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上次见她,还带些皮包骨的苦相,今儿再细端详,面色白嫩了许多,不用抹粉都显得白里透红。
看着姑母领着一群夫人们走了过来,盛香桥不卑不亢,朝着夫人们拘礼作揖。跟在姑母身旁的曹夫人笑道:“盛家小姐真是长得愈发灵秀,可真应了女大十八变啊!”
这时曹夫人身旁的曹玉珊兴奋地朝着盛香桥挥手,显然见到小友十分高兴。
夫人聚在厅子里说话,年轻的姑娘们就在偏厅嗑瓜子,吃糕饼,顺便再互相看看彼此带的绣活。
以前盛府遇到这样的场合,都是盛香兰代为出面主持。只因为家里没有个正经嫡母,白氏身为姨娘,也不好抛头露面。
而嫡姐盛香桥性子乖戾,跟大部分小姐都有言语交恶,遇到这样的场合,宁肯躲在院子里看话本子,也不出来交际。
如此一来,便让庶妹香兰有了大放异彩的机会,招呼仆役端茶送果,显得既干练又威风。
可是今日如此热闹的场合,长姐却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坐在偏厅里跟一群小姐们聊得其乐融融。
就连布置桌面,摆设香炉这样的活计,也都是盛香桥吩咐人做的。二小姐满身掌家本领却无用武之地,瞪着姐姐的眼珠子也愈加变大,
其实香桥还真没有跟香兰媲美争风之心,只不过家里来了客人,她乃此间小女主人,布茶招呼客人乃是人之常情。
况且夫子崔夫人这几天还着重对宴客一道进行了讲义,方才听闻有客前来时,祖母还吩咐她好好招待,不能像以前躲起来不见人。
为了博得祖母的欢喜,盛香桥自然要尽心待客,心里默默对庶妹的那一对灯笼般大的眼珠子说声对不起了。
不过沈芳歇冷眼旁观,知道盛香兰在气什么,所以寻了机会,便坐在盛香兰的身边轻笑:“你家的这位姐姐,听说拜了名师,现在看起来学得倒是不错,不知道她的,还当她是位好脾气,顶和善的小姐呢……”
盛香兰一脸假笑道:“是呀,祖母为了姐姐真是操碎了心,特意花重金聘请了馨宁公主外嫁的女官给她做夫子,这些礼仪做派都是宫里的,能不像模像样吗?”
沈芳歇有些会意,便略略扬声道:“既然如此名师,怎么您府上只有大小姐一人学习?”
盛香兰的四周可围坐着不少小姐,只见她脸上的笑意顿收,微微垂下眉梢,勉强轻笑道:“我又不是嫡出,将来也不会嫁入王府那样的皇权贵胄之家,总要让一让姐姐,莫要分了名师的心神……”
她这话一出,四周的小姐都听出门道来了。原来是盛家的长辈看人下菜碟,不让庶出的妹妹跟姐姐一同学啊!
只是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盛家祖母苛待庶出孙女的,两位盛家的千金出门,用度布料也都是相差无几。
毕竟京城的大宅门里,哪个主母都不肯落下苛待庶出儿女的骂名。又不是吃饭揭不开锅的人家,何必搞那种刻薄人的小家子气?
是以小姐们一听盛香兰不得学的事情,立刻联想到了是盛香桥太跋扈,容不下庶出妹妹的缘故。
再联想到盛香桥曾经打过沈芳歇一嘴巴,在人前都是如此,若是回到府里岂不是更加嚣张跋扈?
想到这,望向盛香兰的眼神也是心有戚戚,甚为同情。
曹玉珊一直跟香桥有来往,知道香兰是故意不上课要跟姑母出去玩的。一见自己的同好小友被人说嘴,气愤地想要站起来辩解,却被香桥一把扯住了衣襟,小声道:“她说得正委屈,此时跟她吵,岂不是坐实了我欺负她的名头?且让她演一会……你看看,她说哭就要哭了,这样好看的,在戏台子上都不多见。”
曹小姐抬头一看,可不是嘛!盛家二小姐的眼泪真是说下就下,偏还欲盖弥彰地按压着眼角,仿若不敢大哭一般低声道:“是我主动求爹爹的,不怪姐姐……”
曹玉珊一听,嘴里的米糕都要气得喷出来了——敢情她先主动说了,是她求着爹爹不去学的,就算现在香桥辩解也无用了。
不过在别人听来,可想不到是香兰贪图去应酬交际,不愿意学,只会觉得她在嫡姐姐的淫威下,不得不懂事主动推让的。
沈芳歇此时仿佛是青天老爷附体,凌然正气,看不得人间妖魔邪道,顾不得正抽泣到一半的香兰,转身便快步走入正厅,坐在母亲沈夫人的身边,故意大声道:“母亲,可怎么办,盛家二妹妹哭得不行,怎么劝都不住!”
