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霓张口就想说她会,可望着景詹那似能将她看透的犀利目光,这个“会”字卡在喉间,竟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虽不愿承认,但景詹说的没有错,她只是想成为太子妃,和太子是谁毫无关系。
她颓然地倒在地上,明白事情根本就没了转圜的余地。
原来她所谓的喜欢,早已被景詹看穿,且自始至终当一场笑话来看。
景詹收回视线,转身走了两步,却听身后沈云霓突然道:“太子殿下,您之所以对温亭晚与众不同,是因为她对您存着几分真心吗?”
景詹步子微微一滞,继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置若未闻。
沈云霓扯开嘴角凄凉地笑了起来。
真心吗?可在这宫中真心又能有几两重。
当初太子能对温亭晚的真心不为所动,就算她如今得了宠又如何,她就不信,等到太子厌了她,或是她年老色驰,有更娇俏明媚的女子进了宫后,她还能十年如一日荣宠不断。
毕竟真心这东西,到了没用的时候,就能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屐。
当天,沈云霓被匆匆送出了宫,次日便启程被送往了惠州。安国公府对外说,是住在惠州的老祖宗思念儿孙,才让沈云霓代替父亲去侍奉祖母一阵子。
这话处处都透着蹊跷,安国公府那么多孩子,为何偏偏只让沈云霓去了。虽心有疑虑,但外间人不明所以,再加上安国公府有意压制消息,各类谣言传了两三天便也平息下来。
与其同时,温亭晚从习语口中得知,宫中接二连三莫名死了几个太监。虽让一部分宫人小小不安了一阵,但在宫中,这些奴才的命向来比草贱,因而此事根本没翻出什么水花,最后也不过是以意外两字定论。
然温亭晚知道,这世上压根没那么多的意外,可正因为有这些意外,才能让一些秘密永远埋藏。
沈云霓离开的半月以后,安国公府偷偷将府中姨娘所出的五姑娘,转而养在了安国公夫人膝下,也算作了半个嫡女。且这段日子以来,安国公夫人常带着这位姿容才貌尚佳的五姑娘在大小的聚会上抛头露面。
恐怕要不了多时,皇后宫中便要换一位常客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消息的温亭晚竟隐隐对沈云霓生出几分同情。
安国公府尊贵无比的嫡姑娘又如何,还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有用时便能将你捧上云端,可一旦没了用处,便也能毫不留情,一脚将你踏入泥沼。
如是想着,温亭晚竟觉心口隐隐有些滞闷。
温亭泽说得对,她总喜欢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善心。沈云霓那样害她,她居然还能同情她。
难不成是因为感同身受?
说来,她与沈云霓似乎也有共通之处,只是当年为了太子,她是自愿的。
自愿成为陛下的一颗棋子!
习语进来时,恰见温亭晚倚在窗边,神色怅惘地望着院中的景色。
她将茶点搁在桌上,“主子,您今日用食不多,不如用些点心吧,奴婢命御膳房做了您喜欢的杏仁酥。”
温亭晚收回视线,笑道:“干坐着无聊,你去拿些话本子给我罢。”
习语领命从书房捧了一摞的书册过来,任温亭晚挑选。
挑来挑去,多是看过的。
因那晚太子折腾得太厉害,这些日子她连走路的姿态都十分别扭,实在不想去外头丢人现眼,便称病躲在鸾和宫。
甫一闲下来,温亭晚便接二连三看了不少从宫外带进来的话本子。她在一摞书册中挑挑拣拣,忽得翻出一本封面空白,还有些破旧的书籍。
她依稀记得,这是那次归宁时候,在珍馐阁外遇到的一个老道给她的。
习语也认了出来,“这书......奴婢明明丢在一旁了,也不知怎么就混了进去。”
她伸手想将书抽出来,却被温亭晚拦住了。
“无妨,左右是个话本子,我拿来看看消遣消遣也可。”
要说这书着实是有些旧,好似有些年头了,书页甚至于有些发黄,可是说的故事倒有几分新奇。
这书中说的是美貌天下无双的南疆巫女与塞外部落一位将军的故事。
巫女云游至塞外时,突遇狼袭,幸得将军相救,对其一见倾心。巫女本就生于民风开放之地,性情爽朗,热烈奔放,便毫不遮掩地向将军诉衷爱意。
可无论她做什么,将军的心却始终像一颗顽石,挪不动,捂不化,暖不热。
巫女却并不因此放弃,将军负伤时,她爬上西北的极寒之地,冒着冻死的危险,采来天山雪莲。
只是因将军随口一句,想要当事第一铸剑师手中的问心剑,她便从山底爬到山顶,三步一叩首,直磕得头顶血肉模糊,才最终感化了铸剑师,取得了问心剑。
然将军并不领情,他看着巫女手中的剑,却不接,亦不关心巫女的伤势,只冷漠地转身而去。
巫女的一颗心凉了下来,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傻,可她就是喜欢他,喜欢到甚至愿意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给他糟蹋。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南疆,试图忘记将军,可怎么也做不到。痛苦绝望之际,另一位嫉恨她美貌许久的巫女告诉她,族内有一个禁术,相传能让心仪之人爱上自己。
在那人的蛊惑之下,巫女终究没有忍住,偷走了藏在族内禁地的,能发动这个禁术的物件。
她放手一搏,给将军施了此术,将军果真对她改变了态度,开始对她关怀备至,宠爱有加。
然奇怪的是,巫女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起初她以为是自己不适应,可渐渐地她发现,往昔对将军的那些情意,统统消失了!
