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当不会逼得别人揭竿而起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什么龙子凤孙,真的把别人逼反了,还不是烂命一条!
可是,在这个讲究宗族一体的时代,寻常家族对待族人都会包庇,更何况天家。
对藩王,用什么手段处理,真的要有个名堂。
对自家人手段太狠,藩王们不仅会视朝廷如寇仇,甚至真的会动用各种手段对付朝廷。
所以天子乾圣帝对宗藩,向来是怀柔手段。
就算看某些宗藩不顺眼,现在也只是等着他们自己响应朝廷号召打出去,到中原之外的土地上封王裂土,要说符合他性格的雷霆手段,还真没有。
平日里都这么讲究吃相了,光幕上天子都已经将代王夺爵了,又何必非要斩尽杀绝呢?
这不仅是不讲兄弟情谊,还会让其他藩王寒心。
天子想不通,同样的道理,皇太子也想不通。
这光幕的记载一向挺靠谱的啊,这回怎么记载了个这么违和他们行事常理的记录?
史家传承到现在,史官已经不一定能做到秉笔直言了,偶尔的为尊者讳,或者增删、隐瞒一些事实,这都是常有的事。
史书尚且如此,更何况《黑白录》、《圣朝野获编》这种一看就不是正经史官写出来的私人笔记记载呢?
但是,从前的记载,都很靠谱啊!
没办法,天子只好以别人告代王在封国行事残暴、并且肆意增加赋税疑有不臣之心为由头,命锦衣卫与刑部快速地查办好此案。
早点按流程将结果给出来,就不用担心别人会以此做文章了。
只不过这些流程没多少和代王宠妾灭妻、凌虐发妻扯上关系的,代王的宠妾徐氏还是被关押在诏狱中。
诏狱里负责看管囚犯的都是锦衣卫,天子没有发话,但态度很明显,锦衣卫的指挥使又想着此人毕竟是代王宠妾,指不定知道什么内幕消息,所以徐妾在诏狱中很是吃了一番苦头,也供出来一些证词。
但是这都是和后宅争风吃醋有关的小事,除了证明徐妾和代王是一丘之貉外,没有什么有用的。
哦不对,指不定还是有用的,比如徐妾供出来的,王妃从前身边得用的两个丫鬟,她和代王想要除去这两个人,便以代王想在王妃院中看上了这两人、“王妃”吃醋为由,将这二人以粪污面,生生害死。
这件事被徐妾供出来后,代王妃的形象自然得到了很大反转,也让代王在民间的风评近一步恶化。
说这徐妾精明,看她供出来的内容,便知道,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是说她聪明,这也确实是个明白人,愣是没有供出什么代王的其他罪证。
从徐妾这里撬不出什么东西来,代王本人又是个油盐不进的,偏生又是宗亲之尊,不能用刑,实在让人头痛。
被这件事闹得,皇太孙六月初三的生日——恰好夹在事发和诏人开始查询代王之事的时间中间——朝鲜等国的使节倒是乖觉地来祝太孙千秋,宫中操持太孙的生日,却简陋许多。
这就很让人气闷了。
且这段时间的天气本就燥热,偏生又遇上这么一件事,祁元询和天子的心情都不好,就连宫中的用冰量都大了很多。
到七月份,事情才堪堪要尘埃落定。
七月初五,快要到七夕乞巧,虽然代王和徐妾这对男女是京师最近风头正盛的新闻主角,任谁知晓了都要骂两句狗男女,又有代王妃这位下场凄惨的正妻在,让人差一点要对成婚产生恐惧,但是美好的爱情依旧让人向往。
和往年一样,举国上下,在七夕前两天便要开始做准备,宫外,京师城中,有许多的小玩意儿会打折降价售卖,各类吃的喝的五花八门的新奇玩意儿,在街面上都能买到。
就算是宫里,也都有乞巧大会——这是前朝皇廷便有的旧俗,本朝沿用,又增添了一些民间常有的活动——白日的时候,天子还会带着皇后一道去郊游赏景。
这日上朝,要办理的并没有赈灾之类的大事,只是督促了一番某地水道修治事宜,下朝算是早的。
下朝后,天子也没让祁元询去他那儿听训,而是放祁元询回去先吃饭。
早朝开始的时间太早,宫中的惯例一向是早朝后再用饭的。
由于时间限制,用饭时间,大家都差不多,大臣们也是上完早朝后才去吃的。
各衙门也都有部门食堂,可以回家吃,也可以在衙门吃完后就开工。
有时候天子要和祁元询谈事情,就会让他跟去一起用膳。
今天没有留他,那祁元询就只能回东宫吃了。
皇太子的膳食,自然由东宫六局负责,只不过东宫现在还负责皇太孙的用膳——皇长孙原本的份例和皇太孙的规格比还是略逊一筹的——在皇太子加皇太孙的规制下,食材规格是上升了的。
一天当中,吃饭的时间,是最惬意的,其他时间也就罢了,早膳没几个人会和他一起用,祁元询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最享受这个时间了。
他的习惯,东宫里的人是都知道的。
他这才刚刚夹了个小馒头,正美滋滋地吃着呢,便听见范弘着急忙慌地来报什么“不好了,太子爷,不好了”,差点没被咽到一半的馒头给噎死。
“什么不好了!说话没头没尾的,差点就让我真的不好了!”
