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儿在宣武年间的时候他就做过,那时候还把主意打到过国外去。
这些年的国库收入和一些矿产收入,确实能够像他想的那样支撑一部分,但是印刷宝钞,这种躺着来钱的好事,还是很难让朝廷下定决心去废止宝钞的流通。
就算宝钞的购买力越来越低,朝廷也只是想办法去补救,而不是要直接废止,恢复钱币的通行。
宝钞的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从便利程度来说,未来加强对外联系交流,以及能够连通的疆域更加扩大之后,宝钞当然比金属方便。
但是大周现在要面对的状况,是其他属国还不太认同宝钞的购买力,宝钞的信誉值现在还没有重新建立起来,又因为不同国家之间的交流,大周的铜钱金属大量的外流。
祁元询怎么说也是有前世记忆的人,他还不至于已经看到了问题,却只想着按部就班的治国,躺在父、祖的基业上吃红利。将问题留给子孙后代去解决。
大一统朝代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那就是经过太&祖开国立业,太宗治国发扬光大,到第三代或第四代(按照严格要求的谥法来说,应当是高宗、世宗这样的守成令主)皇朝会达至鼎盛。
西汉的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以及实际上在初唐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开元盛世,都基本上还是遵循这个道理的。
但是,一个国家灭亡的诱因,其实很早就种下了。
前朝的事他就不说了,史料上已经记载的明明白白,而本朝的走向,其实也很危险。
不要看现在还是一番万国来朝的煊赫景象,大量的驻军以及军户体系,也保证了大周军队的基本战斗力。
最起码,就算未来的发展走向像光幕预言的那样,出了个导致京营和上直卫全军覆没的“天才”军事指挥艺术家皇帝,也顶多是朝廷中央失去了直接震慑地方的力量,就算后备重新补足,也改变不了逐渐文恬武嬉的局势。
所以说军事方面暂时不用担心,祁元询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要担心的,还是朝廷的财政问题。
发行宝钞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而停止发行宝钞,储备贵金属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就算朝廷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矿,开采个几百年,容易开采的也应该要被开采完了,而且就算容易开采,负担全国那么多地方的费用,用来解决问题,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铸造钱币、少发宝钞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祁元询真正想做的还是──增加赋税。
他这种做法,放出去肯定是要被讨伐为无道昏君的。
但是祁元询想收的不是农业税而是商业税。
太&祖高皇帝本身就是农民出身,所以非常体谅百姓,大周在田税等赋税方面定的比率是非常低的,再加上有前朝相对比,更显得大周天子爱民如子。
而和祁元询记忆中对应的历史发展也证明,大周的异界同位体的历代皇帝,基本上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政,没有几个会去加税的,以至于赋税变得越来越低。
当然了,田税本来就收不上多少钱,减免农民赋税也能减少流民,名利双收双收,是件好事儿,祁元询一点意见都没有。
但是商业税也定的那么低,那就不太美妙了。
祁元询前世记忆里的那个朝代,最后的崩溃就是因为没钱。
不算后续意外的话,除了各种天灾,最直接的人祸来源于一场为了省钱而进行的裁员。
而后代皇帝的没钱,追根究底还是朝廷对文人在税务方面有许多优待,使得隐户、连田愈发增多,朝廷本身收取的税收又太少。
就拿大周现在举例,农业税已经很低了,按理来说,其他的税收更应该从商业税那里找补回来。
可是大周开国的时候,连铜钱都很少铸,只能发行宝钞,所以在商业税方面,为了鼓励社会生产,保证大周市面上的金钱流通,以及百姓的生产生活,商业税定的也不高。
商业是非常赚钱的。
赵宋年年给其他国家岁贡,却依旧繁华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其商业之繁华以及与朝廷的商业税收功不可没。
赵宋的商业业务流通到了海外,而承袭前朝的基础,大周本身与其他国家的交往交流也非常便捷。
为什么大周不像赵宋那么有钱?
说到底还是朝廷的税收的低了。
如果说收农业税还要担心群臣进言的话,那么收商业税,这个时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担忧了。
宣武朝的强力反贪,以及乾圣朝天子偏重于勋贵武臣,大周现在的朝臣还没有和各地的大商人结成一道道的网,商人在朝廷中还没有代言人。
商业税要多收,但是呢,又不能太打击商人的活动积极性,赚还是要让他们赚的,这个度就得把控好。
于是,这又回到了钱币问题上,宝钞在商业流通方面是起到了比较积极的作用的,祁元询想要发行钱币、减发宝钞,保持宝钞的购买力,同时再开通宝钞与钱币的兑换。
那么在宝钞之外,银作为贵金属,祁元询想着是否也试行一下制成钱币呢?
