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闻言颇为惊奇,谁不知四公主在宫中时娇生惯养,连被绣花针扎破了手指都得哭上两声的,竟然会亲自下厨煮粥。
“好啊,若真是你自己煮的,不妨拿上来让哀家尝尝。”
“自然是娆儿自己煮的,只是为了去听经,才让宫人帮忙看着火。”
四公主同身侧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退出去,少顷便举着托盘,送上四碗粥来。
浓重的姜味儿在屋中弥漫开,乍一闻见这味儿,温亭晚只觉腹中翻江倒海的一阵,忙以袖掩鼻,往后躲了躲。
“皇祖母,这是姜丝山药粥,此粥暖胃驱寒,正适合天凉的时候喝。”
景娆先捧了一碗呈给太后,太后将将舀了一勺入口,微微点头:“就头一回下厨,这粥煮得倒还算不错。”
“多谢皇祖母夸奖。”
景娆笑得开心,转身与婢女交换了个眼神,见婢女点点头,刻意挑了中间那碗,几步走到了温亭晚面前。
“皇嫂,你也尝尝。”
景娆将姜丝山药粥送到温亭晚面前。
纵然已屏了息,也耐不住浓烈的姜味一个劲儿往温亭晚鼻子里钻。
到了这份上,温亭晚怎可能还看不出来四公主特意拿这粥来捉弄她。
尤其是眼前这一碗,姜味格外得浓。
她将嘴闭得牢牢的,秀眉微微蹙起,生怕一张嘴便会呕吐不止,压根解释不得。
“皇嫂她……”
景姝正想开口,便被四公主打断。
“皇嫂你不会推说不喜姜吧,这是娆儿第一次下厨,皇嫂便给娆儿些面子,多少喝一口。”
景娆将温亭晚推拒的话彻底堵了回去,太后还在上首坐着,只要温亭晚不喝,便是当场下了四公主的面子。
见景娆不怀好意地又将碗往前推了推,温亭晚无奈,只得幽幽地伸出手去接。
景娆看她这难受的模样,嘴边不由得泛起得逞的笑。
温亭晚的指尖触到碗壁的一刻,一只大掌蓦地横空而出,把碗打翻在地。
随着一声脆响,瓷碗坠落碎得四分五裂,白粥溅开,破裂的碗底,沉淀的红色粉末尤为显眼。
愠怒低沉的声儿随即响起。
“娆儿,你在碗里加了什么?!”
第50章 换回来了8 温亭晚憧憬的未来里并没有……
“太子哥哥……”
景娆看着盛怒的景詹, 恐慌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没有,就只是一碗姜丝粥, 不是我。”
温亭晚没心情惊讶于太子的突然出现。
姜丝粥散落在地, 姜味顿时炸了开来,她终于忍不住, 捂着胸口呕吐起来,因还未用早膳,一开始只是干呕了两声,旋即吐了一地的酸水。
“主子。”习语吓得不知所措。
温亭晚知自己在太后面前失仪,想要出去,谁知一站起来,就感到天旋地转地一阵,身子不稳径直向前扑去。
“晚儿!”
没有迎来冰冷的地面, 她稳稳落入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眼前是太子忧心忡忡的脸。
她怎么了?
恍恍惚惚间,眼前的景色在黑暗中扭曲置换。
温亭晚看见自己置身于一片无垠的沙漠之中,耳畔是驼铃琅琅的声响,她一身大红的异域裙装,牵着骆驼,在漫无边际的沙海里走不到头。
耳畔突然响起清脆悦耳的笑声,她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翻过一座沙丘,眼前赫然出现一片澄澈的镜湖,映出碧蓝的天空。
镜湖中女子容貌与她有八分像,眉眼却更为妩媚妖娆,似美貌会诱人成瘾的罂粟。
随着一声马啼, 镜湖的另一边,在水面晃荡的涟漪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她缓缓抬头,对着灼人的烈日,眯起了眼,依稀看见一个男人穿着银灰色的盔甲,骑在枣红的骏马之上,瞧不清面容。
她试图迈出一步,镜湖就向前延伸一分,那个男人就好像与她隔着永世触及不到的距离,愈发朦胧渺小。
温亭晚环望四下,想要走出这片绝境,可无论望向哪里,都只是一片死路。
天真无邪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再次响起,温亭晚朝着声音出现的方向提裙小跑起来,脚踝上的铃铛随着步伐发出响动,一束耀眼的光迎面而来。
“醒了,醒了。”
温亭晚睁眼便见景姝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喜出望外。
太后坐在榻旁,攥着檀木佛珠,见她醒来,也是松了一口气。
“皇嫂,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好半天了。”
温亭晚头疼欲裂,艰难地问道:“我怎么了?”
