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询这回被唤去留念的,是油画,更加贴近真人形象的那种。
负责执笔的就是一位传教士。
他走的是上层路线,借由为天子、皇后绘制画像,准备开启在大周的征程。
怎么说呢,就像大周的御真都会尽力凸显天子的英武之气一般,这位传教士绘制的油画,虽然非常的写实,祁元询还是看出了他的小心机。
反正他打入宫廷的第一幅画作,当今皇后徐皇后就被画得年轻了不少。
画出了这么一副杰作后,皇后什么反应祁元询是没看到,但是这人连他也有份可以画一幅画作,显而易见,天子是很开心的。
第77章 思亲
名唤保罗的传教士最近很得宠。
不仅天子对他另眼相待, 就连太子都唤他入宫好几回了。
宫中都在传保罗入了天子和太子的眼,然而只有天子和太子知道是为什么。
皇太子本人是个华夏穿越者,而华夏的历史课上, 对西方在这个时代的记载,还是比较笼统的。
因为是平行世界, 又弄不清西方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在天子、皇后看重传教士——或者说只是看中了他们的某些特长, 在信仰方面,根本不可能接受他们那一套“吾神至高”的说法。中国的皇帝是能封神的,而西方教的观念中,至高神才凌驾于一切之上,西方教的传教士想要将王公贵族们的观念扭转过来, 那就是挑战华夏自古以来的君权观念——之后,皇太子也顺水推舟地, 在传教士保罗给他画油画顺带推销一些私货理念的时候,问问西方现在的发展状况。
然而,除了大周本来就有一定记录的国家, 其他的西方发展史, 对祁元询来说, 说了和没说几乎没两样。
大概就是让他有个大致分界线,西方大概处于中世纪末期,已经有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人物活跃, 大名鼎鼎的黑死病也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然后, 就没什么然后了。
原谅他对西方历史并不那么了解——每个人都是有擅长的领域的——就算有脑海中的知识作弊, 也不能像查找已经分门别类记好了的中国古代历史一样将本来就不成体系的西方历史事件记清楚。
当然也没什么关系, 毕竟有许多内容, 可能中国史书中的记载都比他们本身要完备。
更何况, 他眼前不是有好些个来自西方的大活人嘛?
要说西方教的这几位,毅力可嘉,而且着实是狠人,为了让天子对他们更加看重,转眼就能将帖木儿帝国卖了。
他们本身并不是帖木儿国派来的使团成员,也并非属于帖木儿国的宗教,路上搭伴,纯属巧合。
既然如此,卖起人来也没有丝毫压力。
或许对他们来说,大周本来就对帖木儿国有所防备,他们的提醒也只是再次证实这个事实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们给天子的提醒,得到的回报,就是天子让他们有机会接触到帝国的下任继承人——皇太子殿下。
而相比于大权在握的皇帝陛下,接近帝国的下任继承人,本身就更有利于他们与之培养感情。
在西方,这一套他们也是很熟悉的。
当然,这些人也知道自己入了天子和皇后的眼的最初技艺是油画,因此很殷勤地又画了几幅。
汉王、梁王也在京师,自然也有份儿留下油画,让父母思念他们的时候还有画可看。
虽然西方的油画是讲求写实风的,可是就像大周的宫廷画师们作画的时候,会适当美化作画对象一样,他们的美颜技术也不可小觑。
再加上颜料作画,和真人的肤质比,本身在近看的时候,在视觉方面看起来就会更为细腻一些,所以,他们所作的皇后画作,是愈发精致不提。
成品送到坤宁宫中,除了皇后自己欣赏,自然还有其他人来看这几幅画作。
皇长孙最近吃了女人的亏,虽然没有见面,但是对家里人以外的女性都暂时有点避之不及。
能让他用甜言蜜语来夸赞的,也就只剩下皇后了。
油画上的皇后虽然似乎显得更年轻,但是用祁允昭的话说,就是“画技只算勉强,不及皇奶奶母仪天下之华贵的十分之一”,祁元询有时候都听不下去。
皇后本身不是一个特别在意年纪的女人,就算油画上的她,靓丽宛若少女,也改不了她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祖母的事实。
要不是祁元询不忍心打击傻儿子的信心,他早就将这个傻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老套情话批到底了。
但是……
他儿子是皇长孙,需要他这样讨好的对象其实本身就没多少,再加上祁允昭就是祖父祖母带大的,天子和皇后总不会教孩子这些,祁元询本人和太子妃也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话……这孩子说的话,搞不好真的是他的心里话。
这么土味的情话,他居然也能无师自通,简直比有人教他还恐怖啊。
好在后续的发展让他没多少空去纠结这件事。
正旦过后一个月,入京朝觐的诸王也陆陆续续归国了。
再不归国,朝上的大臣也要催着天子,这么多就藩的王爷可不能久居京中啊。
天子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儿子和弟弟们,南京城很快恢复了平静。
因为油画的关系,皇后想起了自己还青春年少的时候,便将魏国公府中,在室数年、未曾出嫁的小妹唤来了宫中。
祁元询是男人,平时和这位小姨几乎不见面,倒是他的儿子和太子妃,常在坤宁宫中见到她。
若不是这位中山王幼女执意不嫁,十有八九又会是一位王妃,纵然未曾出嫁,皇后的亲妹妹,宫中谁敢慢待?
