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希望能够建立自己的功业。
中原之地天子不愿给,他们也愿意效仿先秦诸国,同前朝的贵胄一样,在中原之外开疆拓土,只要天子给予足够的支持就行了。
与会的皇太子其实是比较支持叔叔们的这个想法的。
皇爷爷生了这么多的子孙,诸王恶行不少,但是才干都还是有的。
让这些皇爷爷尽心培育的宗室诸王从此以后只能在王府被当成猪养,那就实在是暴殄天物、浪费人才了。
就算祁元询是皇太子,他也觉得这太可惜了。
可是呢,就像历朝历代的天子分地盘的时候,都是让和自己血缘更亲近的人占据更好的位置一样,地盘该怎么分,祁元询觉得确实要好生思量一下。
诸王向外开拓地盘,当然很好,可是离大周本土最近的地盘,分给谁,实在得有个说头。
前朝就是前车之鉴,前朝时期的中原与周边的那个汗国可是爆发了非常剧烈的争斗,压根就看不出双方的统治者是一家人的亲密。
血缘关系离得太近,保不齐藩国实力强大,就会对中原起了不臣之心。
确实,只要中原一直强大,就不会被吞并,可是未来的事,谁能看清楚呢?
天子不愿意让宁王移藩,而是属意汉王,对祁元询来说,无论是汉王还是梁王,都还不如他的叔叔们呢。
对移藩安西府有意向的,除去汉王,也就只有三位藩王,然而他们的竞争力都比不过人不在现场的二皇子,谁让天子会偏心呢。
皇太孙这个位置相当于是给东宫的封口费,所以虽然内心有所倾向,祁元询在这件事上,还是没怎么开口。
就是赞同了那些想要进取的诸王往其他地方开拓的想法而已。
更何况,只是中原之地附近没有好位置了而已,整个世界那么广大,好地方其实多得是,也不愁地方会被叔叔、堂兄弟们抢光,能留给子孙后代去考虑的还有很多。
宗藩之事议定后,没有马上公布出来。
中原疆土自汉唐以来,便无甚变化,有些前朝疆域广阔,那也得先分辨他们是否是异族。
开边之事,影响甚广,现在公布,定会惹得朝野物议纷纷,那还不如先冷处理,也可以将新拓之地作为实验场所,以观后效。
对于京师的百姓们来说,和早早就藩、藩府从中原变到交趾省又迁到安西府的汉王相比,还是近在眼前的皇太孙更能吸引眼球。
藩王们在京师待了一个月,参加了皇太孙的册封大典,接着便陆续回到了藩府。
从乾圣时代开始,其实便开始削减、实际上已经收到打压的各地王府护军,却逐渐又开始扩招了。
这都是一些强藩,还有一些藩府,则是主动上表请求削减护军。
高皇帝给各地藩王的王府护军其实是有规定的。
有兵权的藩王,他们强在能够在天子有旨的情况下调动边军,不能调动其他的各地镇守兵马,只动用王府护军的话,其实藩王也不足为虑。
王府护军的人数满打满算也不过万余人而已。
扩招的那些王府护军有很大一批是地方上的军户,并不属于王府直辖,就连训练都不是和原先王府护军在一处的,可是偏生在名义上他们又是王府的护军。
面对这样神奇的景象,地方官员上报后留中,又有京中的消息传给他们,也都知晓了内情,不作干预了。
削减护军的藩府则是藩王无能,或者没有拼一把的心,宁愿去交趾省这些地方做文官,收朝廷发给他们的禄米与俸金。
反正不管怎么选,都是比被关在王府里当猪养要好的。
而且护军削减了之后,又不是不能加回去,总还是有机会的。
和自己的兄弟一样,代王回府后,也是积极准备,扩充了不少王府护军,只不过他扩充的速度太快,超过了天子和弟弟们约好的界限,以至于地方上奏疏禀报的时候,天子少见的发话约束,让代王不必如此勤勉。
代王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就停止了扩招。
只是代王府在后院方面的开销却愈发的大,奢侈到了地方上颇有风闻的地步。
代王这个弟弟,原先和天子的封藩距离相近,二人又是连襟,在兄弟中算是感情比较好的。
有了皇太孙后,天子对皇太子放权更多,日常四品以下官员所奏,基本上都拿给皇太子处理了。
藩王的事,原本也是交给天子处理的,但是后来地方上送来的奏疏太多,天子也便先让太子批阅,一般情况下,都会按照太子的想法去处置。
让祁元询觉得头痛的宗室,有几个堂弟,几个叔叔,代王在其中不是最显眼的那个。
和自己的兄弟侄儿比起来,代王盘剥过甚,王府中人在代地又行事无忌,这已经只算是小错了。
但是一旦和王府后妃扯上关系,连代王妃也牵涉其中,就让祁元询面上不好看了。
诸王在封地,并不是处理一切事务的,各地依旧有地方官进行管理,只不过有些地方藩王强势,又知晓不戳到皇帝的某些紧张的点,皇帝位了亲亲之意也不会对他们如何,以至于行事愈发的肆无忌惮。
祁家的诸侯王名声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代王有这样的毛病不奇怪。
可是代王府的后院按理来说应该是代王妃掌控的。
代王并没有宠妾灭妻的名声,按照常例,王府自然也是王妃在主事。
当年今上还是赵王的时候,赵王府的一应事务,其实就是赵王妃在主管。
为什么当今皇后有那么大的贤名?