大厅里夫人们正热络地说着盛府将要迎娶新人入门的事情,骤然听到了沈芳歇说话,立刻转头望向偏厅。
这一看,可不是!盛府二小姐的眼圈子通红。
其实盛香兰也被吓了一跳。她以前在宴会上时,也经常搞这些小伎俩,每次都能把盛香桥气得大发雷霆,出言无状,失了礼节后,气鼓鼓地一个人转身就走。
她今日看自己的风头被盛香桥抢了,便又故伎重施,不过是想气走盛香桥罢了。
谁想到沈芳歇竟然不怕事大,跑到夫人们那边说嘴去了。这就让她架在南戏高台上一时下不来,不知下面自己该唱文戏,还是武戏。
这话原是在小厅里说,被沈芳歇别有用心地一传,立刻变了样子。
第28章
桂娘这些日子,一直感怀自己的姻缘,还真不知道那两姐妹修学的情形,只听得满脸尴尬。
沈夫人听完了女儿的一席话,吊起眉梢,拉着桂娘的手说:“香桥那孩子也……太蛮横了。我原以为她只是欺负欺负别姓的孩子,没想到对自己的妹妹也如此刻薄……”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如今你回了盛家,正好可以帮着秦老夫人整顿庶务,对了,这……王家的姑娘是不是再过两个月就要嫁过来了?她作为新妇入府,真得需人帮衬——不然的话,光你那个咬尖不让人的侄女,就让新妇为难了,这以后她再有了孩子,若是当长姐的不懂事,为难弟弟妹妹的……咳,我都替你府上发愁啊!”
盛宣禾说定的亲事,是新近调入京城的翰林院学士五品编修王大人家的大女儿。
这位王小姐,闺名王芙,芳龄二十,原是嫁不出的老姑娘了。只因为她早年害了些弱症,须得居家静养,就此耽误了婚事。近年王家寻得名医,为她出了个古方子,才渐渐有了成效,居然大有起色,也能出来走动了。
她常年生病,不常出府,皮肤也照比常人略白些,总之是瘦弱病美人的姿态。
可是她的年岁加上病容,原是不好找婆家的。
奈何盛宣禾思慕亡妻乔氏,就偏好病弱美人这一口,当时他本相看的是寄住在王家的一位十八岁的表妹,可无意中瞥见王芙一下子就相中了。
这也是有缘一线牵的事情,待盛宣禾回府同母亲说时,秦老太君本不同意。
好不容易熬走了一个病痨媳妇,这又要迎娶回一个,盛家的正统子嗣还能不能绵延下去了?
可盛宣禾虽然好说话,在这类娶妻事情上,态度一向坚决,只说就相中了这个,别的都看不入眼了。
秦来太君无奈,儿子既然不怕背上个“克妻”的名头,她半截入土的老太太怕个甚?
派人打听说王家的姑娘身子不耽误生养。她虽然二十有余,但配起年过四十的盛宣禾还是相当的。而且王家家风秉正,王大人学识渊博,也算是个不错的亲家。老太君最后就点头同意了。
毕竟有个体弱的主母,也比家里没有正经主母强。定了婚之后,两家往来日渐密切,今日王姑娘也跟着自己的母亲来了盛府做客。
所以沈夫人说完,桂娘顿觉有些局促,只不安地抬头看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正在品茶,微笑跟女儿说着茶味甘醇,头也不抬,仿若没听到一般。
毕竟女儿还未曾嫁过来,那盛家如何行事自然无须王家插嘴。王夫人也是出身言情书网,这点教养是懂的。
可是王姑娘听了沈芳歇绘声绘色的讲述后,本就白皙的面皮却更加苍白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偏厅的那位盛家大小姐。
王夫人虽然没说什么,可看着女儿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家夫君原本在外省为官,新近入京,对于京城里的门阀贵宅人事了解不多。原本王夫人是觉得以自家五品之官与盛家联姻算是高攀了,那盛大人官居二品,虽然年长些,可冲着他亡妻之后多年未娶,也算是个长情忠良之人,值得托付女儿的后半生。
但这几日,她带着女儿参加大小宴会,听到这位盛家大小姐的劣迹无数。熟稔盛家的似乎都不太认可盛香桥的脾气。
她原本还半信半疑,现在亲自来到盛府上,就听到了盛香桥霸着家学,不让庶妹跟读的事情,看来传言是真,这家的嫡女真是不好相处的。
可怜她的女儿不是爱争抢的性子,这嫁入了盛家,便为人继母,若是被那大小姐刁难,岂不是要气坏了身子?
当娘亲的不由得担心起盛家的嫡女蛮横,欺负年轻继母。就算那位大姑娘将来也要嫁人,可也得在府里再呆个两年啊!她女儿这两年要如何过?
王夫人此时真切地后悔了。自己和夫君被盛家的门阀迷了心,竟然没有细查他家儿女品德。早知这般,还不如将女儿嫁给个贫寒的秀才,图个清静自在呢!