亲姐妹之间,能谈论的话题就多了,太子妃回来的时候,会和祁元询提起一些重要的话题,皇长孙回东宫来住的时候,还会学舌一番。
祁元询的外祖父、初代魏国公追封中山王,共育有四子四女,长成者三子四女,皇后家中姐妹四个,彼此之间纵然因为生母不同而有亲疏,但到底是一家人。
聊着聊着,皇后和她的小妹就聊到了另外两个姐妹。
非常巧,皇后的两个妹妹,除了是她的妹妹,还是她的妯娌,她们一家姐妹四个,除了未嫁的中山王幼女,其余皆是宣武帝的儿媳妇。
皇帝本人诏诸王来京,首要考虑的当然是自己记挂的,或者自己防备的藩王,是以皇后的两个妹夫——代王与安王便没有入京。
这回聊了起来,本身就要见其他藩王的天子,当然在第二批入京的藩王名单上,记上了两个名字。
除了藩王,连同他们的王妃、世子与诸王子,也都被天子一道手令,一起诏过来了。
说是诸王子一道跟着入京,其实有资格让天子留下印象的,除了表现特别出众的庶子,也就只有诸王王妃所出的嫡子了。
在这个时代,嫡庶是非常分明的。
祁元询对自己的两位叔王和婶婶兼姨母的印象还算深刻,代王就不用多说了,封在北地边境,纵然封国地理位置苦寒,也是高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看重,要不然怎会给他这样重要的地理位置。
安王嘛,就藩就晚,大家都是在京师里生活的,彼此之间联络感情,总比住在外头的藩王们方便。
可是要说代王与安王,和他们的王妃之间的感情到底如何,这祁元询就不甚清楚了。
除非像秦王那样因为元妃是前朝皇室——这几乎就是变相被剥夺了皇位继承权了,那时候懿文太子还在,皇次子秦王虽然不是兄弟里最受宠的,但是也是最年长的藩王,宣武帝这么做,真不知有几分是保障为了嫡长子的地位,几分是为了拉拢秦王妃的哥哥——而闹得实在不成样子,又或者是当今天子和皇后这样,是帝王家中少有的情真,所出子嗣皆为嫡子嫡女,否则的话,任是谁家,也不会轻易让后院的消息传到外面,让人满城皆闻。
但是有一点祁元询是可以确定的,他这两位叔王,和他爹应该不是一个路数,并不是宠妻派的。
第二批的诸王上京的时候,赶在京师热起来之前,天气还凉快的时候。
祁元询在前头见到了带着世子的代王,高皇帝的二十几个儿子年龄相差颇大,若不是宗室里头有辈分区分,光看年纪,还真分不清谁大谁小。
代王世子比皇长孙也就大了三岁,是代王和王妃所生的嫡长子。
虽然代王和天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代王妃和皇后之间的容貌也有区别,但是代王世子站在殿内,还真和祁元询他们家像一家人似的,基因的力量着实神奇,代王世子和祁元询分明只是堂兄弟而已,彼此之间的容貌相似,比某些藩王的亲子和亲子之间的相似度还高。
他们这些男丁在前朝见面,女眷自然是在后宫拜见皇后。
皇后如愿见到了三妹安王妃的面,只是二妹代王妃却是无缘得见了。
代王启程来京前便给了说法,代王妃染疾,病得颇重,府中夫妻、母子不见已有一定的时日了,仍不见好。
天子有诏命诸王和王妃一同上京,只是代王妃这种情况,强行上京,一来于病情无益,二来,若是不小心传染到了贵人,那就真是万死了。
后宫之中,皇后与诸王妃闲话。
一众妯娌都很羡慕皇后从当赵王妃开始便与夫君琴瑟和谐,闲聊的话题总逃不过这几样。又因代王妃染疾,是一众王妃里唯一没有到场的,因她是皇后的妹妹,病情也引来众人几分关注。
但到底人还年轻,听代王的话,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恶疾——否则代王也不可能那么淡定——只能叹息说她们下次才能相聚。
后宫之中的皇后、王妃们没觉得有什么,前朝那里,祁元询问堂弟多长时间未见母妃,倒是担心得皱起了眉。
王公贵族平时多数生的是富贵病,王妃长久不理事,实在不是小恙。
也就代王府一行人都没什么染病的表现,否则的话,祁元询就真的要担心一下代地是否有什么疾病传播了。
第78章 例子
乾圣十年二月, 以天子北征故,皇太子监国,春闱取士之权,尽付太子。
殿试还未开始, 此科参与春闱的士子们便晓得时事的不寻常。
开科取士, 最后要有一场殿试, 所有得中的士子,便是天子门生, 能得授官, 便要对天子心怀感激。
自科举兴盛以来, 录取考生的座师与门生关系便很是紧密,文人之间发展出一套心照不宣的关系网, 然而就算知晓隔断这层关系是徒劳, 历朝天子们也要在会试之后加一场殿试, 将会试录取的士子们重新选拔一遍, 按照自己的心意分出个高低, 淡化座师门生关系, 又令士子们知晓天恩浩荡,谓殿试登第者为“天子门生”。
既然是天子门生,那不论是天子亲自阅卷择定、还是臣僚们代为评判呈交给天子由他御裁的, 最终都是要由天子发诏才是。
可是这一回,却是由皇太子负责一应事务, 不得不感叹一下此事的稀奇程度。
然而这件事虽然稀奇, 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毕竟世事难料啊!
