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出事早,那时候顾晨文都没怎么记事,根本记不清母亲的名字。
部队这边根据档案,辗转一番才联系上兄弟俩亲妈。她在与顾军大哥离婚之后很快改嫁,如今在京城的一家文化馆做干事。
听到自己儿子的消息,这个女人并没有显现出多余的情绪。
她礼貌地表达了对顾军去世的遗憾,随后画风一转,又说自己丈夫管得严,家里条件也比较差,所以没办法把两个孩子接过去,最多愿意寄十块钱过去。
她还说:“孩子们的爷爷不是还在吗?”
联系她的政治部主任气得够呛,差点没在电话里骂起来:“孩子爷爷所处的条件恶劣,恐怕不适合让他们去。”
“那就没办法了,我实在帮不上忙。”女人叹息一声:“我还有工作,不方便长时间离岗,抱歉。”
电话被挂断,主任气得脸都红了。
孩子亲妈这条路走不通,团里又有人提议不如 * 就别送走,一直寄养在现在的家庭算了。
这也是个解决办法,每个月出那点粮食对部队也不是什么负担,稍稍省一点就能省出来。
几个人都有些意动,互相望了一圈又看向政委。
政委问:“伯诚你觉得怎么样?”
李伯诚没答应:“先看看吧。”
散会后,政委问李伯诚:“你刚刚为什么不答应?”
李伯诚露出回忆的神色:“我小时候,母亲刚去世时,也被叫过一段时间扫把星。”
“这没什么吧,咱们平时多看着点,还能让他们俩被人欺负了?”
李伯诚摇摇头:“多看几天再说吧,再说家属也不会一直在这,过两年要是调走了或者退伍了呢?”
“那就换一家,反正有我们看着。”
“那咱们几个也走了呢?”
政委愣了愣,哈哈两声:“是要想想,再想一想。”
李伯诚心里存着事,晚上躺床上的时候忍不住与林念说了说今天开会讨论的事情,问她的想法。
林念犹豫了下:“我觉得最好不要,要是能送走尽量还是送走吧。”
李伯诚有些惊讶:“怎么说?”
林念缩在他怀里,把冰凉的手揣丈夫胸口取暖:“家属区这边多多少少对他们有点看法。”
部队给的粮食能让多数人放下偏见去收留兄弟俩,可心里怎么想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没了粮食诱惑,之前的“克亲”传言又被人翻了出来,几乎每家小孩都被父母告诫过不要与他们玩,否则就会倒霉。
林念小时候刚回家的时候,也被林芳的带人孤立过,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那还只是“小打小闹”,维持不过几个月的孤立,顾家兄弟俩却是根深蒂固的偏见。
让他们长在这种环境里,长此以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李伯诚听完,把妻子往怀里搂紧了点,叹息一声:“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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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养的要求再次被否决,有些人开始有意见了。
都是团里的领导,平日里还有工作,总不能整天为两个孩子打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到底要怎么办?”
这种事情归政委处理,他被几双眼睛盯着,先沉吟一番。
“先散了,大家再回去想想,有什么好办法。”
他说:“总不能让咱们的同志走的不安心。”
众人渐渐离开,李伯诚继续写自己的报告。
“你还没写好啊?”政委凑过来:“随便写写就算了,反正总要挨批的。”
李伯诚手一推:“不然你帮我来?”
政委呵呵笑了两声,扭头看向窗外:“哎呀今天的太阳真好啊。”
李伯诚继续写报告,又润色几遍。
其实事情发生的时候该报告的事情都已经跟上面报告过了,书面的报告只是把说过的事情再重复一次。
李伯诚写完,叫来警卫员让他去寄信,人刚走到门口又被他叫住:“等一下,先回来。”
“怎么了团长?”
“我再给汤政委写一封信,你帮我一起寄出去。”
汤政委是 * 他们师的政委。
信写的很快,寥寥几笔说了最近遇到的情况。
政委不解:“你跟咱们政委说这个干啥?”
