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氏捂着嘴取笑道:“可不是么,您的这些故事别说公主了,就连奴婢都要背过了,也就是邵姑娘听着还觉得新鲜。”
“你们啊,”太后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又问邵循道:“你可是在家里时常照料老人?”
“这倒也没有,只是年幼时曾经替祖母侍疾,只是那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现在有时侍奉外祖母,可惜……”邵循叹道:“毕竟去郑府只是做客,到底不好长留。”
太后能听出她这时是真心实意遗憾的不能尽孝的,只觉得这孩子确实难得,但她仍有心结,不想表现出这种欣赏,便道:“你在家中侍奉父母也是一样的。”
邵循顿了一顿,接着微笑着应是:“……娘娘说的是。”
太后上看下看,只觉得她竟然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忍不住挑刺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孩子都喜欢在溺爱自己的老人膝下承欢,殊不知父母即使严厉也是为了你们好,特别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生下来……”
正说到兴头上,她忽然察觉邵循的笑意有些凝住,不由得迟疑停住:“……怎么?”
邵循吸了口气,硬是拉了拉唇角:“不……没什么。”
太后只是因为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忍不住想为难她一下,却也没真想做什么,此时便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伍氏。
伍氏拧着眉思考了一瞬,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在太后耳边道:“这姑娘家里的夫人,是位继母。”
“啊?这……”太后有些错愕,脱口道:“你外祖不是郑家么?还有双胞胎……”
太后常年在宁寿宫中养尊处优,爱听人家家里的事打发时间,但是英国公夫人郑氏难产而死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太后也不需要把各府的关系记得那么清楚,她只记得英国公夫人出身名门郑氏,非常有福气的生了龙凤胎,其他的早没印象了。
这竟不是这孩子的亲娘么。
这时邵循已经整理好了情绪,便若无其事的答道:“臣女的弟妹是现在的母亲所出,她是臣女生母的姊妹,是以二人皆出自江阴郑氏。”
小姨做继母,底下又有小不了几岁,风光无限的弟弟妹妹。
太后到底是个女人,年轻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族出身,家长里短的事情见的多了,年纪大些又直接做了顶顶尊贵的太后,心里对这些事反而不会从“联姻”,“两性之好”,“利益”之类的角度出发,而是更关注身处其中的孩子的处境。
在她看来,邵循在丧母的孩子中,无疑是处境最尴尬可怜的那一类。
可怜到太后实在不忍对她再为难了。
邵循见状,连忙补充道:“其实现在的母亲对臣女一直不错,比弟弟妹妹也不差什么……”
太后感叹着摆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
继女和后母,真的视如己出就怪了,区别不过是表面功夫做的到不到位而已。
这孩子的继母肯定是那等能做到位的,但是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自己的孩子,说是疼爱能有几分真心呢?
她下意识的对邵循有些怜惜,态度不自觉的就又好了三分。
邵循这时到了一杯温热适中的水来奉于太后:“那您饮些水润润喉咙吧。”
这又是个十分善解人意的举动,惹得太后在心中不住的叹息,喝完之后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了,便揉着头道:“我这坐了这么久,到底有些乏了。”
邵循便上前扶着太后撑起来,一手去拍了拍枕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太后躺了下去,接着替她盖严了被子。
太后跟伍氏对视了一眼,伍氏便知机退下了。
邵循坐在床边凳子上,对太后轻声道:“您睡会儿吧,臣女守在这里。”
太后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就在邵循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时,冷不丁听太后突然出声:“丫头,你是知道皇帝的心意吧?”
邵循原以为太后的态度是心照不宣,不会跟她提起此事的,但是现在听她这样问也只是微微错愕,还是镇定道:“臣女知道。”
太后原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的样子又觉得不必多说什么。
这孩子心里头怕是什么都清楚。
其他的事情做主的是皇帝,跟她说也没什么用处了。
最后,太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竟也睡着了。
邵循守了将近一个时辰太后才醒了,一睁眼见到邵循眼睛半闭着眼倚靠着床柱,竟仍旧守在床头动也没动。
她这么大的小姑娘,这样能坐得住,太后不禁有些动容。
邵循只是在养神,并没有睡着,太后一醒她便马上察觉到了,起身低声道:“娘娘醒了?可是要喝水?”