范弘却一点不似平日里机敏,仍是惴惴地道:“太子爷,皇后娘娘,不好了!”
祁元询猛的一惊:“你说什么?”
“不单是皇后娘娘,太子妃也不好了!”
“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给我好好说明白了!”
范弘这才喘着气,却又用稍快的语速,将事情大略地说了一遍:“太子妃照旧去坤宁宫问安,与平日无异。不知怎的,皇后娘娘便倒下去了,太子妃原还扶着皇后娘娘,又叫人赶紧去唤御医、赶紧上来伺候皇后躺下,谁成想,太子妃也突然倒下去了!”
事关皇后、太子妃,祁元询自然是紧急往坤宁宫赶去。
乾清宫是在宫城里头,比他的东宫离坤宁宫更近,祁元询到的时候,天子已经在现场了。
第85章 白莲
“皇后若是有个好歹, 朕饶不了你们!”
坤宁宫,乾圣帝大发雷霆。
虽然听起来很像天家常见的医闹迁怒,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乾圣帝这句话是认真的。
平日里看不出来, 但是乾圣帝的手腕是颇为狠辣的。
这位就好个打仗, 北巡北京都好几次了,领军亲征, 现在朝野上下也都见怪不怪了。
乾圣帝和宣武帝一样, 对文官们的要求是比较高的,在他们的手下, 一些官员动辄得咎, 跳得太欢, 触动到了天子的哪根神经, 就很容易吃挂落。
就比如说解缙同学,去年就因为上疏触了天子的眉头, 被打发到广西去做参议了。
这还是内阁近臣、天子心腹呢,和他一比,宫中的内侍宫女的性命更没有什么保障了。
皇后躺在她的寝殿里,天子虽然发怒,但也还记得控制声音, 是在寝殿外头、开着门能见到人的隔间那里说的话。
隔间外头, 太医院的医官已经跪了一地。
“父皇, 恕儿子直言,现在要紧的是治好母后。可有谁晓得母后究竟是怎么了么?”
祁元询劝慰着乾圣帝,说到后半句, 人已经转向了那一群太医。
天子冷眼看着他们, 说道:“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后究竟是得了什么病吗?”
太医的头都纷纷低下去, 一些蓄了长须的太医,胡子都快碰到地面了。
“母后身体一向康健,纵然此前偶有小恙,也有让你们开方调养。若是急症,你们隔三日一请平安脉,都诊不出症状?”
祁元询这话虽是质问,但好歹也是给太医院开了个话头,让他们有个线索可以说话。
质问太医院,甚至于迁怒他们,在盛怒的时候,祁元询或许也会像天子一样,但是事情发生后,赶路来的路上,他的头脑反而渐渐地冷静下来。
在来之前,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反而能根据现有的状况分析出一些东西。
昏迷的不仅是皇后,还有太子妃,而且昏迷的时间段很近、症状相似,也就是说,皇后和太子妃一定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皇后和太子妃一同昏迷,祁元询马上就能排除后宫争宠这个方面。
不管是天子的后宫还是他的东宫,都是比较干净的,就算是有人起意想要毒害主母,那皇后和太子妃怎么会一起中招?
整个东宫,有资格去向皇后请安的,只有太子妃这位太子正妻,祁元询的东宫人是比天子后宫多,但就算嫉恨太子妃,又怎么会连皇后一起害了呢?
所以太子妃这回是受到了池鱼之殃,幕后之人想要针对的,一定是皇后!
可是皇后掌管宫闱这么多年,怎么就偏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天子的其他后宫妃嫔基本上就是摆设,和活在冷宫无异,在皇后面前都是常年不露脸,只是领着宫中发放的月例而已,哪有那个机会去谋害皇后?