帖木儿国在扣押大周使臣后, 时隔数年又遣使来朝, 虽然知道他们有不臣之心, 但是帖木儿使团回去后不久,其国大军开拔、国主亲征的事迹就出现,还是让人始料未及。
直属天子的京营当即开拔前往北京,天子也在短暂的北巡后,开启了第二次的北征。
皇太子顺理成章地又开始担起监国之重任。
*
距离去岁十月的天子离开京师已经过去了数月,就连天子离开北京往更西北的方向而去,也过去许久,皇太子监国已经有一段日子了。
相比于即将到来的春闱、殿试,以及天子的动向,各地宗藩藩王的动静,只要不是什么想要趁京师防备空虚便举大事这样的大逆之举,其他的,不管他们怎么作,京师这边也顶多就是申斥一番。
不过各地的官军也不是吃素的,在这个当口,藩王们真的要有异动,反而会提前被拿下。
相比于高皇帝,当今天子虽然更喜欢用自己提拔起来的武勋,但是也不是真的都不用自家人,宗藩之中想要搏一把的王子们和已经受封的郡公郡侯们,都主动写“家书”请缨了。
在这一群或主动请缨,或避门装乖巧的宗室里,请京师允代王府补充王府伺候之人的代王,就显得特别的与众不同。
乾圣九年代王来朝的时候,言王妃有疾,他归藩后,到十月,朝廷就收到了帖木儿国大军已往大周来的情报,祁元询原本觉得代王妃病得似乎有些不对,按照他们家的男人的个性,夫妻不恩爱的,相敬如宾都已经算是好的了,秦愍王那种伙同宠妃凌虐王妃的,绝对不是少数。
可是朝廷面对大事,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怀疑,就让人去藩王的王府中探查王妃的情况吧?
而且皇后关心妹妹的情况,天子在代王离去前,特意让他多写家书,代王也欣然应允,代王世子也一切如常,似乎代王府上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到如今代王请京师派人补充王府人手——王妃染疾,伺候不力的、被迁怒打发的便有好些,若说王府人手到底听谁的话,那自然是王爷而不是王妃,既然如此,代王府人手的损耗似乎和祁元询的怀疑扯不上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按照程序来的,祁元询自然应允不提。
天子拔军于外,京师关注,俱在天子,代王王府中事,实不足道。
国朝开国元从,留存极少,时至如今,皆已衰朽。
而新兴勋贵,多出身燕山中护卫,本非将帅之材,只是天子旧年以藩王而封太子,这批人沾了天子嫡系的光,得到天子扶持。
然而天子本人是长于军事。他幼年长于军中,耳闻目睹高皇帝用兵诸事,长成之后又与诸兄弟一道受封,拱卫边塞。
当今天子统兵之能,不敢自夸堪与高皇帝比肩,然今之诸将,无人能及。
而直属于京师天子的京营,乃是国朝所有部队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也是大周天子号令诸王、执掌天下的底气所在。
以国君之尊,统天下精锐之师,太子亲为筹备后勤,一应供应,畅通无阻。
前番配置与之相仿、大军人数甚至不及此次的征东胡别失八里汗,举国上下,就见识到了在一位武德出众的天子手中,战争究竟能打成什么样。
可是此番,面对名声不及北原、东胡这些老对手熟悉的帖木儿国,朝廷的担忧却甚于前次。
大周压服帖木儿国那是宣武年间的事了,那时候的大周正值开国初年,兵锋未收,区区帖木儿国,纵是有几分初代东胡大汗横扫草原之势,也不过尔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