太后点了点头,邵循便再次利落的倒了杯水,将太后扶起来伺候她喝了,心里想的是竟然是之前自己病了,皇帝亲自喂水喂药的事情。
她照顾长辈起居本也十分习惯,再加上这又是爱人的母亲,伺候着更加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
这人心是肉长的,病榻前的真情假意最容易分辨清楚,太后能感觉到她这份真心实意,心里更是复杂。
总之跟这姑娘相处了小半天,只能说皇帝眼光独到,选的人确实有她的好处,就算没有这幅好相貌,邵氏也比远比皇后讨人喜欢。
太后喝完了水,拍了拍邵循的手:“孩子,你原姓邵,闺名是什么呢?”
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呢,从不能一直“丫头丫头”的喊着吧。
邵循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字:“臣女单名一个‘循’字,家里的人都叫‘阿循’。”
太后嗯了一声:“阿循,去把你伍嬷嬷换进来吧,你去休息。”
说着又忍不住说:“可别在宁寿宫待几天就累瘦了,到时候我可不好跟皇帝交代。”
被爱人的母亲这样打趣,竟比面对皇帝本人还让人难为情,邵循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一边应是,一边不自觉的捂了捂发热的脸颊,转身退下了。
亲眼看着伍嬷嬷带着人进去伺候太后,邵循这才回到了给她安排的屋子里。
都说整个太极宫里待遇最好,最奢靡的宫殿不是两仪殿,而是宁寿宫,这话倒不假,这才刚刚深秋,没到冬日,只因为太后年老怕冷,底下的地龙便已经微微燃起。
给邵循用的屋子离太后寝殿不远,也设有地龙,微微的暖意熏上来,让邵循觉得热的同时,也有些昏昏欲睡。
她将门关上,打开包袱取了件薄一些的水红色绣着白玉兰纹的交领襦裙,带到屏风后想要换上。
这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她进宫是来侍疾的,自然不能带丫鬟,当下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尤祥安排的那个伺候她起居的小宫女来了,便直接叫人进来了。
她这时已经将那件厚的褙子脱下来,换上了裙子,她一边披上那件交领衫,一边随口道:“我在这儿。”
她忙着换衣服也没来得及注意脚步声,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明显的呼吸声,她才惊觉不对,连忙转身过去。
正正好和皇帝面面相觑。
她的衣服还没穿好,前怀甚至还敞开着,露出了里面清凉的……贴身衣物。
邵循忍不住低低的惊叫了一声,连皇帝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看,手忙脚乱的转身背对他将衣襟合拢,又哆哆嗦嗦的去系腰间的带子。
不知是不是紧张又或者觉得丢脸,她原本灵巧的双手跟僵住了一样,发着抖腰带系了几次都散了开来。
越出错就越急,越急就越出错,就在邵循额上冒汗时,皇帝叹了一下,走到了她身后,将伸出长臂她僵硬的身子身子环住。
她的腰身非常纤细,常人一臂就可轻易环住,皇帝的身型修长,手臂也长,都没有怎么触碰她的身体就毫不费力将她圈在怀里。
邵循僵着身子,眼睁睁的看着皇帝的手指绕过她身前,将她手中的腰带抽走,不过眨眼间就打了个简单朴素的结,将腰带系好了。
第59章
皇帝从身后圈住邵循的腰身,双手将腰带系好后顿了一下,并没有收回,而是轻轻的顺势贴在了她的腹部。
他没有动。
邵循下意识的按住了皇帝的手背,接着想起了刚才的事,像被烫了一样,忙不迭地松开手,转过身来,咬着嘴唇问道:“陛下如何会到这儿来?”
皇帝的手落了空,便揽着邵循的肩膀带着她一起并肩坐在小榻上:“朕想说是来看望太后……你也要相信才行啊。”
这就是特地来见她的意思。
“你方才……”
邵循一直捂着脸,这时飞快的打断了皇帝的话:“您快忘记刚才的事……”
皇帝忍不住想笑,强忍着安慰邵循道:“朕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真的么?”邵循原本羞愧难当,一听到皇帝说他没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立即觉得有了希望,马上放下手,小心翼翼期待道:“真的没看见?”
皇帝这下实在忍不住了笑了出来,他边笑边道:“这……你叫朕怎么说呢?”
邵循一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方才那什么“什么都没看到”又是一句鬼话,最可恶的是这人每次骗到了人,总是连掩饰也不肯掩饰多长时间,立刻就要让人知道自己上当了,让她连自我安慰的余地都没有。
“——陛下!”