“臣平日替娘娘把脉,脉案有载,娘娘凤体一向是没有大恙的。”
太医院里精擅妇科的李院判出言道。
太医院给皇家以及皇亲国戚看病,有时达官显贵也能向太医院求药,医官们也各有擅长的方面。
李院判就是太医院中给妇人们看病最为擅长的一人,在宫中主要负责给皇后看病的也是他。
李院判这院判之位,有大半都托了他给皇后娘娘治病的福,在皇后的病症这方面,他不可谓不用心。
况且太医开的每张方子、每份脉案,都是有详细记载的。
太医院给贵人们看病,自然讲究四平八稳,可是这个时候的太医院,还不敢过分稳妥——稳妥过了头,治不好病,那就不只是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了,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每份脉案和所开的药方,都是能対得上的。
李院判开了口,负责给太子妃看病的张太医也道:“太子妃素来身体健康,臣一贯是连养身方子都不用开的。”
他们二人的话也得到了诸多人的证实。
不用别人说都知道,祁元询和乾圣帝两人虽然白日公务繁忙,但是彼此和发妻每日都是有见面、有相处的,自然知道太医们所言不虚。
天子怒道:“朕还需要你告诉朕这些?朕难道不知晓。你们且说皇后、太子妃到底是怎么了!”
“陛下息怒。臣等平日里为皇后娘娘、太子妃诊脉,未见症状。是以……臣等斗胆猜测,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乃是为人所害!”
“为人所害?那到底是中毒还是染疾,你们倒给我说个准话啊!”
天子愈发不满。
乾圣帝敢保证,如果不是因为这群太医是现在这个紧急时刻能用得上的仅有的一群人,换个时间,既然能说话却不会好好说,他一定会让这群太医,以后再也不用说话了!
祁元询听了,却是悚然一惊。
光听天子的问话,他便知道,天子已经怀疑上了近段时间借住宫中的代王妃。
宫中宫禁森严,即便是七夕佳节将至,整个皇宫也是有条不紊,没出什么岔子。
这样一来,唯一一个外来人士代王妃就很显眼了。
代王妃进宫的时候,那情状已经比被幽禁于代王府的时候好了许多了。
在代王府——说是王府,但是封地上的诸王王府,其规制皆是王宫,算上王府内部不同的生活区域划分,看成是比较小型的宫殿群——她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即便是在外界恶名昭彰的锦衣卫,也是不忍多看。
实在是身上都没好肉了,伤口又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都已经……
再加上代王之前是以王妃染疾为借口封的王府,在王府之内完成了以妾代妻的大转换,要说代王妃身上可能带疾,指不定也说得过去。
那一堆跪倒在地的太医中,有一个太医微微直了直身子。
在所有人都将头往下低,身子往小了缩的时候,这人的举动就十分显眼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位姓楚的太医直接被点了名。
“禀万岁,臣或许有线索,只是这和前朝秘药有关,自本朝以来,此类宫廷阴私之事已是绝迹,是以臣不敢冒认。”
“哦,你知道什么,速速说来!”
乾圣帝是一刻都等不下去,祁元询却还保持着一些理智,除了太医院的院令、常给皇后和太子妃看病的院判与太医,以及最后出言的楚姓太医外,其余人等尽皆被屏退下去。
楚姓太医自言其父、祖做过前朝太医,是以曾经听说过一些前朝秘药。
这是正常的,历来太医,父子相继有之,祖孙数代皆在太医院供职者也有之,这楚太医虽不知具体年龄,但还只是年过而立,能在太医院供职,也有家学渊源。
“皇后娘娘与太子妃除了昏迷之外,一如寻常,以臣所见,可能是前朝得自其他汗国的一味秘药,以外域特有材料制成,原本并无毒性,前朝贵人曾用以安神或行闺房之乐。
长久接触此物,或者使用剂量过度,便会昏迷,除此之外,一如常人。只是……”
“只是什么?若只是会致人昏迷,怎会变成什么前朝秘药,你还有什么话,说明白!”
“只是此药久用会导致人体弱,甚至速发急症。前朝末帝素好修‘大喜乐’,后宫有数可查的妃嫔,便有千余人。末帝曾令百余妃嫔皆受大喜乐佛戒,至高皇帝挥师北进之时,末帝这百余妃嫔仍存者唯有……二人。
这还只是久用,未曾昏迷之时;若是已是昏迷,说明用量已多,其毒性堆积,恐怕……”
接下来的话,楚太医便自动自发地住嘴了,若是再说下去,就不是为天子解惑那么简单了。
“你说这是前朝秘药,那是什么人,敢借此毒害朕的皇后!”
“臣不知。”楚太医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太医院的院令到底不算是吃干饭的,从另一个角度为天子提供了思路:
“万岁,臣想起来了,臣曾从家中先祖手记中见过这类病症。”
“快说。”
“臣之祖辈也是世代行医,前朝之时,有白莲社、明尊教等,白莲社常烧香、诵偈,其教徒夜聚晓散,前朝道佛之辩后,白莲社曾在民间大兴,前朝朝廷亦不禁止。先祖曾见一处白莲社教徒烧香诵偈,焚奇香,教徒嗅之便似入弥勒佛国,皆露欢喜之色。偶有教徒蒙三圣征召,梦入佛国,号称已蒙恩诏,只有肉身留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