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便唤了奶娘来:“去带他喂喂奶。”
眼看着奶娘把皇子抱下去,郑老夫人道:“不知七皇子挑不挑人呢,娘娘小时候嘴最挑,只肯吃其中一个奶娘的奶。”
皇帝看了邵循一眼,道:“这个倒是能看出来,不过阿枢不在意这个,他跟贵妃不是一样的性子。”
邵循此时忍不住低下头去,都没空去怪皇帝嫌她挑食的事了。
只是为这个,实在是有一桩很令她窘迫的事。
虽然皇帝当初一口回绝了邵循想亲自哺乳孩子的请求,但是邵循到底还是没忍住,想要试试亲自喂喂儿子,挑了一个皇帝不在的时间,借口要跟儿子单独待一会儿,把宫人们都支了出去,偷偷解开衣带,给赵言枢喂了一次奶。
不知道是不是全天下的母亲都这样,从肚子将这孩子生下时,总感觉这孩子已经与自己分离,虽然仍然疼爱,但是已经能明白这是个独立的个体。
但是当她体内孕育的乳汁哺育进孩子的口中时,那种血脉相连,母子一体的感觉又回来了,似乎是回到了靠着脐带能感觉到和孩子联系在一起的孕期。
邵循原本只是好奇想要试一试,但是看着儿子趴在胸前大口吞咽,十分香甜的模样,让她本能的想要付出更多,因此便瞒着所有人又喂了几次。
不过说是瞒着,她的身体和皇子的食量都是甘露殿最重要的事之一,有了变化大家都心里有数,只是想着她过几天瘾就停了,因此都心惊胆战的帮着瞒着皇帝。
结果就是这么不巧,还没等她主动停止,就意外被皇帝撞了个正着。
当时邵循躲在内室的床上,衣衫半褪的抱着孩子,听到身后动静时反射性的转了身,就看见皇帝目光沉沉的站在身后。
那场面之尴尬,让邵循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
邵循本以为皇帝会大发雷霆,甚至做好了装死挨训的准备,谁知他却……用了另一种方式惩罚她。
过后邵循就认了错,硬挨了几次之后就悔的肠子都青了,发誓再也不喂了,谁都不喂了,甚至掉了不少眼泪才让皇帝放过了这一茬,总算告一段落。
现在一提起哺乳这个话题,邵循的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系列……不堪入目的画面,简直是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
但是始作俑者却丝毫没有什么惭愧之情,提起这事来相当坦荡,似乎一点也没联想到他们两个背着人偷偷做的那些……奇怪的事似的。
等菜品上齐了,郑老夫人看到皇帝动了筷子才肯动手。
接着她便发现皇帝和贵妃私下里吃饭和想象中不同。
菜品虽比较丰富,但是量都很少,每道也就是三四口的量,以素菜为主,荤菜略少些,炖菜也多于炒菜,油炸烤炙的更少,完全没有旁人想的那样全是油腻腻的大鱼大肉。
两个人吃饭时虽不多话,但是竟也不是完全按照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偶尔也会说两句话,要知道就算是在郑府,要是一大家子凑在一起吃饭,都要讲究个鸦雀无声才显得有规矩,到了皇帝这儿,却显得与普通人家无异了。
再就是,郑老夫人终于明白那句“不知道谁伺候谁”是什么意思了。
邵循着一顿饭下来不仅不站着布菜,甚至连菜都没主动给皇帝夹两次,反倒是皇帝硬往她碗里塞了几次丝瓜——这个老夫人晓得,邵循最不喜欢吃的菜之一,小的时候见到就要从碗里跳出来扔掉。
邵循爱吃咸甜口味的,并且尤为钟爱油炸过的东西,未出阁时,在英国公府没人管她,到了郑府老夫人又溺爱她,要什么就给什么,因此她想吃什么都有。
这时进了宫,郑老夫人才发现终于有人治得了她了。
满桌子的菜,一共就三道油炸的,一道油炸春卷,一道油炸茄子和一道软炸酱肉,邵循当然最偏爱最后一个,可惜一共就几片,夹了三次之后还被皇帝制止了。
邵循忍不住撇嘴道:“一共就这么两口,吃不尽兴还不如不上呢。”
皇帝垂着眼,平静道:“好,那朕吩咐他们不许再上这道菜了。”
“别、别……”邵循忙道:“少些就少些……”
皇帝眼中含了些不明显的笑意。
邵循只能低头去吃干净碗里留到现在的丝瓜。
皇帝这才将最后一片酱肉夹到了邵循的碗里。
邵循忍不住嘟囔“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却一刻不耽误把酱肉吃完了。
那委屈的小模样,连郑老夫人见了都有些忍俊不禁。
这一餐饭吃完,郑老夫人看上去已经完全不紧张了,她主动向帝妃二人请辞。
皇帝想带着邵循消消食,之后一同午睡的,此时便很满意郑老夫人的识趣,当着邵循的面又要客套两句:“夫人不如再留一会儿?”