只不过,银制钱币,是用他的年号呢,还是用他的写意人像呢?又或者,直接用大周国号?
唉,这可真是令人烦恼呀!
第92章 制钱
文华殿中御案上, 足足摆有三盘的钱币,皆为朝廷欲发行的金、银、铜制钱样币。
相比于此前未有的金银币,自然是铜钱的制钱最规范, 金银制钱则分别定了几种样板请新帝示下。
相比于纯粹用作赏人的金、银瓜子等, 还是直接做成钱币更适合金银流通。
宝钞的使用在未来资金储备足够的情况下可以开口子,但是在现在, 实在是不宜再发行过多宝钞了。
出于人身安全的需要, 祁元询还是没有命人在钱币上铸上他的模样,而是加以文字以及从铜钱制作中引申出来的工艺, 以作朝廷制钱的防伪标志。
金、银币的推行是试行, 而朝廷在这方面的准备, 除了模具以外,自然也要用一定量的金、银来做原材料。
国库出了钱,专供天子的内库也出了一部分的金银。
只不过祁元询可不想让内库、国库不加区分, 导致子孙后代从国库中随意支取钱财, 或者大臣们哭穷, 国库没钱了让皇帝自己从内库里出钱贴补。
所以国库是支取了一部分的其他财货等价交换了这批金、银的。
除此以外,金、银的来源就是藩国进贡了, 其中,代藩的仅剩力量出力不少。
有锦衣卫在,祁元询对这一支的动向很清楚, 更何况, 有太上皇后和皇后的仇在,他们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接受代藩给的“赔偿”。
代藩原本搜刮的民脂民膏, 当然是不能带走的, 所以代藩送来京师的这一批金银, 都是他们被赶出大同, 出发之后的“收获”。
来源嘛,祁元询已经心中有数了,只不过,这件事没有发生在国内,而是代藩一众启程离国之后才发生的,是以他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正式圈定了制钱样式、开炉铸钱之后,确定景熙元年开年便发行新版制钱。
在这样的喜气中,景熙元年,正式到来了。
在兴庆宫宫殿群原有的延展设施基础上,宫中又紧急加修了奉太后居住的永寿宫,彼此距离极近,宫殿群部分合用,且皆离乾清、坤宁二宫不远。
在启用新年号之前,宫殿已经举行过迁宫仪式,帝后移居乾清宫、坤宁宫,太上皇和太上皇后也正式入住兴庆宫、永寿宫。
新帝改元首年之正旦,近支宗藩、属国臣僚等,尽皆入京相贺,没能入京的,也循例上了贺表。
在这样的热闹中,祁元询虽然累,心中仍是开怀。
他生的时候好,父皇又是位明君,给他留下了个好底子,能让他一展宏图,眼前这样的盛况,恰是好兆头,难道还不让他开怀吗?
在这样的欢欣下,过完年之后开始处理公务他都有劲儿了很多。
朝鲜国王李芳远为了显示对新帝登基的重视,遣派来朝贺的正使是他的嫡长子,也是经过大周册封的王世子。
李芳远本人虽然妃嫔众多,子嗣繁盛,但是在继承人方面还是拎得清的,受重视的都是嫡子,而且早早地将嫡长子请封为了王世子。
朝鲜一贯恭谨,而作为朝鲜反面例子的安南,变成交趾省也已经许多年了。
现在还在交趾省有封邑的安南前朝宗胤,作为大周展示出来的样板,自然也来朝贺,为新皇庆。
日本国就乱了一些,前些年常常一年便来访数批使团——然而号称使团,实际也不过是商团而已,有些是地方大名与豪商共同打着名头出访的,真正由幕府所派的并无几人——只不过念在其国又生乱的份上,大周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说起日本国的事情,和大周的册封还有些关系。
当年太上皇乾圣帝受高皇帝禅登基之后,各国皆有使者派遣来朝贺,日本国幕府将军派遣的使者,遵循其主的想法,打着“源道义”的名头请受封日本国王,只不过被祁元询摆了一道,让其权知日本国事。
日本国内对勘合贸易的钱财流通自然很眼热,然而源道义——也就是足利义满——这位将军想要以上国册封的名头更深程度地插手日本皇权,甚至于取皇室而代之的想法,却一直很难实现。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招,中原大地上千年前就有人玩过了,日本国皇室再怎么“万世一系”,在延续过程中再怎么沦为傀儡,在名义上到底还是地位最为尊崇的。
对于足利氏的将军来说,能够有更进一步的可能,未必不能尝试一番。
更何况,日本国在南北分裂之后才短暂地恢复了统一,然而不管是其国皇室还是幕府,在实际上对于地方的控制仍是相当薄弱,这就是分封制的缺陷所在。
当幕府将军有像前代镰仓幕府一般被取代的可能的时候,取代皇室成为“万世一系”的继承人,便大有可为了。
这位将军玩了好几手让祁元询叹为观止的骚操作,其中包括将自己的子嗣分别“过继”给南北两朝的正统国王为子嗣,同时又为自家子女和皇室子女主婚。
日本国的王室号称“万世一系”,其国的诸多贵族,有许多便是皇室臣籍下降后分流发展出来的后裔。