“去年我在养伤的时候听说军区准备建一个战士遗孤的福利院。”
这么一说政委就知道了。
如果福利院已经建成,那把他俩送进去是最合适不过。
由部队抚养,里面的孩子都有差不多的经历,也不用担心未来会不会走上弯道。
“这么好的办法,你之前怎么没说?没看我这几天为这事烦了多少神吗?!”
“才想起来。”
李伯诚冷哼一声:“你要是帮我写完报告,说不定还能提前几天解决你的烦恼。”
“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政委又问:“不对啊,明明有电话你写什么信?”
李伯诚抬起下巴:“你打?”
“……”
“那还是写信吧哈哈。”
从甘城寄出的信第三天到了汤政委手上,他立马给团里打来电话。
电话直接打给团政委,他跟孙子一样被汤政委骂了十来分钟,随后那边才指示——尽快把两个孩子送到省城来。
汤政委以前是顾军父亲的下属,也是因为有他在上面顶着,顾军才可以不受家庭成分连累一路高升。
可万万没想到顾军躲过了人祸却没有躲过天灾,汤政委在心痛之余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老首长的两个孙子护卫周全。
顾晨文和顾晨武兄弟俩是第三天出发的。
为了兄弟俩的安全,政委特地派了个小战士随行护送。
他们走的时候,收留兄弟俩的人家都有些不高兴,这还没领几天口粮呢!
兄弟俩一年内第二次被人带走,这次陪在身边的却只有个陌生人。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对于未知,他们感到恐惧。
林念给兄弟俩送了一本今年刚出版的《西游记》,对他们说:“没什么可怕的,你们都是小男子汉了,可以保护好自己。”
顾晨文接过书,神情有些不舍。
“林老师,我们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林念想了想:“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你李叔叔哪天就调回省城了呢。”
兄弟俩眼睛一亮:“到时候林老师会来找我们吗?”
林念嗯了一声,笑着在他们头上摸了摸:“到了新家也要好好读书,你们记得这儿的地址,有空了就可以给我写信,我会回的。”
顾晨文重重点头:“嗯!”
他抱着书,拉着弟弟上了车。
车子启动,小哥俩探出头朝外面使劲挥手,大声喊:“林老师,我们会想你的!”
送走兄弟俩,林念心里一时有些惆怅。
但她心里清楚对于兄弟俩来说,部队的福利院应当是如今条件下最适合他们的去处,所以很快就把这点惆怅给打散了,回到家里开始打扫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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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军的烈士申报很快被批复,同时抚慰金也到了账。
张芬亚拿到钱的第二天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谁也没告诉。
她走后,两人的家被重新锁上 * 门,等待下一任住户的到来。
天气越来越冷,十一月初就有了寒冬的架势。
在附近的湖面开始结冰的时候,林念来了个新邻居。
邻居是跟着新上任的副团长一起过来的,还带了一双儿女。
新来的副团长原本在西南边陲驻扎,妻子随军多年,有一张很有高原特色的红脸蛋。
她是个很热情的人,刚来第一天就给林念送了自己做的青稞酒。
“这酒度数不高,好喝。”
大概是藏区呆久了,她说话的语调有点奇怪。
除了结婚的那一次,林念从没喝过酒。
上次喝酒的感觉不太好,太辣,只尝了一口就被李伯诚换成了水。
有过之前不愉快的经历,林念对酒的兴趣很低,但邻居又这么热情,让人无法拒绝。
林念在邻居的鼓励下尝试了一口,最初感觉味道有点奇怪,但适应了之后就觉得还挺好喝的,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见林念喜欢,新邻居表现的很高兴:“我自己酿的。”
“好喝!”林念竖起大拇指:“你厉害!”
“你要是喜欢,等喝完了再送你一点。”
林念说:“这个做起来麻烦吗?”
“不麻烦,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你下次酿酒的时候一定要叫我!”
林念感觉有点高兴,人身上的气场就是这么奇妙,新邻居一来,她就觉得是可以相处的人。
喝完酒,林念又起来拉着邻居,要带她看自己的菜园子。
之前青菜移栽成活后,她又陆续栽了几次,如今整片菜园都是青菜的天下。
自从气温降低,青菜的生长就逐渐停滞,不过这个时候的青菜其实是最好吃的,内里的纤维被冻软了,炒出来的后感绵绵的,还带了一丝丝的甜味。
“这一块都是我的!”
