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元询没有被祁元訉的哭腔和那一跪所迷惑,虽温言安抚,让祁元訉先起来,有什么冤屈详细说来,却也隐含指责地说道:“有何冤屈,不能行文禀告,竟要犯下无诏离藩的大错呢!”
虽然显得冷血了些,但这确实是他必须要先解决的问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代王世子祁元訉,却凄凄惨惨地请太子堂兄先为他做主,否则的话,等到消息传到代地,他私自逃出王府的事情败露,怕是日后再也没有被主持公道的机会了!
祁元询被代王世子这夸张的描述唬了一跳,听祁元訉这说法……敌在代王府?
整个代王府,除了王爷和王妃,就属祁元訉这个代王世子最大了。
祁元询私逃王府,甚至于端午佳节都没参加。
而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反倒认为,京师发文给代府的时候,代王才会发现他私自逃出王府的事情会败露?
这,这也太夸张了吧!
天家宗室之中,诸王与王子相处情况各不相同,但是受封世子的王子,目前为止,还没有与父王失和的例子出现的。
难不成,代王世子便是这个先例?
祁元询便详细了询问了祁元訉详细经过,听完之后,实在是目瞪口呆。
祁元询语调凄楚,言他在王府之中,饱受父王打压,有绫罗而不能穿,有美食而不能用,居于自己院中,还要担心父王与弟弟是否会扔石砖相击。
每日生活得提心吊胆,明明是王府世子,却要担心自己的性命是否能保。
祁元询听得满脸问号,这真的是他的王叔?
“王妃何在?”
代王世子一脸尴尬:“母妃……深居内宅,我也不知她是否知晓此事。”
他的隐瞒祁元询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想来代王世子虽然上京相告,但是家宅阴私,能不说的仍还是不愿意的。
祁元询也理解,没有追问,心中打定主意要追查一下代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代王妃又是什么个情况,又让代王世子祁元訉继续说。
祁元訉林林总总又说了许多,都是他在家中受到父王打压的例子。
虽然上告的时候,他说得很委婉,说的是自己“失爱于父”,希望天子、太子这边能帮他从中说合,但是实际上,说白了,就是代王有迫害世子的嫌疑——一般情况下,这还会和宠溺庶子或者宠妾灭妻关联起来——世子是要请京师这边的天子为他做主!
因为离藩叩阍的行为如果传出去,定会让别人觉得他在藩府已经被迫害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而告于朝廷,也隐隐有以子告父的意思,乃不孝之行,祁元訉也不敢说得太开。
寻常的父子矛盾,祁元询自己处理一番也就是了,可是听祁元訉所说种种,又见他的惨状,祁元询疑心他真的不做任何处理便将代王世子送归王府,指不定会亲手断送掉堂弟的这一条性命,便不好做处置了。
更何况,他虽是太子,辈分却是小辈,若事情真的错在代王,他发给代府的处置,代王会听么?
这是个只有太&祖高皇帝和今上才压得住的混人,祁元询是小辈,又不能只听代王世子的话便给代王来个狠的,那么他所做的处置,代王十有八九是不会去遵循的。
无奈之下,他先象征性地惩罚了无诏离藩的代王世子,又命他先在京师原有的代王府居住,接着便令人快马加鞭,将事情报给天子,请他示下。
天子的回信很快,让祁元询先命人打探好代王府的情况,天子也会命锦衣卫详细探查,一应情报,都报与祁元询知晓。
若无大事,祁元询先出面解决,若有大事,便等天子处理。
有了锦衣卫的帮忙,再加上祁元询命代府王府所在的大同地方官奏报消息,很快,他就收到了大量的消息。
王宫所在,戒备森严,纵然是地方官员,有些内宅之事,也不是能够探知的。
所以祁元询对送过来的情报,原本的心理估值是很低的,但是没想到,他这位代王叔实在是太会给他制造“惊喜”了。
首先是他对代王世子的态度,最起码,一般的人家,父子失和都会收敛一些,不会给外人说嘴的机会的。
可是代王偏偏不,他还闹得人尽皆知。
“代王使王府众人皆知,世子位居正嫡而秽德彰闻。言其倡优之技,昼夜不息;狗马之娱,盘游无度。不悌不孝之甚,神人共愤之。
是以令世子别居他处,有闲暇,常往斥之,动辄打骂,或言见代王携铜锤、砖石等物。