自然是因为她当年在做王妃的时候,便积累了好口碑,北京士民无不感念于王妃的恩德。
赵王府直辖的燕山护卫军,有不少人的家里曾经受过王府的关照,这都是王妃做主安排的。
除此之外,每逢北平府有灾,王府也会在王妃的带领下与地方官员一起赈灾。
一位藩王王妃的名声,如果她仅仅是在王府之中相夫教子的话,是不会传到别处去的,毕竟这样的女子还称不上贤,然而但凡涉及到外界,不仅藩王的声名会受到影响,王妃也是如此。
代王妃,现在就因为代王府行事豪奢,甚至代王如此行事还是为了后院享受,以至于名声受到了影响。
虽然地方上还没有因为代王妃与皇后的亲缘关系,而将之引申到皇后的身上,但是奏疏里,却已经有人提到了这件事。
祁元询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上奏疏的地方官绝对是不会为藩王说好话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只要地方官没有和藩王勾结,那么在奏疏中,能说实话的就会说实话,甚至会隐隐夸大。
反正朝廷忌惮藩王也是明摆着的事,现在在皇位的乾圣帝又不是宣武帝,宣武帝是藩王们的亲爹,有时候还会护短,乾圣帝嘛,文官们其实都懂的。
说夸张了不会被训斥,要是真的戳中了天子的点,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其实不只地方官们这么想,看看光幕之中,那些诬告兄弟,甚至于诬告父亲的藩王、宗室子弟,也都是这么个想法。
祁元询看到的奏疏里,就有人提及,代王和代王妃的名声不好,“恐伤陛下之圣明、中宫之慈恩”。
祁氏宗室这么张狂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所以他们的点,不是在有伤陛下之圣明,而是在“有伤中宫之慈恩”。
连累到皇后,别说天子会抓狂,就是祁元询这样以宽仁之君的形象对外的人都受不了啊。
这是个单独的个体出了什么问题,就会被扩展到整个宗族的时代,真当皇亲国戚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真要是这样的话,祁氏宗室也不乏成材子弟,又何以会在各地的名声都不好呢?
而且代王最近出的幺蛾子也确实多了点,祁元询写上自己的处理意见,将处理过的奏疏都整理好,让内侍端到武英殿。
如果不是由于代王和代王妃有可能会牵涉到皇后,天子其实不会去处理这个弟弟,不过祁元询虽然没在奏疏上写什么坏话,在父子谈话的时候,还是表露出了对上疏人的赞同,天子本身也不喜欢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乎,代王在三个月之内,连续两次接到了来自京师的训斥。
*
代王世子按照晨昏定省的规矩,向母妃请完安,回自己的院子——祁元訉受封世子之后,要进学,就必须要挪到王府的前院去住了——的时候,路过父王的住所,便见王府的长史匆匆地离开。
代王府中的长史是按照国朝规矩,由京中委派的,只是代王长史被派到代王府里,是宣武年间的事。
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府中伺候的,不管是长史还是宫女太监,都已经视自己与代王府为一体了。
除了一些真正不肖或者会惹来祸患的藩王,京师被分派到各地王府中的王府官或者太监侍女等,都会尽力地为藩王效力,展示自己的忠心。
长史的脸色不好,祁元訉也没去多问。
问完安回自己的院子,晚上再消遣一会儿,他便要睡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心思去关心长史为什么脸色难看?
真要是大事,他肯定会知道的。
祁元訉猜的也果然没错,王府确实发生了大事——京师中的天子,特赐百金与千石禄米与代王。
不年不节的,突然发给赏赐,这是什么意思?
祁元訉不知道,将书房里的瓷器砸了不少的代王读的书可比这个傻儿子多。
他是宗藩皇亲,可不是唐太宗时代的长孙顺德!
将他与这些“知耻后勇”之人作比,是个什么意思!
更何况,天子可不是只赏赐了东西的。
训斥他的诏书,还在他的书房里放着呢!