她甚至后悔从前为将军奋不顾身做的一切。
疑惑恐慌之下,她重回南疆,才在长老口中得知,她下的术叫易情术。
施术人和中术人都会受到此术的影响。
而将军之所以会爱上她,是因为二人的情感做了交换。顾名思义,将军对她的那份爱意,其实是她的,而她之所以不爱,是因为将军对她的感情转嫁到了她自己身上。
巫女不想如此,询问长老此术可有破解之法。
温亭晚看到此处,往后头翻了一页,却惊讶地发现,接下来的小半本书空无一字。
只在书页的最后画着一幅画。
刚吩咐宫人传膳回来的习语只听殿内一声脆响,她忙跑进去。
只见桌上的杯盏翻倒,杯盖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澄澈的茶水沿着桌沿流下,湿了一片。
坐在一旁的温亭晚死死盯着话本,面色惨白如纸。
话本的尾页,画着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绳,上头串着一颗金色的珍珠。
角落里还写着一行小字:施术之物。
第28章 换回准备时1 自得知易情术的事后,看……
“主子, 您怎么了?”见温亭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习语担忧道,“您若身子不适, 可需奴婢请太医来?”
温亭晚摇摇头, 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没事, 你出去吧,我想一人静静。”
“是。”
习语应声,命宫人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重新上了盏茶,便乖乖候在了殿外。
温亭晚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心跳得厉害,怎么也稳不下来。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话本最后的插画,依然难以置信。上头画的红绳几乎与当年老道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
想到老道, 温亭晚眉心一皱。
怪不得在珍馐阁遇到那道士的时候她总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难不成, 那日她在珍馐阁门口遇到的老道和幼时赠她红绳的是同一个人?
温亭晚努力回想,无奈隔得年岁太长,她早已记不起七岁那年遇到的老道生得什么模样。
但这世上真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吗?
易情术?
说来,似乎是在几个月前的那次落水之后,一切都开始变了。
她对太子的那份执念突然消失了,她不再去关心太子的事,见到太子时,更是没了往日的那份喜悦与悸动。
太子亦是!
分明从前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却在落水醒来后忽然关心起了她的身体,为她送汤,主动与她说话,讨好她, 开始频频召她侍寝,甚至为了她不惜拿剑伤了沈云霓。
纵然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她是因为对太子彻底寒了心才会如此,太子对她也不过虚与委蛇。
然一个人的情感,真的可以在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太子对她也真的只是伪装吗?
她根本骗不了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她从不信这种旁门左道,巫蛊邪术,但不得不承认。她和太子中了易情术这个说法,恰恰解释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他们是否中了此术,可若是真的,且此事被太子得知......