足利氏便源自于清和源氏,可以追溯至日本国的清和天皇,即便无论按照哪个国家的传统,这样的偏远分支想要取代主支嫡系号令所有的支脉,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荒诞,但若是真的事有可为,指不定也会成为昭告天下之时,合适的理由。
乾圣四年的时候,日本国内便出现了“天皇”退位。
王位开始更替之后,便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操作,日本王位上坐着的不知换了几个人,然后,终于换到了足利将军之子的身上,下一步便是由他们家这一系逐渐蚕食皇室的过程了,讲道理,这波操作,换到中原,只能说是掩耳盗铃。
不过真的要是中原这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情况,也不至于兜了这么一大圈。
而日本国王位的“万世一系”这时候又起了作用,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像汉末的时候,仍有无数忠臣孝子妄图挽救汉室一般,日本国内现在只能说很乱,表面微乱、实则暗潮汹涌。
原本日本国游离于中原之外、被前朝攻伐的一点,便是他们不愿意再加入朝贡中原的行列之中,无论足利将军是为了日本国王之位的上国册封,还是朝贡之后被大周允许贸易而产生的巨大的交易利润,都让他无法再游离于大周之外。
日本国内的光幕,甚至还显示过其人未曾真正取代日本王室、在后世因开放贸易、主动朝贡而被呼为“卖&国&贼”的信息。
凡此种种,都让日本国的幕府一方,愈发的向大周靠近。
因此,在景熙元年,新帝正旦庆贺时,日本使团携带的礼物之重,远胜朝鲜国。
而要知道,朝鲜国可是大周的忠实舔狗,平时逢年过年便要殷勤献礼,更何况是新帝登基后的首年元旦,新帝登基恰逢上皇禅让,怎么送礼是门学问,太过超格,恐怕会惹得太上皇不快,可是,若是在改元后的正旦送,就没有这样的烦恼了。
这么好的一个表现机会,纵然朝鲜国常常哭穷卖惨,也不会放弃送礼表忠心的。
若不是担忧惹怒皇后及皇太子,听说他们连贡女都准备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据说他们就等着这回使团探听完了口风再上表呢。
朝鲜国殷勤至此,平日里一直和大周不咸不淡的日本国,此番竟送如此大礼,怎么看怎么有几分不对劲。
但是只要他们不一开始就找不痛快,那具体有何求,祁元询都可以心平气和地考虑。
也算日本使团能挨,一直到一个月后,新年的气息都开始淡化了,他们才开始——告状!
是的,这一回他们带这么多朝贡贺礼,一是为了彰显他们的忠心,二嘛,就是好歹让新帝手下留情,不要因为他们此番出使还给新帝找晦气而引来新帝不满。
出首告状的照例是使团里的和尚。
日本国使团里时不时掺杂几个和尚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又因为他们的口才都颇为出众,在大周崇佛尊道的背景下吃得开,所以有时候两国交涉,都要经由这些和尚们。
当然,他们不是直接在祁元询面前告的状,而是经过了礼部。
礼部的官员见兹事体大,不便处理,又上疏请示了祁元询这个皇帝。
看到奏疏的时候,祁元询想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是的,对此他早有预料。
日本国告状,牵涉到的人就是代府的那一系列庶人以及唯一的一个郡伯。
这些人再怎么落魄,也还是大周太&祖高皇帝的子孙,是大周宗室,打他们不划算,在一隅之地还不一定打得过,是以日本国只能求助大周,让新帝管管这一群宗室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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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人桂本无懿德,好乱乐祸,我人为之所奴,辖地益发岌岌。其人习为豺狼,凶声播越远近,我百姓谈者受诛、议者蒙戮。……惟望陛下圣裁。”
祁元询将皇太子叫来武英殿——是的,他儿子这位皇太孙也已经跟着父母升级成皇太子了,在乾圣年的最后一年里,祁元询还顺带让礼部办了场皇后、皇太子的册封仪式——询问他对政事的看法。
他登基当皇帝了,这当然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将所有的权力都抓在自己的手里,这是不可能的,他还不想将自己给累死,所以,就算未来能活很久,他也要按程序开始培养自己的皇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