皇帝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向邵循摆了摆手指,邵循狐疑的瞧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将耳朵凑近了他。
皇帝便弯着唇角,俯身在邵循耳边道:“你还记得当初与朕在奉麟轩的事么……”
这话一入耳,邵循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她忍不住羞得闭上眼,咬着牙道:“您、您又提它做什么?”
皇帝这时候倒是满脸无辜:“朕是说这次不如上一次……”
邵循扑上去将他的嘴紧紧捂住:“您不许再说了!”
皇帝见好就收,知道邵循有的时候坦率,有的时候却又脸皮极薄,也不再评论方才那一幕,只是将她转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是四体不勤,连腰带都系不好。”
邵循深吸了几口气,才从方才的尴尬羞涩中拔出心神来,她摸了摸腰间的系带,反驳道:“我不是连这个都不会,只是、只是吓到了而已。”
说着她扬起脸来,眼神明亮:“我侍奉太后娘娘,她都觉得很好的。”
皇帝怔了一下,第一反应竟是:“太后让你亲自动手……她为难你了?”
邵循眨了眨眼,不解道:“这是什么话?我是来侍疾的,不亲自动手,难道就在一旁看着么?”
皇帝的眼神一凝,低垂下眼解释道:“朕的意思,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不需要你真的做什么,太后身边又不缺宫人。”
“那怎么能一样,”邵循的脸颊微微鼓起,“我的祖母或者外祖母身边难道缺人么?不过是我们想尽了心意而已。”
皇帝摸了摸她的脸颊:“不需要这样,她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不是的,”邵循的头轻轻歪了歪,枕在了皇帝的肩上,他下意识的调整了坐姿,好让小姑娘靠的舒服些。
“我想让太后娘娘喜欢我这不假,但是相比于讨她老人家欢心,我更想的是尽我的真心,去照料您的母亲。”
皇帝与她对视,只听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您的娘亲啊,我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陪在您身边,替您照顾您的母亲,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皇帝浑身一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里的动容可想而知,他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许久低声道:“不觉得累么?”
邵循眼睛笑弯起来:“不累,能替您做些事情,我喜欢这样。”
这就是……爱屋及乌么?
皇帝心里知道邵循其实并没有见过太后几次,要说多么亲近更是没影的事,但是她就是能这样真心实意的去侍奉太后,不为别的,不过是因为她是生养皇帝的母亲而已。
实际上也是如此,邵循自己的生母已经去世,她因为各种原因也没办法去亲近继母,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总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母亲,皇帝却有,她这是下意识的在亲近皇帝,也想亲近他所有的一切,既想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在渴望将他的母亲当作自己的母亲来孝敬。
别人的娘跟她八竿子打不着,但是她对皇帝抱有爱意,这份爱意多到足够漫溢到跟她并不熟悉的太后身上。
这时早不早晚不晚的,并不是皇帝平时跟太后请安的时候,他这几天又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因此只是悄悄的来看了邵循一眼,没惊动其他人,不一会儿就又回去了。
邵循则是休息了一会儿,养了养精神,等到晚上了就又回到了太后寝殿里伺候她用晚膳,喝药,夜里又帮着伍嬷嬷服侍太后睡觉。
这样无微不至又专心专意的照顾,比宫人们聪慧贴心,又远比宫妃熟练用心,也没过多久,太后就迅速和她熟悉了起来,有时候还夜里也能睡在太后身旁方便照顾。
这些日子正逢恪敬公主有身孕,身子不太稳,太后便吩咐没有大事不许出来走动,她身边就缺了一个最亲近的小辈。
而另外的孙辈,几个快成年的孙子不算,他们忙着上学,忙着参政,也没有空闲来关心祖母。
女孩子中二公主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有邵循在场时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不错,但她却也只跟邵循说话,旁人想搭个腔都不容易;三公主又有点谄媚小家子气,太后虽没说什么,但其实是有些嫌弃的。
再就是六皇子赵言杰,平时太后也挺疼这个最小的孙辈,但是他的调皮捣蛋却也让染病的太后被吵的有些受不了。
这时候邵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照顾起居,关心饮食,也陪她说话聊天,凑趣解闷,做什么都不多不少刚刚到好处,这一来二去,太后还能生得起厌恶之心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