温亭晚生出几分恐慌,她不敢再想。
这一整日,温亭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间景詹来时,温亭晚正俯首在案前抄书静心,连景詹悄悄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温亭晚的字极具风格,不仅仅是温婉秀气那么简单,笔锋之间还能看出几分遒劲有力。
景詹只觉赏心悦目。
当年温亭晚被下旨册封为太子妃后,皇帝曾将他叫到御书房,告诉他,他将来的太子妃是何其才华出众的女子,足以与他相配。
景詹虽听在耳里,却嗤之以鼻。
他不是没见过,京城中的贵女为了抬高自己,凡是认得几个字,念得了几句酸诗的,都爱自诩为才女,沈云霓便是他身边最好的范例。
然这几个月来,他更细致地了解了温亭晚后才发现,当年皇帝称赞她的话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琴棋书画皆得心应手,温亭晚的确是京城中名副其实的才女,且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学皆无可挑剔。
他负手站在她背后颇有兴致地看着,却突然发现温亭晚抄着抄着竟然串行了,且她自个儿一点都没察觉。
“太子妃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儿一吓,温亭晚像个受惊的兔子一般刷地从梳背椅上站起来。
景詹看到她这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调侃:“怎这样就被孤吓着了,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温亭晚闻言,神情颇有些不自在,连景詹的眼睛都不敢看,只好垂首佯作羞赧道:“哪有,殿下就爱拿臣妾开玩笑。”
景詹转而在她的座椅上坐下,拿起她抄写的字,夸赞道:“太子妃的字颇有前朝书法大家宋敛的风范。”
的确,温亭晚自幼便喜欢宋敛的字,也花了不少心血寻来宋敛的字帖描摹。可大家终究是大家,她自觉再练上个十余年也难以望其项背,不免觉得太子这话言过其实了。
“殿下谬赞了,臣妾愧不敢当。”
景詹似乎看出她今日有些无精打采,轻轻拉了她一把,温亭晚便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太子妃可有哪里不适?”
温亭晚摇摇头。
“难不成是有烦心事?”他又问。
温亭晚怔了一瞬,因着心虚,头摇得更厉害,还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双澄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景詹。
她不知景詹最看不得她这种无辜的眼神,连带着呼吸都沉了沉。他蓦地将唇贴在她的耳畔,磁性的声儿带着几分暧昧:“月信干净了吗?”
温亭晚的脸猛然一红,顿时烫得都快要烧起来。
自立夏那夜以后,太子其实没真的碰过她,开始是顾忌她的身子,后来是她的月事来了。
她也不知太子如何想的,来了月事后,依旧每晚宿在鸾和宫抱着她睡。她不是感受不到太子身上起了反应,但她这般情况,太子再难受也只能看不能吃。
她有恃无恐地睡过去,然翌日起来,温亭晚却总能在身上发现新的痕迹。
之前她傻,能将此当做蚊虫叮咬,现在还能不明白嘛。
温亭晚颇有些气恼,原来在她归宁前一夜,太子就趁她熟睡,掀开她的寝衣,偷偷做了那种事,还只在后颈和脊背留下痕迹,好像觉得她发现不了似的。
其实温亭晚的月事过去好几天了,但她不愿意侍寝,之前已撒了一次慌,不好再继续骗了。
她只能撇开眼,声若蚊呐地回了一句“嗯”。
景詹满意地一笑,唤宫人备水沐浴。
这几天,两人一直是分开沐浴的,向来是太子洗完后,宫人换了水,温亭晚再进去。
见热水已备好,温亭晚便准备先离开,还未迈出步子,就被拉住了手,抬眸便见太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和孤一起?”
宫人们闻言,偷着对看一眼,会意而笑,识相地退了出去,还不忘关紧殿门。
景詹不由分说地将温亭晚抱起来,进了屏风后头,解了她的衣裳,之后的事都不过是水到渠成。
温亭晚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轻舟,在狂风骤雨的水面起伏漂荡,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平息下来。香汗濡湿了额发,她侧躺在榻上,累得微微轻喘,思绪却如一团乱麻搅得她愈发烦乱。
相比于上次,今夜的太子对她很是温柔,虽还是来了好几回,可只要她说难受,他便会缓下动作迁就她。因着如此,这一次她竟也从中尝到一些滋味。
可太子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心慌。
自得知易情术的事后,看太子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假的。无论是夸她的字也好,还是与她温存也罢,皆不是发自真心。
因他那份真心根本就是她的!
而她对他的冷漠,是太子本该对她的态度。
入宫这一年多来,温亭晚忍受着宫中的流言蜚语,忍受着皇后的刁难,默默为太子做了良多。她天真地以为,总有那么一天,太子会被她打动。
而如今她心中对太子那份无波无澜的情感□□裸地将残忍的真相甩在了她面前。
没有,一点也没有。
她温亭晚从始至终不过是如篮盛水,白费力气。
明明想着如此悲哀的事,此时的温亭晚却一点也难过不起来,顶多觉得自己可笑罢了。
可笑之外,便是深深的忧虑,若真是易情术作祟,她便需在太子发现之前,尽快解决此事。
她闭上眼,纵然精疲力竭,但因忧思难解,始终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待次日太子起身去上早朝,温亭晚也警觉地醒了过来,拉住了正欲下榻的太子,娇声道:“殿下,臣妾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