“你这丫头,怀了身孕都不自知吗?”太后嘴上嗔怪,面上却是忧色不掩。
她有身孕了?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半天她才杏眸微张,缓过神来。
面对她眼中的惊疑,太后缓缓点了点头,“你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两月?
说来,她上月确实没来葵水,可她身子虚寒,日子不准,始终在喝药调理,就算不来,她也没当回事,全然没往有孕这方面想。
温亭晚将手轻轻搭在小腹上,心情颇为复杂,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难过,一时混乱难辨。
若是近两月,推算之下,想是初九那夜怀上的吧。
太后看出温亭晚的不知所措,想让她独自冷静片刻,转头拉了拉景姝,“姝儿,我们走吧,让太子妃好好休息。”
景姝颇为依依不舍,但还是乖乖听话跟着太后出去了。
少顷,习语捧着药碗进来,伺候温亭晚喝药的时候,有些歉疚道:“主子,是奴婢疏忽,没瞧出您怀了身孕,才让您今日遭了这样的罪。”
“不怪你,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了解,连我自己都没留意,何况是你呢。”
温亭晚捏着鼻子,将汤药一饮而尽,苦得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儿。
“四公主如何了?那碗姜丝粥里……她究竟放了什么?”
习语递了颗蜜饯给温亭晚,“太医验过了,倒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般的泻药罢了。”
“泻药?”温亭晚讶道。
“是啊,虽不会害人性命,可四公主做出这样的事,又事关您腹中的皇嗣,太后大发雷霆,命她在寺中大殿罚跪。”习语顿了顿,“只是,对于泻药一事,四公主始终不肯认,太子殿下如今恐怕正在殿中斥责四公主呢。”
温亭晚朱唇抿了抿,总觉得哪里不对。
四公主景娆虽然顽劣,但不至于傻到光明正大在她自己亲手熬的粥里动手脚,至多想借她讨厌姜这一点,逼她喝下姜丝粥解气。
毕竟,温亭晚若喝了这粥出了意外,四公主根本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的,并不止温亭晚一人。
静安寺大殿内,景娆跪在蒲团上,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喊着委屈。
“太子哥哥,那泻药真的不是我下的,我听说皇嫂讨厌姜,就想逼她喝。我真的没有往里头放泻药,不至于如此,只是因为皇嫂老帮着五皇妹,我气不过,顶多在那碗里多放了一倍姜而已……”
景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冷然,不管景娆有没有下泻药,她对温亭晚的恶意却是真的。
“今夜,就如皇祖母说的好好跪在这儿反省吧。”
“太子哥哥……”景娆抽泣着喊他。
她不过就是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罢了。
景詹头也不回地踏出大殿,低声往右侧看了一眼,“去查查。”
那碗姜丝山药粥若不是景娆动的手脚,只怕有人用景娆做了靶子,对温亭晚下手。
他站在殿外,便见宫人匆匆前来禀报,说是太子妃醒了。
景詹怒气顿散,步履急促,匆匆赶往寮房。
他的晚儿有孕了!
这大抵是这几个月来最好的事,只要有孩子在,念着腹中的孩子,温亭晚也不会像之前一样对他冷漠以待。
从前欠温亭晚的,他都会千倍万倍一一补偿给她,她总有一日会看到他的真心。
如是想着,他下颌微扬,如解了镣铐的囚犯,心底顿时松泛了些许。
寮房内,温亭晚坐靠在榻上,一缕缕顺着如麻般纠缠不休的思绪。
这个孩子的到来打得她措手不及,中了易情术的她确实想着要一个孩子,可解术后这个愿望已不再强烈了。
她不知自己该做何心情,是该庆幸如愿以偿,还是替孩子感到悲哀。
方才做的那个莫名其妙,不解其意的梦倏然在脑海里出现,梦里的那个人是她却又不是她。
然梦中孩子如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儿再次盘旋在耳畔,温亭晚忍不住勾唇轻笑,如走出一段逼仄阴暗的曲折隧道,一切豁然开朗起来。
有个孩子也很好呀,她瞧着阿秀家的旭儿从会翻身到会走路,再到牙牙学语,不是十分有趣嘛。
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能有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陪她,深宫的漫漫岁月定也不会太难熬。
景詹掀帘进来时,便见温亭晚将手覆在小腹之上,如坠入蜜罐之中,笑容甜蜜而温柔,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听见门口的动静,她抬眸,笑意却顿时僵在了脸上,低眉恭敬道:“殿下。”
温亭晚显而易见的神情变化,令原本满怀期待的景詹心沉了沉,但他还是提步在温亭晚的榻前落座。
“晚儿,我们有孩子了。”
太子温柔的声调令温亭晚有些意外,若不是她清楚自己的感受,怕要误以为是易情术没能解开。
这么久了,太子还没从中缓过来吗?