郑老夫人从这简短的挽留里没听出什么真诚的意味,连忙婉拒道:“臣妇家中还有事要料理,就不打扰娘娘了。”
皇帝便点了点头,抬手招了人来:“好生送老夫人出宫。”
郑老夫人原本还想叮嘱一些话给邵循,当着皇帝却也不能再说什么。
不过,以方才的情景来看,似乎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
眼看着郑老夫人走,邵循便想起了她说过的家里的事,不由自主的轻皱了皱眉头。
皇帝一眼便看到了,问:“怎么,老夫人说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
邵循将吃饱喝足正“啊”“啊”叫着要母亲抱抱的赵言枢从奶娘手里接过来,闻言一愣,接着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似乎仍是有事了?”
皇帝就着她的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说来听听。”
虽然家里的丑事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对着皇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便将那婢女的事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这件本来只是内闱私事,以我父母的性子,原该将之按在家中不外传才是,但是却不慎告诉了……嘴不算严的人,连外祖母都知道了,可见郑府中大概都传遍了,国公和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呢。”
皇帝果然没有当作小事,他半眯了眯眼睛:“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不是,阿枢百日之前怕是就出了,只是这两天那婢女诊出有孕,这才传了出去。陛下,事情倒不大,但是……”
皇帝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摆了摆手,又低头去看在亲娘怀里不知愁滋味的儿子,缓缓说:“朕明白了,这件事不是小事,得尽快料理才是。”
邵循拧着眉头:“还要您处理他们的事么?依我看,我父亲怕是因为阿枢出生乐昏了头,有些飘飘然了,您若再帮着周全,他怕是更得意了。”
她的意思是不管这事,让那边吃吃亏,也好敲打敲打那一两个发热的脑袋,但是听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要出手帮着按下去了。
要是没有邵循和赵言枢,皇帝确实很有可能借此事来施一次威,顺便将所有勋贵都敲打一番,紧紧他们的皮。
但是此事有些微妙,被人来指桑骂槐,东拉西扯,一不留神就容易牵连邵循母子,让他们跟着受非议,这是皇帝想一想都觉得不能忍的事。
“这点你倒不用担心。”皇帝拉着儿子的手轻轻摇了摇,看着他歪头冲自己笑,也微笑了起来,接着慢慢道:“朕就算帮了忙,也有法子让他警醒……”
自己在家里做什么都好。
怎么能连累他的姑娘呢……
皇帝若无其事地继续逗儿子,笑容温和沉静,任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第109章
既然皇帝说过一切交给他办,那邵循也就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转头就将这事放下,不再多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当时杞人忧天,过了许久都风平浪静没什么消息传出。
直到差不多得有半个月过去,才有人开始动作。
这天早晨皇帝去上朝,赵若桐便来甘露殿给邵循作伴,她抱着赵言枢好一阵亲热,姐弟俩咿咿啊啊的说话,喜乐融融,倒像是彼此真能听得懂对方的话似的。
邵循手里的荷包都绣了完了,那边赵若桐还没动手呢。
邵循将线头咬断,不由得好笑道:“瞧瞧你,是来看孩子的还是来做针线的?”
赵若桐轻轻捏着赵言枢的脸蛋儿:“我们阿枢这么可爱,我是怎么都看不够的,你都不疼他。”
“还要我怎么疼啊。”邵循笑道:“我在你这儿都退了一射之地了。”
赵若桐哈哈笑着,将赵言枢举了起来,惹得他一个劲儿的惊叫,放下时都不依了。
邵循看着她对着赵言枢爱不释手的样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一边继续将针穿上线,一边道:“阿桐,你其实也到年纪了,若是这么喜欢孩子,我们可以给你早做安排啊。”
今时不同往日,以往赵若桐在宫里没有依仗,中规中矩的等到将近二十岁成亲,可是现在这种劣势明显不存在了,就连恭妃也在怂恿女儿多奉承贵妃,可以尽快找个好驸马。
“我又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赵若桐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左颊上若有若无的出现的一个小酒窝,“怎么,我在宫中陪伴你不好么?”
