独说说话,便准了邵循所请,还在她走后,找了个理由把恪敬公主也打发到偏殿中去了。
这时正殿中便只有皇帝母子二人了。
皇帝放下手中把玩着的玉佩,见此情景便笑道:“儿子这便知道母后的衣服不好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太后见皇帝心情似是还不错,便多少放下心来,要是他情绪不佳,她还不敢直接提起这事:
“还是恪敬的事情……”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太后继续说下去。
“她如今已经为人妻,在外走动的比在宫里还多,哀家没办法时时看顾。这女人的体面,都在娘家这里,她身为公主,要外面的人敬她,主要……”
太后看着皇帝的脸色,底下的话就有些艰涩:“主要还是要她娘有体面才行……”
*
告别了宁寿宫,邵循看着已经要完全落山的太阳,想着先回公主院去,跟二公主道个别,就该出宫了。
她一路穿过御花园中间的大道,往回走,还没走出园子,就听见规律的拍巴掌声和脚步声穿插着从身后传来。
这是轿辇经过的声音。
邵循下意识回头,就看见明黄色的帝辇已经到了不远处。
她心中有些惊呀——太后明明有话要跟皇帝说,怎么才这么短的时间,人就出来了。
邵循没功夫多想,按照规矩退到一边,跪在地上等人经过。
那轿辇被抬过了邵循身边,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就突然停在了前方不过几步处。
第24章 三章合一
太后望着皇帝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她身边的伍氏走了进来,见这情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禁有些埋冤:“娘娘,你说这气氛大好,瞧着陛下也高兴,您又提那些做什么?不是白白扫兴。”
太后心里也多少有些后悔,但在嘴上又不肯承认:“我是他亲娘,就算说了几句他不爱听的又能怎么样,他还能不认我了不成。”
伍氏无奈道:“认是不可能不认,但是娘娘没察觉出来吗?陛下来宁寿宫的次数越来越低了,除了三天一次请安,哪儿还有旁的机会见到他,就算是亲母子,也有个远近亲疏,亲密的不比疏远的强吗?”
“那不过是他年纪渐长,都是快要当祖父的人了,在我跟前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亲近了。”
太后不以为意,接着又担心起旁的:“我只挂心桢儿……你说我又不是逼迫皇帝去宠幸皇后,只是让他多少给点体面而已,竟然就这样说走就走……”
“娘娘!”伍氏连提也不想提皇后:“公主她好得很,有您在一旁看着,谁也不敢欺负她,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去抬举皇后呢,要是她真起来了,奴婢就不信您不膈应。”
“桢儿现在越张扬,我就越担心,现在我还能替她撑腰,可是一旦……所以才想着皇后或许能再照看她一段时间……至于皇后,我知道皇帝的为人,他要是厌弃一个人,绝没有过几年就再回转的说法,不过是想借着皇后这中宫的名头,再多庇护桢儿几年罢了。”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既不让人东山再起,又想让她有给女儿撑腰的能力。
“要说陛下眼里是真的不揉沙子,当初皇后安排慎嫔去陛下身边,也不过是后宫中常用的伎俩罢了;而且她虽有心谋害皇嗣,但到最后德妃不也有惊无险的把大皇子生下来了吗?陛下竟然真的完全不念结发之情,说厌弃就厌弃,怎么看都有些……”
说到这里伍氏悚然一惊,这些年一直卡在喉咙口的疑问与揪心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陛下……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太后被这话惊的整个身子都剧烈的弹动了一下,之后才镇定下来,呵斥道:“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你也说了皇帝眼里不揉沙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什么,宫里能这么风平浪静十几年么?别一惊一乍的。”
伍氏心里仍旧不安,“那件事”就是团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碰上了个火星子,把所有人都炸死。
这时,恪敬公主板着脸走了进来:“皇祖母还没跟父皇说完话么?”
太后一见孙女,立即转怒为喜,招呼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父皇已经走了,怎么了?怎么板着一张脸,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恪敬公主撒娇道:“还不是皇祖母,您方才为什么不罚罚那丫头,也好替我出出气。”
太后有些无奈,“你还要再提,我瞧她还不错,知道替你遮掩。”
“……我有什么好遮掩的……”
听出了恪敬公主话里的心虚,太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还要哀家说出来不成么……不过,你确实该改改你的性子了,当初确实是有不长眼的,但是现在可没人敢招惹你,放宽了心,别总是发脾气,你瞧若桐那孩子都有这样的朋友来时时刻刻维护她,你处处比她强,怎么就不知道跟人家好好相处呢?”