林念蹲下来的时候没稳住,不小心拔起一棵菜。
她慢一拍哎呀了一声,盯着菜看了眼,随后递给身旁的邻居:“给你,这个好吃,我种的!”
酒量浅到几乎没有的人不知道自己这会已经醉了,一个劲跟邻居推销她的青菜,言语中充满了自满的情绪,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宝库。
她一边炫耀,一边把地里的菜□□送人,人家都拿不下了她还在拔。
“够了、够了!再多吃不完了。”
邻居赶忙阻止,但喝醉了的人并不理睬,又往她怀里堆了一颗。
“真的不要了!”
邻居被她的热情吓到,把怀里的青菜放下,只拿了一顿吃的量,然后拉住林念还想继续的手:“我要这点就行了,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吃吧。”
林念看了她一会,缓缓点头:“哦。”
见她点头,邻居笑着跟她道别,说以后有空一起说话。
林念送她离开,到院门口还冲她挥了挥手。
随后关上院门,又回到原本的地方蹲下,恍惚了一下继续拔青菜。
她不知疲倦,越拔越精神,拔完大的还不收手,又去祸害小一点的。
李伯诚到家的时候,地里的青菜几乎都给她拔完了, * 连根拔起的青菜们胡乱倒在地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
“念念?”
他疑惑地叫了一声,心里奇怪。
明明妻子平日里最宝贝这些东西啊,还说以后几个月就靠着他们活了,怎么今天全给拔了?
林念听到有人喊她,扭头看过去,辨认出来后露出大大的笑脸:“诚哥!”
声音又甜又软,像是裹了层蜂蜜糖浆,让李伯诚瞬间就顾不上菜不菜的。
他走过去,把林念拉起来,刚想亲一亲的时候就摸到她冻成冰似的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在外面多久了?”
“嗯?”
林念歪头看他,表情茫然可爱,突然踮起脚亲了一下,嘻嘻笑了两声。
李伯诚终于发现妻子有点不对,他凑近了嗅了嗅,肯定道:“喝酒了?”
“嗯嗯。”林念眼睛一亮,拉着李伯诚要往家里跑,结果没注意自己蹲久腿麻了,刚走一步就踉跄倒下。
李伯诚一把把她捞起来,心跳都快了几分。
“你别动了!”他一下将人抱起来扛回家。
邻居送来的青稞酒就摆在桌上,李伯诚拿起来晃了晃,还有大半瓶的样子。
他问:“你就是喝了这个?”
“嗯!”林念又想去喝,被李伯诚按住。
“喝了多少?”
“喝了……”林念说了两个字又想起青稞酒的味道,咂了咂嘴,在男人怀里挣扎了下,换了个姿势,仰头亲吻他的下巴:“诚哥……”
“嗯?”李伯诚垂眼。
“好喝的。”
“不许喝了。”
李伯诚把她的手塞进自己腰上,被这股凉意刺激地一个激灵。
他倒吸一口凉气,腰上肌肉僵硬,好半响放松不了。
林念倒是被暖的舒服,趴在他怀里呼气。
“腿冷不冷?”
林念嗯嗯两声。
“我去烧水。”
他把林念抱着去了厨房,把她放在灶台后面坐好,舀了一锅水开始烧火。
冬天烤火是最舒服的一件事,林念恨不得把手脚都伸进灶膛里面。
“别动。”李伯诚把她拉回来禁锢在怀里,有点想叹气。
以前也没发现她还有小酒鬼的潜质啊。
林念被火烤得昏昏欲睡,最后确实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李伯诚在帮她脱袜子。
林念恍惚了一下,摸摸手底下的被子,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醒了?”
李伯诚握着她的脚浸入水里,又提起另外一只。
林念赶忙说:“我自己来!”
她脱了鞋袜开始泡脚,看了眼时间觉得不对:“这么早就睡觉了吗?”
李伯诚问:“还记得你之前干了什么吗?”
“干了什么?”
林念回想,不就是新邻居送了酒过来,她喝了两口觉得还挺好喝的,然后决定给点青菜当回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