第82章 失爱
乾圣十二年五月, 时值天子北巡,太子监国。
监国的日子很平淡,并无什么大事发生,或者说虽然有大事, 但是都是祁元询能够处理的事情。
五月也是仲夏了, 不仅东宫六局殷勤地提前为皇太子开始准备夏日避暑的用具,就连内官监的少监也甚是巴结。
内官监太监是马康平, 虽然被天子送到皇太子身边, 但一直都是天子本人得用的一个宦官。
内官监是宫中二十四衙门之首,内官监太监, 自然也是众宦官之首。
只是马康平太忙了,除了奉天子之命数下西洋外, 还在前年的时候出使了帖木儿国。
大周虽然吞了一部分帖木儿国的土地, 改作安西府, 但是帖木儿国本身的疆域还是相当庞大的。
内斗之时, 无暇与大周相争, 乾圣帝也遣了心腹数度为使, 在外交方面参与帖木儿国的内部争斗。
奉命出使过的人有王百福、马康平等,甚至于马康平还是在下西洋回来之后, 在京中未曾休息多久,便被派出去的,可见天子对他的倚重。
祁元询这位皇太子对马康平也很看好, 宫中其他的宦官,虽然不敢肖想比及马康平现在在朝野间的声名——以中官之身数下西洋而无恶名, 甚至朝野皆有赞誉。这位已经是宦官中的偶像巨星, 人人敬服, 以他为目标的。有乾圣帝这位强势的君主压制着, 这个时期的宦官斗争本就不甚激烈,更何况马康平完成了对正常朝官来说都很了不起的伟业,宫中的宦官们有心向往之的,有想效仿的,但绝对没有想要以将马康平污名化的形势而取代他的——却也都以他为目标,希冀能更上一层楼。
乾圣帝这位圣明天子在上,事事依附太子,宫中宦官可不敢,但是在正常的途径之中讨好,却是不妨事的。
宫中的珍兽园、宫后苑等,天子虽不在京师,宦官们亦不敢懈怠地修整好,为的自然是太子的欢心。
闲暇之余,带着儿女们去参观了珍兽园这个宫廷版动物园,又让想养宠物的孩子从宠物房领了犬、猫、兔之类的宠物,自己也借机摸了毛绒绒的皇太子觉得很不错。
日子平平常常地过去,京师之中,却来了位不速之客。
代王世子,无诏来京!
太子监国,仍要视政,此且不提,五月初十,端午佳节方过不久,代王世子竟已现身京师。
祁元询这日上完朝后不久,奏章没批几本,正是聚精会神的时候,便听得身边的宦官范弘来报:“殿下,代王世子,不知何故来京,正在宫外叩阍,求天子为他做主!”
祁元询手上正写着朱批,连头都没抬,给了句“知道了”,便要将朱批写完。
猛然间一顿笔,差点将奏章的纸上染上墨迹:“代王世子?父皇北巡,京师与北京都无诏命,他怎么来的京师?我记得端午还没过多久吧?今日是什么日子?”
“禀殿下,今日是初十,端午节才过了五日呢。”
宫中过端午亦有习俗,并不只端午一日有粽子,祁元询这几日都还能闻到菖蒲草的气味。
他将手中的奏章批复完,放下手里的笔:“将世子带来见我!”
按大周宗室之策,就藩诸王及王子,无宣无诏不得来京,擅离封地,则有大罪,严重者视同谋逆。
祁元询沉着脸,等着代王世子现身。
代王世子被带进文华殿后,祁元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因为一路赶路而显得风尘仆仆的青年,很是憔悴,衣着也破旧不堪,没有一点世子之尊该有的贵气。
代王世子一进门,便哭喊道:“太子堂兄,你要替我做主啊!”
而后竟直直地跪倒在地。
以藩王世子之尊,初见太子,以同辈之亲相论之时,便行如此大礼,足可见他心中的不平与委屈了。
代王世子乃代藩继承人,其日常出行,地方必当有报,然而他一路行至京师,竟无一人有所奏报。
一直到他主动现身叩阍,言自己受大冤,请太子主持公道之前,其行踪竟丝毫不为人所知。
无论理事的是天子还是监国的太子,按例,都应当先对代王世子擅离封地这种行为给予斥责。
不管他有什么冤屈,违背了宗藩治理之法,那就是不行。
朝廷治宗藩,靠的就是法度,仅靠上直卫和京营,是不能让各地的宗藩一直信服的,武力总有衰弱的一天,而法度建立起来后,若是一直遵循不去破坏,那么宗藩也会按照这个规矩安分下去。
毫无疑问,代王世子破坏了这个规矩。
按理,代王世子是必须要接受惩罚的。
不要以为监国的是太子就觉得他能够逃过一劫。
或者说,正因为监国的是太子,对这种在他未来的统治生涯中,将会成为参照前例的事例,更一定要做出符合法度的判决来!
纵然法理不外乎人情,也得先处罚,真的有冤屈,自然会另做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