“自然再好不过,只是,我也不想耽误你啊……”
“怎么不算耽误?”赵若桐拿起一只布老虎逗着赵言枢:“嫁一个不知是好是歹的男人么?我总觉得自己运气不好,这男人是个好的的几率并不算大。”
这话让邵循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才道:“你说的似乎是有道理,人是为了过得更好才成亲的,又不是因为必须要成亲才成亲,你是陛下的女儿,嫁出去了我们给你撑腰,就算不嫁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你觉得高兴,又不是做不到。”
赵若桐心里高兴,便开玩笑:“我还当你是被陛下的柔情蜜意泡久了,有情饮水饱,以为成亲的女子就一定会幸福圆满呢。”
“呸,”邵循被她打趣的有些羞恼,但是转念又理直气壮:“那是因为陛下是世上最优秀的男子,无人可比,但是并非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赵若桐啧了一声,被邵循的夸赞弄得酸倒了牙,搂着赵言枢跟他脸贴着脸:“阿枢,瞧瞧你娘,眼睛里除了陛下都看不见别人,我们都好可怜呀。”
赵言枢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抱着姐姐的脖子,嘴里跟着她“呀”“呀”的叫。
就在两人彼此之间开着玩笑的时候,甘露殿的太监总管段鹏绷着脸进了殿。
邵循敛了笑:“如何?”
“回禀娘娘,今日朝会之上,御史台吕达等人联名弹劾英国公行事不端,有违伦常。”
邵循便明白这是开始了,她坐正了些:“具体怎么说?”
段鹏略带难色,但见邵循神情平静,并不因其父被弹劾而愤怒慌张,便也松了口气道:“参英国公父……父淫子妾,并致其有孕。”
邵循早就所预料,只是这话听上去仍然有些刺耳。
当初她听郑老夫人提及此事已经被邵琼透露出去之后,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出,她如今生了皇子,英国公府的气势也见长,正是烈火烹油,最引人注目的时候。
后宫中被之前淑妃之死吓得龟缩不前,短时间之内恐怕不会生事。但是前朝的斗争却才刚刚开始,支持吴王、魏王,甚至是楚王的大臣势力不强,都在暗地里观望,希望能捡个渔翁之利,而邵震虞的政敌八成才是这场风波的重头戏。
邵震虞久居高位,自然有不少敌人,之前他对淑妃之子并不亲热,矛盾还在水底下,但是当邵循进宫,还产下了皇子,除非邵震虞公开与邵循断绝关系,那他在众人眼中就是七皇子的支持者。
如果七皇子被立为储君,那英国公府必定水涨船高,这是他的政敌所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
事情总是有两面的,得到了英国公府的支持,就必须共担他的敌人。
平时无懈可击都要给你泼一盆脏水,更别说这次真的有了破绽。
邵循知道其实府中的家风还算严谨,一般这种事绝不会往外传,但是架不住邵琼那边就跟个漏勺似的,什么话都敢往外漏。
她就猜郑氏一定叮嘱过女儿这件事不要往外说。
但是……怎么说的,邵琼的脑子有的时候异于常人,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是家里的丑事,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是她的亲爹,而会迂回一下子。
父亲、儿子、女人,再加上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别人也就算了,邵琼一定会联想到邵循身上。
要说她想使什么坏心也不至于,因为她就压根没有那做坏事的脑子,因此有意无意跟身边的人说点什么影射点什么就十分正常。
她或许有点分寸,知道这事涉及父兄,估计只跟近亲的丫鬟们提一提过过嘴瘾。
但是她不是郑氏,对身边人的把控远不如她母亲,一说二说,婆家人就全都知道了。
这些都是邵循从郑老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虽说算不得十分准,但是八九分应该不差。
邵循也不去管她,这次的事一出,自有英国公和郑氏去教训女儿,只是国公府到底是她的娘家,旁人以此来弹劾英国公,未尝不是剑指甘露殿,以此来影射七皇子母家家风堕落,想要称一称赵言枢的斤两。
至于邵琼想的那件事,倒应该起不了多大的风浪,一来当初淑妃也只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暗示想要将邵循配给三皇子,别说正式的婚约了,连口头明说都没有,就这样要强行把二人牵扯到一起,未免有些牵强。
二来就是这件事的主角儿是皇帝,要是真要以此来放在台面上攻击邵循立身不正,就要想弹劾邵震虞似的,公开指责皇帝……父纳子妻。
这个……满朝文武应该找不出这么勇敢愚蠢的人了。
最后就是,皇帝当初没有直接招邵循入宫,而是费了不少功夫和时间请太后出面,到底是起了用处。
顶多被人在私底下嘟囔几句,传不到自己耳朵里,邵循就当作不知道。
现在就是英国公府怎么应对才能保全名声,不会累及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