王府赞善相劝,亦得咎。”
祁元询看完第一份地方官所上的奏疏,便气得笑出声来。
代王府的“父慈子孝”,倒是比其他藩府还要出彩。
又有王府官上禀的消息,虽然因为他们为代王服务,有所相隐,可是代王秉性暴虐、凌&虐嫡子的形象已经在祁元询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代王作为宣武帝的十三皇子,自幼便金尊玉贵地养大,领军打仗确实也挺擅长,但是性格是真的不好,就算祁元询和就藩比较早的叔叔们相处得不多,也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宣武年间,地方上有因为诸王各种暴虐行径上告于天子的。
常出现在名单上的藩王,代王便名列其中。
说这样的代王在封地恶行昭彰,亲爹死了、亲哥登基以后还死性不改,祁元询是完全相信的。
更何况,代王以其有同母兄弟二人,今上与安王又是其连襟,是以在宗室之中,也是相当无状的一个人。
只不过代王世子在资料里,也并不是那么的纯洁无辜。
代王秉性很差,代王世子虽然是王妃嫡出,但也受到了代王的影响。
代王世子有冤,完全可以从其他的渠道喊冤,从他敢于私逃藩府、来京城上告来看,代王世子的胆大妄为,也不是毫无因由的。
再往下看下去,祁元询的眉头皱得更紧。
代王常携铜锤上京,藩王之尊,不思治事,却以用铜锤无故伤人为乐,伤杀百姓无数,有所劝阻者,无论是何身份,都有可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又有搜罗美女,以至于大同府女子无故不敢出门,甚至家中有女儿的人家搬离大同府的事情发生。
前两年天子放开各地藩王招护军的限制,代王大肆招人的同时,还抽调地方兵力修建王府,又搜刮民财。
天子数度降旨斥责,他不仅不以为意,还在天子赐金“以愧其心”后,在地方私自加税一成,地方官员有所劝阻,便为其所伤。
甚至于他还肆无忌惮地表示:“我有错,天子阿兄可有严惩否?尔等地方官吏,不服我的王令,我若杀了尔等,天子也不过斥责我一番而已,甚至可能赏赐于我,令我羞愧。尔等性命,值得几两银钱?”
如此一来,地方官员,根本不敢对代王多加阻拦,以至于他在地方上愈加肆无忌惮。
若不是代王世子此番来告,按照代王这样的做法,迟早会让大同府在朝廷不知晓的情况激起民变!
像代王这样的祸害,别说让他到中原之外建国了,祁元询连王位都想给这位王叔剥了!
怨不得从前光幕上,被建文帝拿来开刀的有这位主呢!
如果说其他的藩王或多或少真的是因为他们倒霉,那么代王这位拥有两位同母兄弟的实权藩王,被建文帝毫不犹豫地拿来开刀,真的是有原因的!
祁元询的愤怒如果能化为实质,一定能将代王烧成灰。
代王所犯的这些事,会让他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得请天子定夺了。
祁元询想着给天子去信,却见天上的光幕提前将代府相关的记载显示了出来。
“代简王桂,太&祖第十三子……桂性暴……(因某事)移怒世子元訉,出其母子居外舍。桂已老,尚时时与诸子窄衣秃帽,□□市中,袖锤斧伤人。”——《周书·列传·诸王第二》
“戾王元訉,代简王世子、隐王之父,二十年十二月初三日薨,年二十六。谥悼戾。尝以失爱于父告太宗,太宗降旨于简王,而简王行事如故。
或言代简王好饮,某日酒醉,赶世子于府外,又责令军民不得收留,违者斩。时值冬寒料峭,世子沦落街头半月有余,衣衫褴褛,无食果腹……
及世子薨,宣庙降旨怒斥,旨中言代王‘惑于妇人之言,陷世子于恶’,盖言代王宠妾事也。”——《圣朝野获编·宗室》
……
也不知代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奇葩,言他恶行的光幕,一时半会儿,居然还显示不完。
祁元询看得目瞪口呆,但是有一点,他是可以明确的了。
代王或许真的有宠妾灭妻的行为,把代王世子送回去,这位堂弟真的就要死路一条了!
第83章 妖女
代王行事无状, 终于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天上的光幕出来后,祁元询是晚辈,不好直接越过天子发文斥责, 但也将代王世子留在了京师没让人回代府。
待在北京的天子不需要儿子提醒,就让锦衣卫将搜集来的代王行事全部呈报给他,而后怒气冲冲地让代王入京听训!