温亭晚思考片刻,只能将缘由归结为太子不知道易情术的事,才会混乱地以为自己还在喜欢她。
“殿下。”她只得委婉地提醒道,“臣妾知道您厌嫌臣妾,这个孩子,臣妾会好好生下来养大,绝不会拿他作借口纠缠于您。”
她的语气淡漠而又疏离,景詹浑身如坠冰水之中,寒意流窜至四肢百骸。
他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温亭晚温柔地摸着小腹时,脑海憧憬的未来里,并没有他!
第51章 换回来了9 他往日对她的冷漠,她终究……
景詹仿佛看见他在心中亲手搭建的美轮美奂的华屋从根基处断裂, 一瞬间轰然倒塌。
温亭晚连一丝想象的余地都没有留给他。
喉间似哽了一块锐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那种难堪与疼痛只有他自己知晓。
“晚儿, 何来纠不纠缠。”景詹强笑道,“这是孤和你的第一个孩子, 孤一定会待他很好。”
他作势想去牵温亭晚的手,却被温亭晚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她的眸中似凝着万年化不开的霜雪,冰冷淡漠。
这确实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可绝不会是唯一一个。太子还年轻,等将来登基,后宫充实,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抢着他生儿育女。
虽说母凭子贵,可诞于宫中的孩子, 宿命也往往与母亲的荣宠息息相关。
母亲受宠, 孩子所得的宠爱较于兄弟姊妹便更多一些。无论是当朝的几位皇子,还是几位公主都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太子所谓对她的好不过是一时执迷,待他清醒过来,恢复对她的冷漠厌嫌,她的孩子同样不会受他重视。
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去抱任何希望。
“殿下,臣妾累了。”
景詹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抬眸便见温亭晚抱着衾被,身子往床榻内侧微倾。
他知她在下逐客令。
“好。”他声音滞涩,“你好好休息。”
他站起身,动作迟缓,虽清楚是奢望,但还是想从温亭晚的脸上看到一丝留恋, 可除了一句冷冰冰的“殿下慢走”,他什么都没有得到。
太子走后不久,习语端着晚膳进来,笑着对温亭晚道:“主子您如今怀了身孕,是不是也该同太子殿下和好了?”
温亭晚怔忪了片刻。
也对,在外人看来,她和太子不就是寻常夫妻争吵赌气的模样嘛,现下她怀了身孕,就算是为了孩子,她也该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同从前一般。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想通了,也不会再去喜欢和痴缠太子,那又何苦捧出满腔真心再任他去糟蹋一次。
并不值!
“习语,你可是忘了我说过什么?”她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投去一眼。
虽没有责怪之意,但仍能听出温亭晚语气中的不满,习语杏眸微张,倏然跪倒在地,惶恐道:“是奴婢多嘴,请主子责罚。”
习语从来以为温亭晚那日说的,再不许在她面前提起太子的事不过是气话,不曾想温亭晚却是认真的。
“别跪了,我没怪你。”温亭晚拉了她一把,权当无事发生,随意扫了眼菜色,“晚膳都备了些什么?”
习语站起身,咬了咬下唇,逼自己记牢了,切不要再犯。她的主子是温亭晚,她只需照她主子说的去做便好,其余的都不必去管。
“主子您方才呕吐过,胃里不适,太医说只能先用些清粥小菜。”她恭敬地禀道。
温亭晚默默点了点头,舀了勺清粥送进嘴里,什么都没有说。
太后原打算着在静安寺多留一日,可念着温亭晚有孕在身,便提前启程回宫。
清早教一顶软轿抬下了山,温亭晚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听着车轱辘有规律的碾压响动,很快就打起了瞌睡。
她索性让习语在车上铺了软被躺下来,闭着眼迷迷糊糊,也没睡熟,任由马车一路直抵鸾和宫门口。
宫人磕了磕车门,温亭晚睡眼惺忪,从车厢内钻出来,便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抬眸便见太子殷切地看着她,她撇过眼,却是不愿伸手,抓住车栏,逞强想自己爬下去。
奈何方才马车颠簸得厉害,她一身筋骨都被震得酥软,再加上朦胧的睡意未散,竟是使不上气力。