女儿只有一个,若是在盛家被磋磨狠了,岂不丢了性命?作父母的,不能维护孩儿周全,怎还配活着?若真是如此,就算跟盛家决裂悔婚,也在所不惜!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听沈夫人又道:“不过幸好府上未来的主母是王家的大家闺秀,还可以教一教府里的孩子……”
王夫人抬头微笑道:“府上的孩子,自然是家里中长辈教,哪里轮到别人……说到成婚,也还是没影的事儿呢。我女儿这几日胸口犯痛,好似旧症又犯了,我正想着跟盛家老太君商议着,看看着婚期能不能往后延一延。唉,我女儿的病虽看着不重,可若发作起来当真厉害……若是再发了旧症,我们也不好耽误盛大人的……”
王家姑娘方才可是在外面酒宴上跟一群姑娘们投箸入瓶,玩得很是精神,并无不妥啊。
桂娘一听,便有些明白——这是王家被大侄女的蛮横吓到了,有意拖延甚至悔婚啊!
她刚刚和离闹得满城风雨在前,若是哥哥的婚事被毁,那么母亲好不容易布局扭转的风评,可就要转向了。
毕竟盛家儿女的婚事接连受挫的话,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盛家的家风有问题啊!
沈夫人听了王夫人的话,眉眼都笑开了,可又得克制着道:“哎呀,这可得加些小心,我听说王姑娘的病最怕吵闹,若是平心静气便还无恙,若是跟人怄气急火气到了,可真要命啊!”
嘴上虽然说着宽慰人的话,可是沈夫人心里却在偷笑:若是因为这个刁蛮小姐,而搅黄了盛大人的婚事,就算盛大人再好脾气,也得狠狠责罚这个顽劣的女儿?
这个盛香桥,里里外外都是个搅屎棍子!打了自己女儿一巴掌不说,还拐走了盛桂娘,将田成两家好好的谋划搅得七零八碎。
慧淑夫人知道沈夫人当时就在盛家,却没有赶走这个盛香桥,反而自己先走了时,便话里有话地敲打了沈夫人好一阵子,让沈夫人颇下不来台。
若是不借这盛宣禾的手狠狠收拾一顿这丫头,沈夫人自己都是气愤难平,咽不下这口气!
盛香桥虽然在偏厅里吃着东西,可耳朵可跟着沈芳歇在走。
沈芳歇到正厅去兴风作浪时,香桥借着欣赏偏厅花架上的花瓶的功夫,起身立在厅旁听了个正着。
不过听完转身时,发现盛香兰也站在了自己的身后,鬼头鬼脑地听着。
她这个庶妹不傻,一看沈芳歇屁颠颠地跑去正厅拿她落泪的事情说嘴,便想听听风声。
刚才王家在婚事上的退缩之意,甚是明显。
她心里暗喜,若是因为盛香桥的缘故,让王家的姑娘望而生怯,与盛家悔婚更好!
现在盛家没有主母,她和娘有多自在!可是新主母还没过门呢,祖母就将她叫过去训话,只说以后不能再称呼白氏为娘,要改口称呼姨娘了……
可就在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有褪去的时候,盛香桥在一旁冷笑道:“你还高兴?真是缺心眼到家了!”
盛香兰气得正要反驳,盛香桥又说道:“你为什么不去崔夫人那上课,父亲大人最清楚,若听你今日拿着这事在人前哭鼻子作苦样子,不得气死?而且王家若悔婚闹开,他老人家也会知道来龙去脉!到时候只怕你的姨娘要被彻底冷落。父亲就算不娶王家,也还有李家、张家的姑娘排队等着呢!”
香兰一愣:对啊!若是王家悔婚,她方才耍的小孩子把戏,就要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了!可是她不去家中私学,是母亲白氏跟父亲苦求来的。若是父亲知道,岂不要识破她的伎俩,迁怒她娘……
就在这时,她身旁的嫡姐香桥突然附耳轻声道:“今日王家若是悔婚,父亲知道了,定然认为是白姨娘挑唆你坏了王家的亲事,到时候祖母和父亲都会迁怒你们母女,那就不好收场了!”
香兰听得面皮一紧,可眼睛却狠狠瞪向了盛香桥:“你……”
盛香桥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正说在了妹妹的心坎处。不过盛香桥没说出口的却是:就算盛宣禾明知道王家悔婚跟她这个假货无关,恐怕也要迁怒于她,让她跟盛香兰一起吃苦受罚。
盛香桥这几日刚在盛府待得顺遂,不想招了父亲的厌恶,所以决定去灭一灭火,看看能不能挽救一下父亲大人迟来的姻缘。
所以她压低声音跟盛香兰耳语一番后,提醒她道:“一会你机灵些,若是搞砸了,只怕你到出嫁前,都甭想摸到外府的酒席茶宴了!”
盛香兰狠狠瞪了她一眼,可也知道姐姐的话有道理。她今天一不小心闯大祸了,所以乖乖地任着盛香桥拉手,一起朝着正厅走去。
看香桥突然拉着香兰进来,姑母桂娘吓一跳。她被这侄女拐了一回,可领教了香桥的胆大妄为。
现在看她大步领着红眼睛的妹妹进来,也不知道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香桥进来后,拉着香兰走到了桂娘的跟前,半嘟着嘴道:“姑母,你可算回来了,这一天可憋闷死我了!要不你也去跟爹爹说说,让我也别学了,跟着妹妹和你一起出去玩得了!”
桂娘僵着脸,拼命冲着她挤眼色道:“你这孩子,一屋子的客人看你,多没礼数,快去偏厅跟姑娘们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