代地离北京很近, 按理说, 及时启程的话, 代王能够在几天之内就到达北京, 面见天子陈说详情。
结果代王根本就没半点要出发的意思。
天子这次北巡已经有年余时间了,出了代王这回事后, 等了半个月,还没动静,只好先启程回京了。
结果等到天子都回到京师来了, 代王还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待在封地压根就没有动过。
乾圣帝自忖对兄弟们已经算是仁慈,可是代王这样挑战他的耐心还是让他极度不悦,再加上锦衣卫又报呈了与代王妃有关的事情, 更是惹得天子龙颜大怒,发圣旨列数代王三十二条大罪, 怒斥这个弟弟是“诸王之中最是恶行昭彰之人”,以夺爵相威胁,才让代王终于启程往南京来。
而除了代王本人之外, 同他一道上京的,还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 一个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另一个, 则是他心爱的小妾。
巧合的是,王妃和代王宠妾,两个人都姓徐。
只不过这两个人在王府的待遇殊为不同,代王奉诏上京之后,路上这两个人的待遇,也大不一样。
因为事情太过骇人听闻,整个皇宫之中,只有乾圣帝、皇后以及皇太子知晓经过。
只不过代王妃是皇后的妹妹,牵涉其中,皇后心里不好受,若不是要让太子妃和皇太孙去宽慰皇后,祁元询实在不愿意说出这样的事污了自家人的耳朵。
他们一家人相处,每天是有个固定的见面时间的。
在对继承人的教育方面,祁元询一直秉持着不能让亲子关系太过疏远的观念。
往日里的这个时间,他和儿子说到朝中事务的时候,虽然也会提点几句,但基本上还是没有太阴暗的。
而代王府的“家长里短”,非但是不同寻常,更是骇人听闻。
“代王这回上京,锦衣卫是在一边看着的。有沈千户照看,王妃也能好过些。”谈话的时候说到跟着代王一起上京的代王妃,祁元询这样说了一句。
堂堂王妃,上京居然还需要京师天子派去的锦衣卫护送才能得到应有的待遇,实在让人不落忍。
也许是同为女人,太子妃说起来也是心有戚戚焉:“母后和代王妃的关系一向极好,如今知晓代王妃遭了大罪,还不知如何伤心呢。”
“我这王叔,当真是不当人子。”
祁元询对自己的叔父给出这样的评价,可见他对代王的印象已经是很差了。
坐在下首听父母对话的皇太孙没有答话。
代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皇宫现在只有帝后与皇太子三个人知道。
太子和太子妃在太孙来之前已经说了一会儿了,这也就导致,祁允昭虽然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但是具体的还是得听父母的谈话,自行整理出一个信息来。
“代王,胆子未免也太大了。我听说王妃和代王从前也算举案齐眉,世子也都这么大了,纵然王妃容颜不再,可到底是多年夫妻了,代王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来!”
“我这王叔,不但薄情寡义,而且堪称无耻!以妾侍充作王妃,这样的做法,他也做得出来!”
祁允昭一听,不由得瞪大了眼:“什么?”
看儿子这么惊讶,祁元询也不怪他插话了,任是哪个三观正常的人听到这件事,都会感到吃惊的。
“你近日去坤宁宫问安,可要小心,不要再提到这件事,详细情形,若是说漏了嘴,又会惹得母后伤心。”
“儿子省得。”
祁允昭面上点头应是,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到代王来京,他要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何许人也。
皇太子监国,天子北巡,祁允昭受封皇太孙以后,天子出巡,他都是跟着去的,这一回的北巡,当然也跟着去了北京。
代王之事,是天子和皇后车驾还在北京的时候,便由于光幕显示而爆发的。
当时皇后便因为妹妹是代王妃,会受到代王牵连,已经颇为妹妹担心了。
一路上天子和他都很注意不让皇后因此而影响了心情,皇后回到京师以后,还是对代王之事很是纠结。
等到代王府的消息被彻查清楚送到京师来以后,皇后就病倒了。
这让被帝后养大的祁允昭,对代王非常反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好一点态度对待他。
就是皇后居然对代王这位宗藩有这样真实的亲情,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祁元询和祁允昭都不知道的是,因为代王和今上的年龄相差颇大,天子和皇后成婚就藩的时间又早,因此,皇后和天子对代王这位弟弟,有种看儿子的感觉。
实际上也确实差不了多少。
祁元询他姐姐就是宣武十年生的,而他这位代王叔是宣武七年生的。
代王与代王妃被赐婚、就藩后,还是赵王与赵王妃的帝后对他们照拂颇多。
高皇帝有子二十几人,天子和皇后当年对代王那么照顾,一是因为他的年龄小,和祁元询他们姐弟年龄差不多,能够慰藉天子和皇后的思子之情。二来嘛,代王就是托了代王妃的面子,还是赵王妃的皇后是看在这是自己妹夫的份上,天子则是看在自己的王妃的份上。
若说思子之情,祁元询虽然远在京师,但是当时父母身边还有好几个儿女要养,做什么非要把弟弟当儿子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