恪敬公主低了低头,不情不愿的应了是。
“今晚留在宁寿宫这里用膳吧,哀家吩咐了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菜。”太后说。
恪敬公主有些为难:”我、我想去看看母后,她这次病了有些日子了,好久都没出过门,我想去陪她吃顿饭,也宽宽她的心。”
恪敬公主固然骄纵,但是她这孝顺的心是扎扎实实的,皇后虽为正宫,却并不能为她争什么东西,反而还要身为女儿的恪敬公主时时帮衬,饶是如此,恪敬也从未抱怨过什么,尽心尽力的伺候母亲,她与妃嫔间的矛盾,也多是为了替皇后打抱不平才结下的。
太后暗叹一声,到底不好阻了她尽孝的心,点头同意了。
等恪敬公主一走,伍氏便宽慰道:“娘娘别生气,公主孝顺是好事啊。”
“我不是生气,我是替我的桢儿揪心呐,”太后道:“皇后越是受冷落,她就越容易钻牛角尖,性子也越来越偏执,皇帝也是,为了这样好的女儿,每个月抽出一天两天来去皇后宫里坐坐,能费他多少事呢?偏偏就是犟着不答应,多说两句抬腿就走。”
她越说越伤心,既心疼孙女,又不满儿子:“满朝的人都赞他宽厚仁和……那真正宽厚的人是他吗?他从小就跟个石头似的,又倔又硬,大了反倒知道要软和些了,可惜……”
老太后“呸”了一声:“——都是装的!装的像模像样的有什么用,骨子里还是那般冷硬,连我的话也一句听不进去。”
“太后……”伍氏是真的没辙了:“您不能只看这一桩事啊,陛下平日里嘘寒问暖,有什么好东西从没说先给后宫的哪个妃子,不管多少全都送到您这里,他侍母至孝,您又不是没看见……”
“那是这些女人他都看不上!这将来哪天遇上了什么真心喜欢的,你看着,保不准是个什么样子呢。”
太后倒也不是真的觉得皇帝有这么不好,只是在气头上难免如此,被伍氏劝了好半天,终于静下来。
“孝顺孝顺,孝还不如顺,我知道他孝顺,可是我不缺别的,就挂心一个桢儿,他却从不肯放在心上,其他的孝顺顶个什么用呢?”
伍氏跟着叹气:“您方才送衣服给陛下,他多高兴啊,现在好了,为了个皇后,大家一起扫兴。”
太后那边在犯愁,却不知道他儿子这边并没有如她所想直接回了两仪殿。
轿辇停在那里,邵循一开始还抱着跟自己无关的期待,但是她跪了一会儿,发现前面的轿辇始终纹丝不动,这才终于自己站起来,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陛下……”
那轿辇长宽都足有五、六尺,十分宽敞,顶端有稠帐垂下,能将里面的人遮住一半,皇帝端坐在其中,邵循并不能看见对方的全貌。
“你要去见若桐,还是回家去?”皇帝的脸隐藏在帐后,他的语气却十分淡定,像是跟很熟的人一起谈论对方的去处。
偏偏邵循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她低声回答:“先去见阿桐……公主,然后回家。”
皇帝沉默了片刻,就在邵循以为对方不会说话时,轿辇中传来皇帝平静的声音:“你上来吧,朕送你一程。”
邵循心中重重一跳,响到她几乎以为心脏已经从口中蹦出来了。
“臣女不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让声音保持镇定的,但事实就是她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吐字清晰,让外人听了会以为她现在心绪毫无波动。
“请陛下先行,臣女认得路。”
一旁一直跟着皇帝的何晋荣有些着急,一个劲儿的给邵循使眼色。
但是他的眼珠子瞪脱了眶也没用,邵循绝对不可能同意跟皇帝同乘一轿的。
就在这时,皇帝伸手在扶手上敲了一敲,何晋荣忙不迭道:“落辇——”
轿辇稳稳的落在地上,邵循还没反应过来,皇帝就挥开何晋荣要搀扶他的手臂,自己下了辇。
皇帝长的十分高大,站在邵循面前,那种压迫感还有战栗瞬间抓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陛、陛下……”
“朕想跟你说说话,既然你不愿意同乘,就只能朕与你同行了。”
邵循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看着他道:“陛下请讲。”
皇帝摇摇头,示意邵循跟他一起走。
邵循犹豫了一下,在何晋荣拼命的暗示中,还是不敢违命,到底跟了上去。
能跟在皇帝身边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几个内侍互相看了几眼,只选了几个远远的缀在两人后面,剩下的吩咐轿夫抬辇,一同回了两仪殿。
那边皇帝说是要跟邵循说话,但是实际上却并没有开口,若不是邵循能察觉到对方在迁就自己的步伐,特地走的慢了些,几乎以为他已经忘了还有人跟着了。
路越走越偏,既不是往宁寿宫,也不是往公主院,但是邵循还是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熟悉。
直到站在一栋小楼前才彻底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